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二月底,海面上终于开始化冰了,冰层已经只有几厘米厚,船队靠着一点点往前拱,终于靠到了栈桥之上。
“老丁,辛苦了。”
被南边的太阳晒得又黑了几度的丁德举只是憨憨一笑:“幸不辱命,那玩意在渤泥就在地上乱流,也没人要,咱们直接用舀的就行。”
码头的木制龙门吊将一缸缸的石油吊了下来,这些缸全部是丁德举南下时,雷老虎让他联系吴涟在苏州买的,直上直下圆柱形的一米口径大陶缸,上面加个木头盖子,用来装石油再方便不过了。
“总共一万六千缸,回来路上兄弟们生火做饭都不敢,啃压缩饼干啃得牙都松了。”
看似报怨,其实是在表功。
即使是丁德举,也从来没有尝试过如此遥远的海路,幸亏一路都是南下北上,过了台湾又抓了几个商人做向导,才有惊无险的完成了此次任务。
“路上没遇到郑家的船队?”
雷老虎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怎么可能没遇到?福建台湾那边的海面上,到处都是他们的船,也就是我们船快,加上火炮犀利,干沉了他们三艘,才不敢贴着我们屁股追。即使这样,他们也有快船一直远远的吊着我们的屁股,一直跟到了渤泥,我们连装火油都留了十艘船在海上轮流值卫。”
听完丁德举的话,雷老虎也感叹道:“这郑家在东南海面上的势力还真是不一般啊,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完全控制了那片海域,看来咱们以后要南下,少不得跟他们有一场大战。”
丁德举抱着一碗热乎乎的肉粥吃得正香,闻言抬头道:“就他们那些破船?只要将这十五艘船带满子炮火药,就能打得他们头都抬不起来。他们的船太慢了,火炮又少又落后,跟我们接战时,甚至还在使用火船这等落后的东西,水手们还想着跳帮,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们。”
雷老虎好奇的问道:“他船队里面应该也有西洋船吧?没遇到?”
丁德举摇了摇头:“此次倒是没有遇到,不过听那几个商人说了,有倒是有,那些船的火炮跟我们一样,也是装在侧面,但还是一个问题,太慢了。他们跟得上我们的快船基本没战斗力,有点战斗力的船根本跟不上我们,拿什么跟我们打。”
跟丁德举聊完,雷老虎又来到石连才这边。
这家伙也是一碗肉粥喝得稀里哗啦的,大冬天的就着凉水啃压缩饼干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这次运的火油,雷老虎反复交待了,绝对不能见火。
他们自己也做过试验,这东西真的是一点火星就烧起来,而且还是火苗一窜三丈高,扑都扑不熄那种,谁也不敢拿自己小命开玩笑。
“慢慢喝,也没人跟你抢。海上的日子不好过吧?”
下属们这么卖力,刚又受了这么大的苦,必要的关心还是要有的。
石连才抹了抹嘴,满不在乎的说道:“这算个啥,以前咱们吃烂肉,喝绿水又不是没干过,现在已经好多了,至少水是干净的,压缩饼干虽然硬,但吃了人不会出毛病,也有力气,每天还有水果,在海上就算是神仙日子了。”
嗯,有你这句话就好!
雷老虎点了点头:“老丁让他先休息十天半个月的,你对天津那边的地头熟悉,有个事,要你带着人出面去办,或者还有点风险,愿不愿意去?”
石连才笑了:“什么事能比在海上晃荡风险还大?再说了,天津也没人是咱们的对手啊。”
他跟丁德举是同一个级数的人,眼看着丁德举因为来得早,都要混成船队老大了,到时候老兄弟岂不是要变上下级?
雷少爷一直也没亏待过他们,比如这次出海,船长的补贴直接就是一千两白银,东家做人的态度也让人舒心,关键是船还好开,只有自己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自己的份,对海上跑的汉子来说,这就够了。
“去年你们走后,咱们跟鞑子打了一仗,弄了万把个鞑子脑袋和一千多俘虏,我要你带着人,以雷家的名义去北京,给皇帝陛下送寿礼,怕不怕?”
石连才差点没被一口粥呛到:“万寿节不是过了吗?再说了,这砍的鞑子脑袋就这样直接送给皇帝?”
雷老虎拍了拍桌子:“咱们这不是港口刚化冻吗?天时也,非人力所及,陛下他肯定会理解的,对不对?再说了,这鞑子脑袋咱们留着有个屁用,看着倒还膈应,左右不用花钱买,陛下肯定也开心,就挺好。”
石连才眨了眨眼:“这是好事啊,皇帝老儿再怎么不讲道理,也不会砍给他送上大礼的人的人头吧,哪来的危险?”
