宋钰对着单子挑选了好些东西,女人嘛,永远无法拒绝漂亮首饰,可以料想,这些首饰赏赐下去,嫔妃们又会乐翻天。
真要对比起来,珍宝馆里的东西,比嫔妃们的手作品更要精致一百倍。
那些手作品都能卖一万两,这些饰品只怕随便一件,都可以卖上好几万了。
珍宝馆里一共有六千七百三十二件,平均一件三万两,一共有……
宋钰脑袋里的计算器又开始冒烟。
不过她也就是想想,她还从没有打过卖珍宝馆里东西的主意。
这和卖嫔妃的手作品是两回事。
一个是偷盗,一个是靠劳动赚钱。
宋钰十分豪迈的在首饰单子上勾选,想起宴会上元清满头素净,特地给她选了一件镶宝石碧玺花簪和一只银镀金点翠穿珠流苏。
长春宫的宫人亲自将赏赐送至各嫔妃宫里,其他各宫都客客气气,唯有走至曲台的时候,隔着宫门就听见里头两个小宫女在议论。
“咱们走的是什么狗屎运,偏偏被指派来伺候她,瞧瞧满宫娘娘连话都不跟她多说一句。”
另一个宫女也附和,“就是,我听说连御茶房那些姑姑们也不待见她,从宫女一跃成为主子,这是多大的荣耀,昔日同僚竟没一个来巴结。”
“怎么没人来巴结,前几天造办处双霞不是来过了么。”这位宫女叹了口气,“总归只有些下等奴才巴结罢了。”
长春宫的双喜听她们说得毫不避讳,这声音隔着一道宫门都听得见,那阮御女在寝殿里必定听得一清二楚。
在宫里当差,谁还不是个奴才呢,偏这两个妮子,口口声声瞧不上下等奴才。
双喜再听不下去,她一脚踹开宫门,站定后身姿依旧挺拔,“娘娘有赏。”
那两宫女乍然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双双奉上笑脸,“怎劳姑姑亲自送来,只说一句叫我们去取就成了,不知娘娘赏了什么?”
双喜见她们问得很不得体,便不客气道:“赏了什么有必要说给你们听么?”
有一个稍懂事些的,忙让开路,“娘娘在里头,姑姑您请跟我来。”
双喜将东西送进去,阮主子倒是很客气地请她喝茶,脸上看着半分怒色也无。
不过她有公务在身,还得抓紧时间去回禀差事,所以也不敢多耽搁。
出门的时候,见两个宫女殷切切立在门口,看着都是十二三岁的黄毛小丫头。
双喜忽然明白了娘娘的苦心。
大概娘娘以为年纪小些,就能多些纯真,少些趋炎附势。
只是这宫中从前拜高踩低惯了,哪怕是小宫女也学得这样势利。
这一切,也就自娘娘进宫才渐渐拨乱反正。
所以临走时,双喜有意敲打她们,“你们若是不想伺候阮主子,奴才大可以去回禀娘娘,将你们放到浣衣局去。”
浣衣局里一日洗不完的衣裳,自然没有这里舒坦。
两个小姑娘这才怕了,急得跪在地上求她,“求姑姑饶过我们吧,我们再不敢了。”
双喜双臂环胸,“哦?认错认得这么快?”
