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五还是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份简易地图:“虽然福建没有,但再往南的渤泥,真腊,安南均为一年三熟之地,稻谷不缺,想来以郑家船队的规模,一年收集一千万石稻谷并无难处。”
此话一出,屋中郑氏几兄弟却都呵呵笑了起来:“小儿之见。”
这话倒也是事实,李三五今年都没过二十岁呢,在他们眼中,不是小儿是什么。
“这稻谷最占舱位,又不值甚么钱,我等从南洋给你们运到天津,光是运费都要超过稻谷价值,一趟下来,要死要活挣个几百两银子,你把我郑家看成什么人了?”
这才是最真实的原因,郑家的福船能有多大?据后世史料分析,排水量超五百吨的船都仅仅几十艘,其它的多是些一两百吨的小船。
靠着这种艘跑远洋运粮食,光路上只怕就要吃掉一半。
粮食现在在南京,苏州左近卖价也不超过一两一石,这还是近来北方年年灾荒之后的价格,往常年份不过五六钱银子一石。
郑家为这一千万两不到的生意,难道要将明明一年收个过路费,就能赚三千万两的船队全部拿去运粮?
雷老虎又不是他们亲爹,即使是亲爹,也不敢开口让他们放弃一年赚三千万两的生意。
李三五知道这次自家少爷想差了,但认怂是不可能认怂的,摊开双手:“我们雷家船队千石每千里的运输成本只有九两银子,只是没料到郑家的运输成本居然如此之高。”
郑芝龙当然听得出来李三五是在嘲讽他,但这种说法他倒是第一次听说,颇有兴趣的问道:“何为千石每千里?”
李三五颇为得意的解释道:“就是我雷家船队,将一千石的货物,运输一千里的成本。”
老虎号的载重高达一千吨,相当于明代的1.65万石,在应用了大量滑轮,轴承,吊杆之后,不算炮手,操作的水手仅六十多人,这样一来,整条船的运行成本自然大幅下降。
加上飞剪船的船速又是郑家使用的福船的两三倍,郑家的成本直接被秒得渣都不剩。
郑芝龙掐着手指计算了一番,和几兄弟大眼瞪小眼,连话都说不出来。
自家的船队是什么德性,他们自然是一清二楚,随便算了一下,如果也按千石千里的成本来算的话,他们的成本是雷家的五六倍。
郑芝龙作为海上霸主,自然知道一条好船意味着什么,思虑半晌,开口道:“如果雷家愿意用你们的那种船来抵付货款的话,三五百万石也不是不能考虑。”
这是想要雷家的快船了,李三五摇了摇头:“此事我不能做主,须得回报少爷,但出行前少爷交待我,稻谷只能多不能少,恐怕这笔和福国公的生意怕是难以谈成了。”
等得李三五告辞离开,郑芝虎手掌往下一切:“大哥,何不夺下他来时的船只,咱们自行仿造便是。”
听得这憨货的胡言乱语,郑芝龙气得大骂:“胡闹,人家上门来,是给你大哥庆贺的,哪有夺船杀人的道理,我郑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人类社会的规则便是如此,地位越高,身份越贵,便越不能乱来,如果都像郑芝虎这样干,以后谁还敢上他郑家的门?
满怀忐忑的李三五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新年之前赶回了梁房口营地。
“郑家拒绝了?”
一看李三五的脸色,雷老虎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李三五抠着脑袋,说道:“开始他们是直接拒绝的,后来我故意跟他们提了一下咱们的运输成本,然后福国公又改口,说要咱们拿船抵粮款,可以考虑帮咱们弄三五百万石。”
雷老虎冷笑:“拿船抵粮款?还考虑?老子有这些船,自己不会去?”
