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北陵爆发瘟疫的时间太巧,恰恰就在东昭灭疫之后、水患初起之时,发的又偏偏不是别的瘟疫,而单单是天花,再加上皇都近郊那一园无一生还、匆匆火葬的天花病人,这丝丝缕缕的迹象交叉在一起,就不得不耐人寻味。
凤静乾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不错,总算有点长进了。”
凤静逸沉默了一下,涩涩一笑,“三哥主动请旨处理疫区的事情时,我就应该想到。”他说话的时候,低垂着眼睛,一直不曾看向凤静熙。
凤静熙淡淡道:“那倒也确实不必。这是旁门左道,只可巧遇、不能故意为之。我去之前也并无十足把握。”
凤静逸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只是,这法子,终究有些……”他抿抿唇,没有再说下去。
“残忍?”凤静乾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斥道:“妇人之仁。”
凤静逸抿抿唇没说话,目光沉暗中带着一丝不明的阴霾。
凤静祈终究不忍,对凤静逸道:“老七,你三哥也是为了我东昭。”
凤静乾似笑非笑地看了凤静祈一眼:“太子倒是惯会充好人,横竖总会有人去充那恶人。”
凤静祈皱眉看了凤静乾一眼,淡淡道:“老二,老三不是恶人。这件事,换成是我也会去做。只可惜,我却没有他心思缜密,敏锐善谋。便是让我去了疫区,只怕也布不出这样连环的计局。”说完,凤静祈忍不住心中微微唏嘘,平心而论,他们几个兄弟,无一人才智及得上凤静熙。若非老三天生残疾,又无心帝位,只怕他……凤静祈下意识看了凤静熙一眼,强行将自己更深的思绪嘎然切断。
凤静乾冷冷一笑,没说话。
凤静熙淡漠道:“北陵多游牧,便是得了痘方,也必定元气大伤,这两三年内必定没有足够的实力在西北大肆犯境,我们可以腾出手专心治理南方水患。”
凤静祈听了点点头,赞同道:“南方地区夏长冬短,本是鱼米之乡,却也因这天气的缘故易遭涝灾,尤其近年,连续洪水泛滥、连年欠收,民不聊生,本应是天下粮仓的地方,如今却还要依靠拨款来营生,只是,如今看来,依靠国库拨粮拨款赈灾也终不是长久之计。”
凤静逸皱眉道:“我查过户部这几年银钱的去向,每年都有大笔专款专门用于修堤筑坝,只是似乎效果并不好。”
凤静熙淡淡道:“古人治水便讲疏大于堵,如今,我们却一直重筑堤坝,反而忽略了疏引流水。”
凤静祈点点头,一面思索一面慢慢道:“三年前南方曾有一次大水患,水患后,我奉父皇之命,前去赈灾抚民,沿途与地方官员交流,曾经讨论过开渠分流江河之水……”说到这里,他看了凤静熙一眼,说道:“当时我回来后曾经与三弟讨论过此事,还曾就此上疏父皇,父皇也御批户部,这几年连续拨发专款用于开渠,只是照这几年的行事看,似乎效果不大。”
凤静乾听着他们对话,忽然苦笑一声,似有感而发一般,慨然道:“南方日日烦恼水患,北方却常常困于干旱,你们长居皇都,不曾见过北方百姓为了吃水,挑担十里的辛苦。如今看来,这倒真应了那一句老话,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凤静熙淡淡道:“开渠的路数没错,只是,我们当时还是考虑得太保守了。”
凤静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
凤静熙点点头:“开运河。”
见他们一副初闻而惊,思索片刻既露出恍然而跃跃欲动的表情,凤静熙索性对太子道:“可否借地图一览。”
太子连太监都不叫,自己从书架上取了地图过来铺展在案上,几兄弟不约而同齐聚案前。
凤静熙指着图中南部水脉的走向不紧不慢说道:“阿毓这些年在南方修河筑堤,收集了主要水脉的信息,也一直在勘察南方的地势、民情,”他对太子说:“我记得这些年,皇兄也一直在让钦天监记录南方降雨,并关注南方农产重镇、贸易重镇,想必也有心提升南方物资北调的效率。”他低低咳嗽了一阵,慢慢道:“我已经初步规划了两条运河的大致方向,回头我会让人送到东宫来。”
凤静祈一惊:“老三……”
凤静熙低声咳嗽着,断断续续缓缓道:“凡事有利自然有弊。若开通运河,一可舒缓南方水患;二则引流向北一解北方旱情;其三,也可以提高南货北调的速度,运河开凿之后,必定会兴起新的贸易重镇,也能够加速南北的消息流通、技术流通。”
凤静祈听了大为惊讶:“三弟这是想……重商?”
