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容还来不及多想,一个衣衫狼狈、面色憔悴的中年人走过来对她道,“你是新来的,还不赶快过来帮忙。”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她走到一处低矮的民房中。
迎面扑来一阵恶臭,沈容容不自觉皱起眉头,看着被厚毡毯紧紧遮住的房间,还有房间里东倒西歪躺在地上j□j的人们,她诧异地问那个带她进来的中年人,“这是什么地方,”
对方正忙着低着头给一个小孩子灌药,闻言头也不抬,粗鲁地丢过一句,“病房,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洗那些绷带和衣服!”
沈容容看着那个小孩子哭得厉害,药汁从他的口鼻中呛出来,她忍不住劈手抢过那中年人手中黑乎乎的药碗,凑到鼻端一闻,一股诡异的腥臭味道让她差点吐出来。
她刚想问一句这是什么鬼东西,手里的碗立刻又被那中年人气哼哼地夺回去,凶神恶煞地对她吼道:“你搞什么鬼!”
沈容容觉得耳朵嗡嗡直响,总算记得自己如今“肉票”的身份,没有同以前做医生那样不客气地吼回去,她苦笑道:“你这是治疗天花的药吗?”
对方恶声恶气道:“当然,赶紧去干你的活!”他以为沈容容又是一个被送过来帮助照顾病人的侍女。
沈容容看着他又弯□体去,从一个黑乎乎的木桶里舀出药汁继续给那个孩子硬灌下去,没想到那个哭闹的孩子忽然卡住一样停住哭声,无法呼吸一样张大嘴,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声音,脏污的小脸隐约泛起紫色。
沈容容眼疾手快,一把抱过孩子,以一种特殊的手法,将孩子翻过来,在他背上啪啪拍了几下,孩子忽然剧烈地咳了一声,哇地哭出声来,沈容容连忙将他重新抱回怀里,而原本发紫的脸色也恢复了过来。
沈容容松了一口气。
抬起头,看着呆呆看着她的中年人,她苦笑一声,问道:“可以告诉我,你们这里管事的人是谁吗?”
对方终于认真看她一眼,没有想到,却对上一双异常坚定冷静的眸子,和一张虽然有些狼狈却遮不住清艳美丽的娇容,中年人不觉一愣,不自觉脱口道:“我就是。”
沈容容闻言,惊讶道:“您是大夫?”
对方闻言怔了一下,苦笑道:“哪里还有医生敢来这里……”
沈容容只愣了一秒钟就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心中还有重重疑团,只是眼前却什么都顾不上了。沈容容想了一下,果断道:“我是大夫,如果你相信我,让我来处理好不好?”
中年人闻言眼神一亮,脱口道:“你能够治好他们?”
沈容容闻言顿了一下,下意识看了周围一眼,压低声音苦笑道:“当然没有,”在中年人挑起眉头眼中露出被戏弄的怒色之前,她忙继续说道:“听我说完,天花没有绝对的有效药,只能依靠病人自己熬过发烧和发疹,但现在你们这样的处理方式,只会加速他们的死亡。”
沈容容本来做好更多费唇舌的准备,却不想对方只是沉默了一下,忽然对不远处的一个人同样在照顾病人的年轻女子道:“卓娜,我出去一下,立刻回来。”
说完,将沈容容带出那间密不透风的房子,带着她走到一处僻静一些的地方,在那里有一副简陋的桌椅,上面摆放着及叠账本一样的东西,还有文房四宝,和一只粗瓷的茶壶和几只粗瓷大碗,他开门见山道:“你真的有办法改善这种状况?”
沈容容看着对方,直言道:“显然你没有更好的方法,而我是大夫。”
对方只迟疑了一刹那,咬咬牙低声道:“要怎么做?”