“奴才们有错,奴才们不该随意议论主子。”
“知道就好!娘娘最见不得的就是你们这样的嘴脸,这一次我暂且放过你们,若有下一次,我必定到娘娘跟前好好替你们陈说。”
两个小宫女磕头如捣蒜,“是,是,奴才们以后一定谨守本分。”
双喜走后,寝殿的门被打开,阮御女走了出来。
显然,她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但她毫不计较,“随我去一趟宝华寺。”
见她二人一脸疑惑,想问又不敢问得样子,元清坦然道:“昔日我在养心殿奉茶,御前的喜公公于我有恩,我想去宝华寺给他求一卷经书,为他烧一柱香。”
两个小宫女这才一脸乖顺地跟着她去了。
元清走在前面无声的笑笑,想起自己十二三岁时,已经能在帘子处独挡一面。
在此之前,她的小腿上曾挨过无数竹板,为什么不打手板呢,因为还得干活儿。
所谓独当一面,不过是被打怕了。
那时候她也奢望过,要是能被哪宫娘娘选去伺候就好了。
所以即便是听见她们说了些不好的话,她不愿多怪罪。
就当是在补偿年少时的自己吧。
进入六月,天气越来越热,嫔妃们早起请安的时候,人手一把扇子,或团或方,在燕喜堂扇得飞起。
宋钰怕阿哥所的阿哥和公主受不住热,已经提前让他们先用上冰。
嫔妃宫里也陆续上了琉璃冰桶。
炎炎夏日里,小太子受不住热很有些闹腾。
为了哄孩子,宋钰已经接连几天没有睡好觉。
每到夜里孩子就开始闹腾,白天尚且可以带他到大树底下、葡萄架下去乘凉,傍晚时分蚊虫开始多起来,小奶娃只能窝在殿里。
太医说孩子尚小,不适宜用冰,唯恐寒气入体。
宋钰也不敢冒险,毕竟这是得了个风寒就容易死翘翘的古代,她只能亲自带着他在殿内打发时间。
内务府奉旨造了个矮脚宽面的大盆,盆只有七八寸高,装上凉水放在殿内,水里还有几只鲁班术做的小木鸭,上了发条能自己在盆里游。
小太子看得可带劲儿,在傅姆怀里不住地“哦~哦”。
皇帝来的时候,见皇后穿一件弹墨凤纹纱衣,清清爽爽地坐在盆边折纸船。
她一会儿将手里的纸笺三翻五折,一会儿又抬头逗孩子,甜甜的笑始终在她颊边绽放。
这大约是最温情的人间时刻,是皇帝从前不敢奢望的生活。
和她在一起,他总能被她从高山之巅带下来,落足于真实又细腻的每一个昼夜。
处于权力顶峰的人,常常会在人情上有诸多欠缺,像他这样圆满的,只在少数。
他很珍惜。
哪怕是最平淡的日子,他也不舍得浪费。
皇帝正感慨着,忽然见她将一只奇丑的纸船放进盆里,那纸船毫不挣扎地,就栽倒在水面。
这么机灵的人儿,怎么总做出这样……
皇帝不知用什么话形容的好。
总之和她去年设计的风筝一样,这纸船也是毫无造型可言,连江上款式最简单的乌篷船都比不过。
丑就算了,连在水上漂浮都不能。
与其说是船,不如说是一团纸疙瘩。
皇帝大步迈进殿里,将纸船从水中捞出,“啧”了一声。
宋钰不好意思地抢过去,不过碍于傅姆和乳母在前,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起身行礼。
皇帝将她按回炕椅,指挥她往里靠好腾个位子出来。
也不讲究什么尊不尊位的,反正他就是要和她挤在一处坐。
“大约是上天怕你太完美,给你添了手笨这么一个缺点。”
宋钰扯着两个嘴角,脸上满是一副“呵呵”的表情。
皇帝指节修长,关节微凸,虽是养尊处优的手,看起来却一点也不羸弱。
随着他指尖翻转,很快,一只精致的宝字帆船就成型了。
皇帝又用银剪剪了两个小人,沾了点儿蜡烛热泪,将他们立在船头,“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宋钰“咳”了两声,提醒他还有宫人在前。
不过皇帝不以为意,只歪着头问她,“学会了没?”
他侧过头的时候,唇瓣甚至刮过他的脸颊,那一声轻微的坏笑声在她耳边炸开,一股燥意自面上奔腾开来。
皇帝最喜欢看她窘迫时脸红的样子,私底下张牙舞爪的人,有外人在时就乖乖收起利刃,化身柔软小猫。
这时候他总忍不住想将她压住,听听她那带着哭腔的求饶声。
宋钰被他在人前调戏,涨红了脸,“这个船太复杂了,臣妾手笨学不会,不如皇上捡个简单的来教?”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后腰似有螣蛇环绕,皇帝的手指仿佛在那处挥墨作画,痒得她差点儿歪倒下去。
上十个宫人伫立殿内,皆默不作声。
她们虽然眉眼低垂,但眼前一对碧人显然正黏在一起,做些什么让人不言而喻的事。
不消她们多想,那余光中的虚影就足以说明一切。
宋钰气得牙痒痒。
狗男人!竟然敢得寸进尺。
哪天她要是豁出皇后端庄的声名,非得让他下不来台。
当然,眼下还是端庄持重的名声更重要些,她笑着朝傅姆伸出手,“来,煦儿,到额娘这里来,我们一起看阿玛折纸船好不好。”
皇帝捉弄她也尽了兴,便适时收回手,重新捡了一张洒金红皮纸,细细为母子两个讲解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炕几上就放了好几只造型不一的乌篷船。
皇帝从她手中接过小太子,用眼神指着几上的乌篷船,“你放在盆里试试,看能不能漂起来。”
宋钰不用放就知道,这么漂亮的船肯定能漂起来。
但她故意将第一只船压进水中,满船舱都灌了水,结果那船还是一冒头就漂在水面上。
宋钰气闷的想,女娲造人时是不是太有失偏颇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这样大呢。
皇帝看着她的小动作,闷哼着笑出声来。
果然是睚眦必报,但怎么就是这么可爱!