凤静熙摇摇头:“商农并重,缺一不可。”
凤静逸忍不住插嘴道:“我也支持发展商业,只是,也不能让他们做大。我虽在户部不久,只是,依我看来,商人虽在士农工商之末,但有些做大的商人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左右一地经济命脉,甚至地方官员的施政。而且,即便是士族权贵,若想聚敛财富,那也是脱不开生意二字。”他皱眉道:“我记得五年前,父皇查办内务府贪墨一事,揪出的鲁姓皇商,据说家资之丰,足抵半个国库。只是,商人重利,他们对于忠君爱国的观念十分淡薄,若发展强大了,怕是反而要影响国政。”
凤静熙道:“你可听过国营之说?”
凤静逸一怔。
凤静熙缓缓道:“将事关国之根本的领域,允许商人参股参商,只是主营控制权则握在国家手中。将经营权划定可信商户做特许经营,或者只出卖经营权的承租年限,期内允其经营,过期则收回经营权利,这样既可以允许商人盈利,又可丰盈国库,却也不用忧惧商人无限做大,毕竟我们可以藉由经营权利的租用来控制他们发展的规模。”
凤静祈深思道:“只是如此,户部负担过重,既要核算管理全国税收支出还要管理商贸之事,会不堪重负。不若单独成立一个部门专管专营,专门处理商务。”
凤静熙淡淡一笑:“皇兄与我不谋而合。我确实有意建议父皇在六部之外再立商务一部。”
凤静祈诚恳道:“若非有三弟如此奇思妙想作为前引,以我之能,却万万想不到如此长远。”说着,凤静祈忽然起身对凤静熙一拜:“三弟,父皇曾言,你有帝师之资,果然不假,大哥对你,心悦诚服。”
凤静熙微动轮椅,避开凤静祈的大礼,淡淡道:“皇兄不必如此,以我个人之力,也确实无法深谋远虑至此。我之所以能够考虑到此处,也不过得一人所言而深受启蒙。”
这一次,不仅凤静祈惊讶,连凤静乾都不禁挑起眉头,竖起耳朵:“但不知东昭还有如此高人?”
凤静熙淡淡道:“容容。”
此名一出,举座皆惊。
没有人能够相信,这样前瞻而大胆的想法却是得自一个女子之口。
凤静祈果断道:“不可能。容容从不关心国事。”
凤静熙淡漠道:“信与不信,是你的事。”他是那一日在春花宴上听容容无意间提及技术发展、信息交流对国力经济提升与促进的之后,触发了他这些新想法。只是这种事情,却没有必要道与他人,毕竟,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凤静乾听了,不客气大笑,嘲讽地看了凤静祈一眼:“失之东隅,未必收得桑榆。”
凤静祈哑然。
几人又关于运河及商务部之事,讨论了几句,凤静乾忽然皱起眉头道:“只是如今运河开通,虽众多利好,却有一件事不好。”
凤静熙淡淡道:“北方邻国多不善水,短期之内不必担心邻国自水道入侵东昭内地,只是,事无近忧亦有远虑。若开凿运河,父皇想必会要求你组建水师。”他看凤静乾一眼,不急不缓道:“我为你争取两年西北边境的相对平静,这也是目的之一。只是,你也不必过于急于求成,水军是长远之计,还是细细筹谋为好。”
凤静乾若有所思地看了凤静熙一眼,忽然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懒洋洋道:“三弟倒是将功劳分得均匀。你就甘于为我们做嫁衣?”
凤静熙淡淡道:“那是我的事,就不劳二皇兄操心了。”
凤静乾耸耸肩,问道:“如今这些都还远,当前这迎接来使与和谈怕才是当务之急。”
凤静熙淡淡道:“那是两位皇兄的事情,用不着我来操心。”据潜伏在北陵的奸细送回的消息,此次议和来使虽是二皇子,五皇子却也伪装成随行人员一同前来,想是要借此顺便刺探一番,故而,皇帝将接待事宜交给太子,只是也要求凤静乾暗中查探五皇子的动向。毕竟,北陵现有诸皇子,只五皇子一人值得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