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娘子此次态度坚决,甚至不惜诅咒自己。她对黄文道:”我如今这样的身体,也不知道能活几日。你以后就当没有过这次重逢吧。”
黄文神情悲恸,声音都有些发抖,他质问道:“你就这般厌恶见到我?”
苏锦音听到这样的话,忍不住转过身来。她担心黄文情绪失控,做出什么伤害许家娘子的事情来。
只不过,她的担心,这次是多余的。
黄文未进反退,与许家娘子隔开好大一断距离。他似乎身形都有些站立不稳,人已经伤心到了极致。
尽管如此,他的话,却并没有多刻薄苛责。
他回答道:“罢罢罢。你既然如此想,我也留不下去了。我今日便连夜下山去。今生最后一句话,我来此,不过是想看你过得好不好,绝无叨扰你生活的意思。”
说完之后,黄文也就不再犹豫,真的转身就往外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许家娘子虽然知道如今入冬,猛兽鲜有出没。但想到黄文乃一个文弱书生,心中就很是不忍。
她挣扎出声道:“今日天『色』已晚,你还是不要下山了吧。”
黄文转过身,却是没有往回走。
他朝许家娘子先道:“我是有心来见你,岂是真的『迷』路至此。我的仆从就在不远处,我与他们会一同下山进镇。”
接着,他又朝苏锦音道:“老伯,我就在山下那‘悦来茶铺’等你们。马车里有些现成的『药』材,明日就可以给你们。还有一二样,或许要进镇才可得。到时候你们是在茶铺等我,还是同去,都可。“
黄文如此坦诚,倒叫苏锦音生出了几分另眼相待。
并且,将话说透以后,黄文是真真切切再不回头地离开了。
许家娘子望着黄文的背影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转过身,朝苏锦音行礼谢道:“老伯,多谢您。”
“心病都是靠自己,老朽其实什么都没做。”苏锦音答道。她从许家娘子自述心事开始,一直都处于一个讶然的状态之中。
不知许家娘子心病是由于前情。
也不知道许家娘子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但她如今,无疑是对许家娘子和黄文二人都报以赞赏态度的。
因为,二人最终还是守住了自己完整的心。
一个人的心里,不应该独独只有钟情二字。虽说情之所钟,往往身不由己。但今日的许家娘子,并不是昔日未出阁的姑娘,她有夫婿,有孩子。若真的仅仅因为钟情,而选择了与黄文远走晟城,那么也许他们二人是快乐的。留下的人,却通通因为这份自私的快乐,而备受折磨。
苏锦音想到这些的时候,心里突然有想要苦笑的冲动。她自觉得有些偏颇地想,是否女子皆是如此,并不会自私地将自己的欢愉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而男子却恰恰相反呢。
前世,秦子言和苏芙瑟的相遇,也是已经有了她苏锦音的情况。然而,秦子言就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她,舍弃了她腹中的孩子。
更为讽刺的是,在背情夺命之前,秦子言也恰恰听过了这样的曲子。且曲子是由技艺更高的静夜师太所弹。
苏锦音想起自己这位师父,心中很是惭愧。她拜师前应下了三条规矩,如今却并没有将这门技艺传授出去。
非她不想,而是未曾遇到合适的人。
念头一起,就很难停下。
苏锦音这一夜都睡得不是很好,梦里各种纷杂的事情齐聚而来。前世有过的悲惨,今生相遇的美好,全部又重新经历了一遍。这让次日起来的苏锦音,不需刻意假装,就充满了老人家的滞缓和无力。
值得庆幸的是,黄文果真在说的那个茶铺等他们。
并且,许猎户两个孩子的『药』,均在马车上找到了。
秦子初将『药』按剂量装好,详细教给了猎户煎『药』的方法,就期待地看向黄文,想看其他的『药』材。
黄文也不藏私,两大箱『药』材尽数打开给秦子初挑选。
『药』材众多,自然就是良莠不分。
秦子初一时欣喜不已,一时垂头丧气,整个人的情绪上上下下。
黄文在旁瞧着,小声问苏锦音:“老伯,尊夫人是不是特别钟情于『药』道?”
这句算是一针见血了。
苏锦音对黄文没有用医道来形容秦子初的痴『迷』,非常之赞同。
她点点头,答道:“让黄小兄弟见笑了。”
黄文却脸『色』并没有一丝嘲笑,他非常认真地对苏锦音拱手恳求道:“老伯,我斗胆请求您夫妻与我同去晟城。一来,晟城有更多的『药』材,想来会找到老婆婆需要的。二来,我家中有两个病人,遍寻晟城名医也未能痊愈。我恳请老伯与老婆婆能出手相助。”
苏锦音对黄文在许猎户再三邀请去家中时托词拒绝的行径很有好感。所以听到他这样的请求,苏锦音也不觉得十分冒昧。只不过,她对秦子初的医术并无信心,对自己就更加是几近于无。所以,她解释道:“黄小兄弟,非我推托。实则我们夫妻俩医术乏乏,如你所见,内人不过钟爱『药』道。而我,更是不配与大夫相提并论。所以,我二人恐怕帮不上你的忙。”
黄文却道:“老伯莫要谦虚。您且听我详述。我家中幼妹才五岁,举止完全异于旁人,大夫们个个束手无策。我与家中父母原也是绝望无奈。昨日见老伯为许娘子治心病,我心中有个大胆的推测。莫非,幼妹也是心病?还请老伯替幼妹瞧瞧,她不过五岁,就这般被放弃了,着实可怜。”
苏锦音这次在黄文身上得到的惊讶比前几次加起来都要多。
一般人看来,心病不用『药』治疗,已算惊世骇俗。黄文不仅毫无质疑,而且还主动类推,实在是……
太出人意表了。
苏锦音不知道怎么地就想到了昨日自己苦恼的事情。
这人,是不是在此道上颇有天分,那是否可以……
她望着满前的黄文,心中隐为所动。
不等苏锦音开口,秦子初替她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