他心里打定主意,下次一定要找机会带她去放一回花灯。
小太子夜里常常要哭醒好几次,每次哭还非得他额娘亲自哄才行。
宋钰顶着黑眼圈熬了几夜,最后还是决定,干脆让他晚睡好了。
只要每天陪他玩儿到快子时,把他的精力消耗干净,再加上那会儿没那么热了,他自然能一觉睡到天亮。
“才进六月就热成这样,往后可怎么得了。”宋钰躺在床上一阵哀叹。
明明都是一样的人,肉搏中还是他出力更多,怎么就只有自己满头大汗,他那边反而清清爽爽的。
皇帝看她连脑门都挂着汗,“今年咱们早些去园子里避暑吧?”
“煦儿现在还小,突然换个新地方还需要适应,更何况,最近朝政这样繁忙,去园子里也不太方便。”
皇帝近来在忙淮南盐务的事,相较而言,避暑山庄确实不如京城里办事方便,便只好暂时作罢。
不过他还有一桩好消息要告诉她。
“我答应你的新年愿望,就快成真了。”
她眼神一亮,“真的?这么快?”
“花费两三个月的功夫,着着不过是一道律令发下去,其实这中间涉及许多环节,朝议、修订、批注、细化,对于家暴者的定罪和惩罚需要条陈纸上,对于被家暴者的保护也要有切实可行的办法,有时候颁布旨意不得不考虑底下人的实施难度。”
皇帝在她唇上盖了个吻,“往往上位者一句话的事,底下人能跑断腿。所以,想要达成一个目的,你知道最有效的办法是什么吗?”
宋钰不明所以,“是什么?”
“自然是上行下效。”皇帝拿薄娟为她擦去额上的汗,“你是我的发妻,身为皇帝,对待发妻情深不寿,民间百姓自会效仿如潮。”
宋钰单手撑头,侧躺着看他,似有调情的意味,但说出的话却是:“果然是老谋深算,连感情的事情都能权衡得失。”
皇帝知道她只是调侃的话,却依然收起说笑的口吻,认真盯着她,“我从不敢权衡对你的感情,我希望它永远那么干净。”
宋钰从没听他说过这样直白的情话,有一瞬间怔住了,望着皇帝热情似火的眼神,她“噗嗤”笑出声。
这不合氛围的笑,只因她忽然想起宁妃说的一桩事。
上次宁妃在后殿花房醉酒,说起她从前恃宠而骄的诀窍,与其说是恃宠而骄,不如说是恃“软肋”而骄。
没错,她拿捏住了皇帝的软肋。
皇上的软肋不是见不得女人哭,也不是爱听女人撒娇,他的软肋是——听不得情话。
但凡她开始诉说满腔情意,皇帝就会立即用赏赐来封她的口。
只要她有所求,就会用这一招,并且屡试不爽。
宁妃笑皇帝是禁欲金尊,不食人间烟火,她对于皇后将皇帝拖下神坛这件事赞不绝口。
嫔妃们纵使不再指望他,但谁愿意整天面对一个冰块脸上司呢。
皇帝看着她眼底酿出的笑,有些气结,“娇娇,你这个笑,很让人恼火。”
宋钰嗅到一丝危险气息,立马认怂,“我这不是笑,是开心。”
话音未落,她就翻身往床尾爬,但她的脚腕被人扣住,整个人都被拖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