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之仙山,一座刀劈斧凿一般的峻峰上,一栋外观极其现代的别墅内,徐凯杰正坐在一张十分宽大的沙上,一本一本地看着身旁一大摞的丰凯楼账本。
这两年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峰头,更是没有去见过张少通哪怕一面。唯独张霏露每天会端来一些饭菜与他一起吃。刚开始的时候,他整日没有一句话说,后来才逐渐逐渐开始说话,性情也慢慢恢复。
此时张霏露正在别墅内捣鼓着一台全自动洗衣机,把徐凯杰的脏衣服和脏被单一股脑地扔了进去。
“凯杰,这个月生意怎么样?”启动了洗衣机,她缓步走到沙旁,在徐凯杰身边坐下,柳叶一般的眉眼不住地向着他瞧去。
“比上个月好些……只是,赵国涉州城分号这个月库中又缺了很多货物,比上个月少了更多。”
“如此这般有多久了?”
“这是第三个月。”徐凯杰合上手中的账本,眉头略有蹙起。心中暗道:“赵国……涉州……此地临近颜回宗,该不会有什么联系吧?”想到此处摇了摇头,“偷鸡摸狗这样的事情,他们倒是不屑去做。”
“凯杰,这样接着少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打算怎么办?”
“师姐,我想去涉州看看。”
张霏露听闻他说想出山去,心中既有欢喜,又有失落。
欢喜的是,两年来,他终于想要离开眼前这十分奇怪的房子了,失落的是,不知道他此次出山何时才能回来。这两年间,虽说徐凯杰对她的态度始终热不起来,但是想着林缘晨在月山上,他在山门里也算无所牵挂,不会动不动就整年整年地出山,心中就好像重新有了底气,只要他在,自己就总是能陪伴在一旁。然而他却两年都没有出过这最西边的峰头,也不再提起林缘晨,这让张霏露感觉到一股别样的意味,她却永远不会知道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在她的内心深处,只是期望就像十多年前徐凯杰从未出过山门那会儿,他会和自己峰上峰下地玩,和张少通喝酒调侃,时光如此平淡,但却开心得简单。就这样心中矛盾着,沉默中并不接话。
“我明日就去涉州城,看看到底是怎么少的。”徐凯杰从沙上站起身,踱步到一排敞开的落地窗前,向着远处的蓝海极目而看。
听得他说明日便要离山,张霏露心中一跳,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和你一起去!”
徐凯杰站在落地窗前,平静地说道:“师姐,你出不了山的。”
张霏露内心揪起,深深地低下了头,咬着嘴唇,心中翻不出任何说辞否定他的话。然而胸中却是酝酿着一股压制已久的澎湃心绪,这心绪百年来几次呼之欲出,却都在最后时刻再而压制,这种压制已然让她透不过气:“真的出不了山么?一辈子到底有多长?我真的一次也出不去么?”
越是如此自问,一双拳头越是握紧,直到指甲深深刺入肌肤,感觉到微弱的痛楚。
“师姐,时候不早了,我想睡一会儿……”徐凯杰没有察觉到她内心的挣扎,也许他察觉了,却选择视而不见,就这样非常平淡地下了逐客令。
张霏露默默地站起身向着别墅的门口走去,她早就已经习惯徐凯杰的平淡,正如同她的半生所遇一般,平淡如水。在出门的一踏之间,她又悄悄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远处墙上的那副油画,上面那个未曾谋面的美丽少女,此刻让她满心羡慕。
待她走后,徐凯杰往一张大床上一躺,钻入蓬松的被褥中,眼皮一合,马上便睡熟过去。
张霏露离开了别墅,飞入空中。
一路上,她心中所压抑的心绪再次汹涌而来,冲击着她骨子里的最后一丝懦弱。怀着涓涓心事,不知不觉飞到了张少通所在的阳之仙山主峰,低头看见他正独自在峰头的树下摆棋。
她咬了咬下唇,脑中一个踌躇,在空中折返一圈,向着张少通所在之处落去。
来到峰头的树下,径直走到棋盘的对面,并不说话,利落地坐在了张少通的面前。
“霏露,和阿爹下棋么?”张少通并不抬头,一只比例完美的大手在棋盘上摆着棋子。
“阿爹,霏露和你下棋,若是霏露赢了,你要答应霏露一件事!”张霏露昂着头,话语中带着在她身上前所未见的坚定。
张少通摆棋的手顿了顿,眼光从棋盘上抬起,对着张霏露仔细瞧了一阵,片刻后脸上浮现一抹笑容:“霏露,你想阿爹答应你什么?”
“等我赢了再说。”只见她一双柳叶一般的清目中,闪烁着熠熠的神采。
张少通见到她满眼前所未见的神采,心中起了一丝讶异,但更多的是动容:“好啊,等你赢了阿爹,阿爹就答应你一件事情。”
张霏露闻听此话,心中生出一股欣喜,伸出两只白嫩的小手,就把棋盘上的棋子抹去,分在棋罐中。
张少通盯着她看了两眼,笑容挂在嘴边:“那,要猜子么?”
“对!要猜子!”
两厢猜了子,棋分黑白,各自执棋落子。
张霏露再也没有说什么话,一双眼紧紧盯着棋盘,没落一子都要思虑许久,下得极其认真。
张少通第一次见她如此较真,十步棋之后,缓缓开口:“霏露,你方才去了凯杰处,是不是,和他斗嘴了?”
“没有。”
“那你今日为何如此认真?到底是想求阿爹什么事情?”
张霏露沉默,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然而又过了十几步棋,才冷冷地开口:“阿爹,他们说,我在你眼中,和他们不一样,我既不会去月山弟子规,也不会有机会出山,而且……而且你永远不会把我嫁出去……他们还说……说……说你对我……另眼相看,这是真的么?”
“另眼相看”这四个字,将很多具体的描述一笔带过,然而这话落在张少通耳中,他岂能不知她所讲的是何用意,此时右手执着一枚黑子就要落下,不自觉地顿在了棋盘之上,就这样停顿了片刻,才缓缓落子。
然而他脸上并不常见的笑意却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一贯的冷峻之色。
“阿爹,你为什么不说话?他们说的,是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