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又一阵的肚子疼把全家人折腾了一宿。
昨儿是怎么从绳子上跳下来,又是怎么跌跌撞撞回到家的已经搞不清了。
黎明时分,我蹲在猫砂盆上艰难困苦。许久没用过砂盆了,只被允许在生病的时候使用。一股火辣之后,我刺啦刺啦挠挠盆子,再掀起细沙把便便盖上。
光是埋个沙子的功夫就已经把我累到眼冒金星。
站起来爬回床,不料眼前一黑,什么便也不知道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姑姑用被子裹紧了我抱在怀里,她眼圈通红。而站在一旁姐姐两颊止不住的颤抖。
还有一个女医,静静坐在床边,稍有愁云。
“医官,您再给看看吧。”姑姑几乎是央求的语气。
女医叹了口气,伸手翻起我的上眼皮,但还是摇了摇头:“我已说了,孩子便中带血,眼白发黄,这表示中毒太深,已经损坏肝胆了,情况不乐观呀。”
我心头一震,我中毒了?
错愕之间,姑姑的眼泪砸到了我的额头上,她抹了一把后乞情着女医给开药方,无论如何也要治一治。
女医点点头,手指触上了我的脉搏。
反应过来的我哗哗泪流,姑姑连忙哄我不哭不哭,还好好的呢。
女医的眉毛随着我的脉搏扭了扭,问我道:“既然姑娘醒了,那就好好回忆一下这两日吃过什么。”
我吞着眼泪水:“没吃什么,都是和姑姑姐姐吃一样的东西。”
姐姐蹦了起来;“小鱼干!昨儿就她自己吃了小鱼干!”
连忙从我的枕下抽出了剩下的半袋子鱼干递给女医。女医拿来验过之后咧了咧嘴,“这个有毒。”
小鱼干有毒!
十三殿下干的?
只因为我挠了他一爪子,他就要毒死我吗?
……
姐姐爆发了,攥紧了拳头就往外冲!我连忙叫姑姑拦着姐姐,拦着姐姐。
可姑姑不理。
不知因果的她一味沉浸在我的病痛之中。
我欲要大喊,可是胃中翻江倒海,哇的一声,连带着半夜喝的药全部吐了出来。
女医连忙检查呕吐物,发现上头漂着一层白色沫子。鼻息一叹,再度朝姑姑摇了摇头。
可又不忍看见姑姑的悲戚,只说先回司药司拿药,再请师父一并过来。
姑姑搁下我搀着女医出门,塞给了她足足一锭银子。我知道,那是姑姑整整半年的俸禄。
送走了女医,姑姑回转身再度抱紧了我。
讲着笑话,再唱两段哄孩子高兴的歌谣。
寝所大院靠前的两间屋子里,陈尚食和小九尾扒着窗户,瞅见女医急匆匆的走过。
陈尚食一压眉毛:“你徐姨家那个小的好像快不行了。”
小九尾冷不丁窃笑一声:“前几天她家受了淑妃娘娘一回赏,好吃的太多吃坏了嘴呗。”
陈尚食一戳她的脑门:“小混蛋,你还笑!零食不是还分给你了么。”
小九尾白了白她的媚丝眼,眼皮上的花黄膏晕得更大了。
陈尚食叹口气:“你说这事儿吧,出事的咋老是乖巧孩子呢。你徐姨家那个大的正儿八经是个祸害,反倒活蹦乱跳的!刚才还发疯似的冲出去,也不知道是干啥。”
小九尾哼道:“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呗。”
又赶紧拍拍自己的嘴:“呸呸呸,乔乔也不是什么好人,天天一副故意讨人喜欢的嘴脸,有心眼子着呢。”
陈尚食没忍住掐了她一把:“少胡沁!乔乔得空就给她娘捶腿捏肩,你倒是对我也来上一回呀。”
“行,我也给您捏一捏——”
小九尾使大力气捏她娘肩膀,捏得她娘摇摇晃晃。捏痒了,一把拍到她头上,“行了!拿上咱们存着的解毒药材,去看看乔乔。”
“唏———!!”
小九尾不情不愿,但也只得听她娘的话。
这一天,旁人眼中的姐姐在宫道上狂奔,从东到西,直接荡起了好大的雪尘。
而一刻钟后,一股更大的雪尘来了,这一回乃是由西至东。
穿白衣的十三殿下冲在最前,姐姐和阿盾紧跟左右。姐姐不忿,不时超越了两步又很快落到了后面。乍一看,还以为是雪原上蹚过了三架争先恐后的大马车呢。
他闯入寝所大院,再破门而入。
入来的时候浑身带着雪气,满头的汗水蒸腾着白雾,也惊呆了屋内所有人。
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又气又怨,颤声质问:“你为什么要毒死我?”
