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先带我溜回家,从屋后拿上一个破包袱。
见姑姑还没回来,就在桌上留了一张字条。
然后两个人就笑嘻嘻飞风一般去参加老鼠会了。
乐公主其实是长公主,是太后娘娘的嫡女,和皇上同辈。虽然也是十五岁,却是李枕的姑姑。
姐姐喜欢乐公主喜欢的不得了,跟我说着:“乐公主一级开朗有趣儿,跟那个持盈县主完全是两个性子,不爱摆架子,只要能对上脾气,甭管是什么身份都能打成一片。”
我呼呼跑着,就要跟不上姐姐的步伐:“自然了,县主今年也三十多岁了吧,肯定要持重一些。”
“切,我见过她一回,她哪里是持重啊,假正经罢了。”
“哈哈,听说在乐公主前头还有个玉公主?”
“对呀,玉公主也是太后娘娘嫡出的,但从小体弱多病,在乐公主出世那一年薨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玉公主好像是一桩忌讳,人人都讳莫如深。上回有两个小宫女学嘴被我听见了,说玉公主过世那日,宫城上方飞过一只超大的风筝,是爱慕玉公主的男子放的。而且那一日,还是陛下的登基之日。”
我的眸中划过一丝狡黠,“这当间有事儿啊。”
姐姐斜眼看我:“你呀你,不懂你的只以为乖巧听话,只有老姐知道你有多邪性。”
“略略略,才不是邪性呢,看到的东西多一点点而已。”
“好了,快点快点。”
姐姐一拉我的手继续快跑,两个沿过内廷小道去到前朝,再往右一拐,便是通往旧宫城的路了。
“老鼠会怎么设在这没人的地方呀?”
“就是因为旧宫城人少,乐公主才能放开玩。”
第一次在白日里来到旧宫城。
新宫城的建筑风貌大气直观,而旧宫城则更清雅秀逸。园林极多,每一座宫苑都堪称一园,几乎百步一景。
大园套着小园,我们在园中穿梭。
空园无人居住失了人气,尽管修缮养护照旧,可还是透着颓败气息。又是初春,植被未萌,枯枯黄黄的老藤蔓在奇石上爬的哪里都是,写满了旧事痕迹。
园林深处现出了几盏宫灯。
日未晚,灯半明。
像是个店招在呼唤着来客。
姐姐牵着我,在这所门脸不大的小苑前停下了,抬头一看,匾额上书,桃颐园。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桃核小镇。
神思流转之间,姐姐向看守出示过了请柬,便拉着我蹦蹦跳跳的进来了。
里头别有洞天。
穿过前屋就是庭院,已经搭了个戏台子。
一大群衣着光鲜的少男少女扎成一堆谈笑风声,各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当间一个穿黄绸衣裙的漂亮姑娘看见我们,甩着袖子就跑了过来。
“徐尔容!徐尔容!你终于来了!”她兴奋得花枝乱颤,又看向我,“这个就是你的胞妹吧!”
“对!她叫徐嫣乔。”
我赶紧给乐公主见礼。
她热情似火,双手搭在我的肩头,一直盯着我看,“唔,头一回见你,便觉得面善。”
一手拉住一个,把我们往会场带:“今儿来的人不全是官家的公子小姐,还有我在宫里的朋友。有内侍省的,有掖庭局的,还有你们内官局的。都是一等一的爽快,各个缺心眼,没那么多讲究,只管放开玩吧!”
我扑哧一笑,乐公主确实有趣儿。
玩了两把投壶,刚刚坐下端起一杯热茶,杯中就映出了个白色人影。
是李枕。
他发现我也在这儿满眼惊喜,凑过来就捏住我髻环上垂下的小辫子。
“我说怎么找不着你!原来你先一步到了!就说带你过来玩呢。哼哼,今晚上的游戏有哥哥我罩着,咱们必胜!”
我晃晃脑袋夺回小辫:“谁要和你一队啦,看我怎么打败你。”
他掩唇直笑,乐公主唰地把脑袋伸了过来,捏住了李枕的脸:“好侄儿,难不成这位就是本宫将来的侄媳妇?”
李枕跟他的小姑姑一阵打闹,我已经羞臊得抬不起头了。
过了一阵,华灯初上,大会开始!
两排伶人作为气氛组,各个腰缠老鼠尾,脸画老鼠须,拎着个大锣咚咚乱敲,毫无章法。嬉笑怒骂,胡乱登场。
台下一阵疯笑。
乐公主戴上一顶老鼠形状的大绒花,再换上银鼠袄,扮做一只大老鼠,吱咛吱咛从幕后钻了出来。
接过铜锣,嘣的一敲。
“各位各位!欢迎莅临我的老鼠会!”
“正月十二,打老鼠!”
两旁气氛组手持木棍,狂敲桌腿:“打、打、打旮旯!十个老鼠九个瞎,留下一个拔眼的,眼里长个萝卜花!”
“哪儿有拔眼的?”
“这儿就有个拔眼的!”
一伶人抡着棍子,作戏来撵乐公主。台子上一通追赶,底下又是一阵疯笑。
我默默看着乐公主,明白了什么叫无忧无虑,明白了什么叫众星捧月,也明白了什么叫天家富贵。
可是突然事情变了!
乐公主翻涌的黄色裙摆之下,那尊贵无极的黄色裙摆之下,不见了她的双脚!
原本正跳脱如兔的一双脚!
看不见了……
可人还在跑。
一边笑,一边跑。一边跑,一边笑。
我揉揉眼……
这时双脚又回来了,脚上穿着一双满绣金线海棠的翘头鞋。她的脚很小,在台子上蹦蹦乱跳,再登时站住。就连宣布第一项游戏规则的时候小脚丫还不老实,一掂一掂的呢。
我浑身麻了。
伴随着耳鸣,周身仿若坠入水中,所有的声音都离我很远。紧接着脉搏一响,整个人又从水中轰然而出。
我长吐一口气,拉了拉姐姐衣角,“咱们走吧。”
正在兴头上的姐姐睁大了眼:“走什么走!第一项游戏就要开始了!叫做找剪刀!”
“找剪刀?有剪刀?”我惊恐问道。
姐姐看着我的脸色很是不解:
“你怎么了?小脸突然煞白的。”
“对啊,只要今天老鼠听不见剪刀的咔嚓声,那么一整年都不会有老鼠偷吃粮食的咔嚓声了,所以这一天要把剪刀藏起来!第一项游戏就是这么来的,这园内藏了一把剪刀,找出来的有赏!”
“你也是的!不听典故也不听规则,走什么神!”
我拽着姐姐起身:“回去回去!姑姑会着急的!”
姐姐又把我摁了回来:“不走不走!”
我急得直跺脚,正跟旁人聊天的李枕扭过头来,“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着急走呀?”
我看了看台上的乐公主,又低头攥了攥袖子。
当真是百爪挠心,坐立难安,可话又不能说。若说了,恐怕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不对,今儿来都来了,在场之人能全无干系吗?
想到后面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我烦躁的揉了揉头发。
“哎呀!到底是怎么了嘛,你告诉我呀!”
李枕着急起来。
我停下来,沉沉盯着李枕的眸子。
“殿下,我能相信您吗?”
他诧异着,看我眼如深潭,也凝了眉宇。
这一霎,也许是拂在他眉峰上的晚风太过干净,落在他眸中的星辰太过透亮。所以我决定相信他一次。
“殿下,公主她,今夜有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