沈容容简单地询问了一下这里的情况,得知,这座城,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被临时用石头砌起来一道围墙包围住的一片聚居地。天花在大约半个月前开始在北陵蔓延,北陵是游牧民族,流动性一方面推动了瘟疫的散播速度,一方面为控制瘟疫造成了阻碍,北陵的生产力水平又远远不如东昭发达,医术也与东昭相距甚远,瘟疫蔓延得非常快,眼看着大批的百姓倒下去,束手无策的北陵统治者采用了最极端的方法,他们筑起高墙,将所有染上疫病、疑似染上疫病的人,甚至病人的亲人都被统统带到一个地方圈管了起来,如今这座可怕的围城里,除了官家强行委派来一些曾经感染过天花并存活下来的人,那些没有生病的人都被要求参与到照顾病人中来。只是,缺少大夫、缺少正确的治疗照顾方法,甚至缺粮少药,让染病的人陆续死亡,而那些没有得病的人也陆续染病倒下。
据沈容容面前这名自称呼延文的中年人自己所言,他是北陵一个职位并不太高的文官,因为得过天花,不会再有感染的危险,便被派了过来暂时管理一应大小事务。只是……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眼中流露出悲惨的痛苦,低声说了一句:“哪里是管,根本就是……”守着等这些人中的最后一个咽下最后一口气罢了。只是这一句话,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沈容容飞快地在脑海里捋了一下思绪,问道:“城中如今已经完全断粮断水断药吗?”
呼延文道:“每日会有人送来粮食、饮水和药品,只是数量不多。”
沈容容又问:“目前有多少人还活着,多少人能够照顾病人,多少没有染病的人是从不曾染过天花的人?”
呼延文答得十分流利,显然对城中的情况了若指掌。
沈容容大概盘算了一下道:“你能不能让送食物的人去找染过牛痘的人来?”
呼延文一愣,北陵是游牧民族,牛羊众多,染上牛痘的人自然也多,只是,他不明白,她要这些人做什么?
时间紧迫,沈容容也来不及解释很多,只是说道:“送我来的人知道我是谁,你跟他们说,要想不再死人,就照我说的做。他们肯定会听。”她赌,绑她来的人既然知道她是东昭的静王妃,一定知道她懂抑制天花的法子。
同时,她果断道:“将没有染病的人立刻集合到一处单独的地方,染牛痘的人来之前不要让他们再接触病人。把所有死去的人集中到一处进行火葬,他们穿过的衣服、器具也要全部烧掉。把所有染病的人,按照病情进行分区域安置,病房不要再密封起来,所有窗户和门全部打开保持通风。”
说着,她捡起桌子上的笔墨,在桌上铺着的纸张上飞快写下退烧、擦身用的方子,问道:“把这几个方子,你交给送药的人去抓药,能送来多少就送来多少……你看着我做什么?”
呼延文深深地看着沈容容,看着她利落而娴熟地将事情有条不紊地交代下来,看着她提笔而就的方子,一时间心里涌出各种疑问,只是,他最终只是沉默,接过沈容容递过来的药方,转身匆匆离开。
沈容容则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又回到之前的病房里,显然,里面照顾病人的几个人已经得到呼延文的知会,虽然一个个看着沈容容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与疑惑,却还是顺从地服从她的指挥,开始将病房门窗上紧紧围住的毡毯撤下。
呼延文的效率出奇快,不多时就回转来,看着沈容容的目光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神色,只是这样的神色里也平添了继续信任。他告诉沈容容,已经有十五六名染了牛痘的人被带到城外。
沈容容将对方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动,只是眼前救人要紧,她只能暂时放下自己的想法,简洁道:“染了牛痘的人不会再天花,让他们进来,我要把牛痘种到没有得天花的人身上,三天后,他们就可以继续照顾病人。”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对呼延文道:“跟你的主子说,染过牛痘的人,也可以照顾病人,这里人手不够,让他如果可以救多派些人手。”
呼延文的回答很直接:“东昭已经把预防天花的法子告诉了北陵,如今东昭边关正在协助北陵为百姓种牛痘防疫。”他虽然疑惑这个女子为什么懂得防花的法子,只是想起主子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的脸色,却聪明地什么都没问。
沈容容随意地点一下头,说道:“赶紧把人送到城门口,我为他们种痘。”
很快,没有得病的人陆续被带到城门口,这个时候,那些身染牛痘的十几个人已经被带进城里,沈容容一边又筛查了一次呼延文送来的人,一边同时替确认没有染病的人种上牛痘。
这期间,又有数十人分别是染过牛痘或者天花的人被送进来,协助呼延文救治病人,同时,围城距离城门最远的地方,缓缓冒起浓浓的黑烟,哀哀戚戚的哭声,忽高忽低地传入沈容容的耳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