他紧咬着牙,激动得玉树乱晃:“我不是故意的!手册上说你爱吃小鱼干!我这才叫阿盾送的!”
“真的很严重吗?”
他一步跨过来捧起我的小脸,眼神在我脸上游走了一番,安慰又解释:“别慌别慌,我已经传太医正过来了,很快就到!都赖我一时粗心,才叫你遭这么一劫,我保证医好你,你也千万别再误会我了。”
姑姑被这不速之客搞得意外连连,这才想起行礼,“十三殿下,您坐,您坐。”
他浑若自然的坐到了我的床边,一双手想帮我掖被子又不敢,显得有些无处安放。
伶俐的小九尾率先端来一杯热茶,捏着嗓子拿腔拿调:“殿下,请用茶。奴婢是陈尚食的义女,陈红红。”
他抓过茶杯,要扶我坐起:“乔乔,你喝么?”
我摇摇头。
他又一掷,把茶杯掷回了陈红红端着的茶盘上。
陈红红臊眉耷眼的,惹得我没忍住一笑。
殿下瞧我笑了,也嘿嘿一乐,眼中泛起了一丝安慰。旋即又认真起来,郑重拍了拍被角问我道:“你想想,可有得罪过什么人?居然敢在孤送你的礼物中动手脚!对了,应该还是稍有权势那种。”
我垂眸细思,感觉精神越发差了。
然后微声道:“真的不记得得罪过谁了,平日里要么在寝所,要么在课室。”
姐姐把话头接过:“小宫女培训总分十舍,奴婢跟乔乔都在书舍,是人数最少的一舍,统共不过二十人。乔乔一惯对教习礼敬,难不成是有人嫉妒乔乔书道练得好?”
殿下听完睫毛一压,对我缓缓说道:“你放心,宫正司女官已在我的长歌殿候着了,此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我撑坐起来,一俯首向他谢恩。
“诶诶诶,你劳动什么,也不怕累着啊。”
连忙的扶我躺下,在这个时候,太医正带着数个医官来了。
宫中有太医局,也有司药司。后者只负责宫人们的诊疗,而太医局伺候的却是主上贵人们。此番荣宠,叫姑姑感激的谢恩不断。
太医正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仿似在脑门上写着“医术高明”四字,也是一副为官做派,看殿下的眼神和看其他人完全不同。
他近前,与女医一样望闻问切,诊断了一番。
然后捋了捋胡须,喟然长叹:“禀十三殿下,这位姑娘所中之毒虽说尚未细细查验,但显然不是什么奇毒,只可惜剂量太大了。现在嘛,她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想玩点什么就玩点什么吧……”
我的心掉了下去。
姑姑身子一抖,立即噙住了泪。
殿下瞪大了眼,站起身就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差点将人给踢飞出去。
“老糊涂!叫你过来不是说丧气话的!”
“给孤爬过来!”
“孤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给孤医好了!”
趔趄在地的老头子还真就爬了过来,到了跟前儿整整官帽,也不大喘气儿了,也不卖关子了,皱巴着一张脸说道:“殿下,殿下,老臣的话还没有说完呢,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先大量服用特供给陛下的龙涎汤洗着肠胃。只要能吊上几天的性命,老臣们便有时间合计合计药方啊!”
“行!去端来!有多少端多少!父皇那里孤自会去报备!”
“是是是。”
老头子打着滚儿出去了,留下两个医官副手守着。
紧接着,他又对跟来的侍者就我的事情做了一通安排。
种种在意,种种举动,种种模样,使我看在眼里眸子颤缩。仿若有只蜻蜓飞来,在心头点了一点。
安排完毕,他从颈上取下一枚玉佩掖在我的枕下。
用暖的能化开糖果的口气对我说:“这是我从小到大的护身符,现在呢,就留下护着你。我先回去查案,转头就来看你。”
我踟蹰着:“殿下,您莽撞了。您天家尊贵,随身佩戴之物出借别人,会被拿走气运的。”
他一刮我的鼻子:“我就要莽撞。”
对于他释放出来的所有盛情,我不理解。
“为什么?”
他听懂了我的话中之意,答案模糊又笃定。
“不为什么。”
然后笑着转眸起身,笑影儿倒是定格在了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