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渐逝,春意渐暖,冰消雪融,东风送暖,早燕绕梁,今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格外早一些。
陆媛靠着南窗坐在紫花梨卷草纹杨妃榻上,慢慢地吃着一碟刚做的蜜丝山药,那山药酥滑软糯,入口即化,又兼浇了蜜丝,格外清甜润口。
“今儿这山药做的很好,还有吗?盛一碟给馨儿妹妹送去,她最喜欢吃甜的。”陆媛吩咐道。
碧落答应道:“奴婢怕小厨房做的不合主子的口味,就亲自动手做的,还多的很呢,奴婢盛一碟让梳月送去就是了。”
陆媛笑道:“如今茗清和春华接连出嫁,我身边统共就剩了你这一个妥帖的人了,你也实在忙碌了些,该让内务府挑选几个补上才是。”
碧落沉吟道:“这件事情奴婢倒也想到了,只不过奴婢想着内务府荐来的终究不可靠,闹不好还会出来彩屏一样的,所以奴婢已经差人向陆大人陆夫人秉过了,让老大人从家里挑选一二人送进来,这样知根知底的,咱们用着也放心。”
陆媛低头一想,笑道:“果然还是你想得周到,我竟没有虑到这些,如此甚好。”
正说着,梳月走进来道:“主儿,太医院请平安脉来了。”
一个髭须略有些发白的年长的太医背着药箱走进来,深深地鞠了个躬,恭敬道:“颖嫔娘娘金安,微臣赵孟源奉命来为娘娘请平安脉。”
陆媛微微诧异道:“今日怎么不是江大人?”
赵孟源颔首道:“江大人已经奉命去边疆从军,正在整理行装,不日便要出发,娘娘的平安脉以后就由微臣负责了。”
“什么?”陆媛一惊:“江大人刚刚才成亲,怎么会被派去边疆?”
赵孟源小心翼翼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微臣也不甚清楚。”
陆媛“腾”地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赵大人请回吧,今日的平安脉就免了。”
陆媛匆匆来到承明殿,迎面遇上李忠正站在大殿门口,伸手拦住了她,客客气气地道:“颖嫔娘娘请留步,皇上正在与大臣议论机要,吩咐了任何人不能打扰。”
陆媛纵然心中焦急,也不得不止步,道:“劳烦李公公去跟皇上通报一声,本宫有重要的事情要请皇上示下。”
李忠面露难色,但还是依言进去禀报,不一会,出来道:“娘娘,请您随奴才到偏殿里稍事等候,皇上议完事就过来。”
眼见着日影轮转苦候半日,终于等到了予临的身影,他神色稍显疲惫,只说了一声:“媛媛,你来了。”便懒懒地歪倒在花梨木软榻上,以手扶额,闭目养神。
陆媛一语不发地走上前,双手轻轻地按在予临的太阳穴上为他按摩,予临脸上的倦色稍解,握住她的手,道:“朕的媛媛总是这么贴心。李忠说你有要紧的事要见朕,是什么事?”
陆媛顿了顿,轻启朱唇道:“臣妾听说皇上下了旨意,要派江太医前去边疆从军,可有此事?”
予临端起案桌上的龙井喝了一口,若无其事道:“不错,是有这事。”
陆媛的心一沉,缓缓走到予临面前,俯身跪倒在地,予临一惊,连忙以手相扶,道:“你这是做什么?”
陆媛抬头望着予临,坚定道:“媛媛恳请皇上收回圣命。”
予临面色一凛,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悦,不动声色道:“这是为何?”
陆媛声音如钟磬般郑重:“江太医刚刚成亲不过短短几日,新婚燕尔,怎能忍心让他夫妻生生分离?”
予临只沉沉地看着她,半天才冷冷道:“家国安全和儿女情长孰重孰轻,颖嫔难道连这个也分不清吗?”
陆媛道:“太医院的太医有数十位,不止江太医一人,皇上可以派其他人去。”
予临极不耐烦道:“朕之所以派他去,也是看在他医术精湛,你以为什么人都可以去吗?自去年入冬以来,戍守边境的将士中就流传着伤寒,病死了不少人,朕痛在心里,早就想派遣太医过去从军,如今选了半年,唯有江榕医术好,有担当,朕信得过,所以斟酌再三才下了旨意。朕怎么能够因为儿女私情就收回成命呢!朕一直认为你是最懂事的,难道连这点道理也不懂了?”
陆媛咬了咬下唇,道:“皇上,臣妾明白国事大于家事,然则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况且江太医年至二五方才娶妻,也该让他们夫妻二人温存些时日才是。”
“够了!”予临打断她道:“朕心意已决,你不要再说了,难道要朕朝令夕改出尔反尔吗?”
“皇上…”陆媛还欲说什么。
予临绷着脸道:“不要说了,朕没有心情听这些。”
两人都不再说话,殿内静寂得可怕,只有鎏金错银福寿无疆的大鼎中,若有若无的苏合香薄烟,丝丝缕缕交错密织,无边无际地扩散开来。
陆媛心一横,冲口而出,道:“皇上如此仓促地派遣江太医到边地去,大概还有另一层原因吧。”
予临闻听此言,脸上蒙上了一层阴翳,慢慢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媛心中凄然,轻声道:“皇上大概是介意臣妾与江太医私通的谣言,所以才着急着把江太医外派出去吧。”
“砰!”随着一声脆响,桌上的杯盏被扫落在地,碎片四溅,殿外的李忠听到声响,心惊胆战地走进来收拾。
“大概是朕平日里对你太过宽容了,才纵得你如此放肆。”予临脸色十分难看,目光清冷,声音金器冷石般锐利:“你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吗?越来越不像话,你太让朕失望了!回去吧!在宫中好好思过三日。”予临说完,拂袖而去。
李忠走上前来搀扶她起来,劝解道:“娘娘也忒急躁了些,皇上本来就不痛快,您还故意往枪口上撞,现下里连您也得了不是了,要奴才说,江太医到边疆是为国效力,左不过一两年就能回来,您何必如此。”
陆媛慢慢地站起来,忽然觉得脚下绵软无力,一颗心往下坠了又坠,勉强朝李忠笑着点了点头,走出殿去。
她缓步走下青玉台阶,阳光透过落尽了光洁的树枝斑驳地筛了满地。那样清冷的日光从天空倾泻而下,抬头望时,能看到九重宫阙的琉璃碧瓦在日色下闪耀起冰雪洁白一样的光芒。纵然阳光和暖,她的心却犹如掉入冰窟一般凄寒。
他,终究是疑心的,她最伤心的不是他的决意而为,而是他的不信任。
次日,碧落探听到消息,春华上奏决意跟随江榕前往边地从军,皇上已经恩准了。
碧落赞叹道:“春华姑娘真是个有志气的,也足以看出她对江大人真的是情深义重。”
陆媛正坐在紫藤圈椅上挑绣一方璎珞,闻言默然道:“只是边地苦寒,苦了她一个弱女子了,终究是我害了她。”
碧落安慰道:“主子不可这样想,奴婢认为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即使苦点心里也是甜的,春华姑娘心里也定是这样想的。”
陆媛看着眼前缠绕一团的丝线,对碧落道:“你去打点一些大毛的衣裳给她送去吧,现下里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碧落应声而去。
早春的气息越来越浓,天空碧蓝,晴丝袅袅,庭前的那几株梨树已经长出了花骨朵,春光纵然是旖旎,却难销愁绪,只道是,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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