雷老虎递给他一个幼稚的眼神:“咱们这样一闹,你让那些在辽东一年花朝廷几百万两军费的人怎么看,那些军费朝廷中有多少大佬从中间分润?人家不得恨死你了,他们够不到我,还弄不到你吗?到时候给你挖点坑,弄个罪名,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石连才菊花一紧:“狗日的,还真是少爷你说的这么回事。”
雷老虎之所以选石连才,就是看中这家伙脑子比丁德举灵活,那家伙要是有人惹他,保证大刀片子就砍了去,而石连才去年负责白盐销售,人丁招募,虽然也是到处和人火拼,但其它事情都处理得很好,这是个会动脑子的家伙。
歪着脑袋想了想,石连才将牙齿一咬:“去,干嘛不去,搞不好给老爷换个国公什么的回来,咱们下面的人也跟着能水涨船高。”
这其中的意味,就好比后世进体制一样,如果石连才能抱上一个国公的大腿,他石家别的不说,几代人的饭碗都稳了,谁也不是天生贱骨头,有安稳的饱饭吃,偏要去海上玩九死一生,吃臭鱼烂虾。
而且今年船队还要扩大,南京那边的船场十条新船已经开工了,他也想捞个船队司令干干啊,到时候至少和老兄弟是平起平坐不是。
当石连才带着的五艘船开始在天津码头靠岸时,早已等候的盐贩子们直接冲了上来。
这些大船已经有几个月没有来过了,大家手中的白盐早已销售一空,就等着他们来补货呢。
万把个人头加千把俘虏自然装不满五艘船,所以石连才还是带着白盐的。
不过那些挤着抢盐的家伙看到这边还在往下面搬箱子,就有人好奇的凑了上来:“大兄弟,你这箱子里面装的什么好货?”
这个抬箱子的家丁也是个贱人,坏笑着说道:“想看?”
几个傻鸟还真以为是又带来了什么好货,连连点头:“看看呗,是好东西咱们就要。”
家丁一把掀开箱子,里面露出被石腌得嘴歪眼斜的人头,吓得几个鸟人膀胱一紧,一股热流就顺着大腿冲了下来。
“妈呀,脑袋,好多脑袋。”
其它人也都将头转向了这边,却看到这边的船上拉起红色的横幅:南京义民雷富贵携礼上京为陛下贺寿!
“刚才谁在鬼叫?什么脑袋?哪来的脑袋?”
几个吓得飞快的挤进人堆的家伙赶紧说道:“箱子,那些箱子里全是脑袋。”
“放你娘的屁,没看人家打的横幅吗,那是上京给陛下贺寿的,怎么可能是脑袋,你等莫不是眼瞎了。”
一群人正在吵闹,却见船上又押下一群群的人来,全部用绳过系着脖子,远远的看过去,就像是一群野人。
这是给陛下贺寿用的,雷老虎当然不可能饿着他们,将人饿得三两肉都没有了,谁信你勇猛无敌啊。
石连才将这横幅一打出来,往常大船一靠岸,就关上自家门,然后派管家从后门出来买盐的天津兵备道也没办法装死了,人家给皇帝送寿礼,到了你的地头上你还装死,谁都不会容忍这种傻鸟,大家天天喊着君君臣臣,脸面还是要的。
看着几百个箱子里面狰狞的人头,还有那长长一列的俘虏,兵备道大人觉得自己有点头晕:这他娘的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管了,阻拦是不可能阻拦的,他既没上胆,也没那个力,没看到跟在石连才后面那五百银甲军吗?
得咧,我负责汇报,到底怎么办,各位大爷头疼去吧,我反正将人送到北京就好。
于是在天津兵备道衙门的操作下,石连才一伙人正式确立了身份,那些开始吓了一跳的人也都醒悟过来了,我就说谁这么大胆呢,原来这位是砍的鞑子人头,来送给皇帝老子做寿礼的,至于迟到了几天,那不是因为海港刚开冻吗,可以理解。
一行人拉着大大的条幅,赶着装满箱子的厢车,浩浩荡荡的往京城而来。
兵备道自然要派人提前前往京城送信,他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张凤翼是最先收到信的。
“这他娘的不是存心恶心人吗?”
收到信的第一时间,张凤翼就想着能不能从中间找点好处,从去年鞑子跑到了北京城下,皇上砍了袁崇焕之后,他这个兵部尚书还是别人帮忙求情才保下来的,结果今年一开年,又出了凤阳皇陵被毁之事,吓得自己连忙上请罪折子,结果崇祯实在无人可用,才将他留了下来。
现在突然跳出个义民,说自己砍了鞑子脑袋一万多,俘虏一千多,这不是打整个大明朝兵部上下,包括整个北边边防系统的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