“算了,你先去休息吧,安心过年,过完年之后有得你忙了。”
崇祯九年的冬季显得特别寒冷,但雷老虎的辽东钢厂内部,却是一片热火朝天,冬天气温太低,无法进行新高炉的建设,绝大部分的劳工都在挖矿,不停的挖矿。
充足的食物,厚实的衣物,加上本身就是从事体力活动,劳作的人们并不觉得寒冷。
其中雷老虎从今年开始推行的计件计酬工资改革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首先开始推行的就是包括采矿,伐木,开荒,炼焦等劳动强度大,技术含量低的这些部门。
采矿工人多人为一小组,一般是几个人负责挖,一到两人用推车顺着细长的铁轨将挖出来的矿石推往堆场,堆场那边按车发给筹码,然后每月按筹码结账,扣掉生活费之后,剩余的你们小组如何去分,那是你们内部的事情。
很多家庭自己就是一个小组,家中有劳动能力的男人女人都上阵,挥动着矿锄挖个不停。矿场也不再规定上班时间,来去自由。
人都是有惰性的,刚开始衣食无着的时候,可能不需要其它人监督,他们就会很努力的工作,生怕被赶出这个吃饱吃暖还能有点小钱拿的地方,但时间一长,总有些人先懈怠下来,后面的人再有样学样。
雷富贵过年的时候都在边喝酒边骂这些人没良心,雷老虎经过走访,也发现现在吃大锅饭的问题确实有点严重,更有某些家伙在其中上下其手,银子他们贪不到,但要么是想方设法的弄些东西回家藏着,要么就开始发挥手中的那点小权力,向下面的人想方设法的搜刮。
雷老虎看到这些,也是直翻白眼,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我雷老虎能让你们将这些东西带出去吗?
除了你自己有本事越过几百里的原始森林,能一直走到锦州,那算你有本事。
有几个傻鸟直到被推到刑场时,还鬼叫鬼叫,说雷家庄不是官府,不能杀他们,结果就是连累全家人都发去煤矿,跟那些雷老虎手中的那些朝鲜和日本矿奴去做伴。
接下来的改革,将会继续推行到铁匠营和船匠营。
这两个技术工密集的地方,除了研究人员能拿着固定高薪随意折腾外,火枪,火炮,盔甲,火药这些小件的武器装备耗材,全部开始推行计件制和品质奖。
而造船和汽轮机,锅炉这种系统性工程,雷老虎推行的则是让参与的工匠进行承包,比如一艘船需要一百名船匠,那么这一百名船匠大家商量一个分成比例,雷老虎造一艘船是三千两的工费,完成验收之后,这三千两就由这一百名工匠按照先前商量好的比例来分。
如果需要劳工,也由他们自己到营地中招募,雷老虎不再管制劳工,他只保证提供充足的工作机会给这些劳工,至于他们是选择挖矿,还是给船匠打工,或者去开荒,都是他们的自由。
雷老虎的整个春节就在忙这个事,甚至连马铁球也被他给拉了过来,帮他做人肉计算机,搞得王氏直抱怨今年春节打马吊连儿子都看不到。
不料雷老虎熬更守夜搞出来的方案,第一时间就遭到了雷富贵和老马的反对。
“为什么要搞这么多人?咱们直接将一条船承包给一个人不就行了吗,账也好算,管理也方便。”
他们不是反对雷老虎搞按劳计酬,毕竟这样改革之后,他们也会轻松一点。
但雷老虎非要将造船的劳务费搞个按比例分配,还是参与的全部技术工匠,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雷老虎手一摊:“你们以为承包给一个人就真的什么事都不用管了么?”
雷富贵和老马迷茫了:“不然呢?”
“我们先想想,承包给一个人好处就是只需要有事找他就行,对不对?”
两人点头。
雷老虎继续说道:“好处说完了,咱们来说说坏处。一是压榨工人,为了赚钱,这个承包者肯定会无底线的增加做工时间,降低工匠月钱,这不是可能的,而是绝对会发生的。”
“二是偷工减料,同样是为了增加利润。甚至还可能和我们的验收人员勾结到一起。”
“三是贫富差距。同样是工匠,其它人只能被压榨,拿到微薄的工钱,而这个承包者则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大捞特捞,最后那些被压榨的工人会怨恨谁?”
不等两人想清楚这个问题,雷老虎直接说道:“他们只会怨恨我们雷家。因为是我们雷家将他们带到了这里,用家丁保证了他们无法反抗,甚至无法脱离这里,只能默默忍受这些工头的压榨。”
雷老虎摊开手:“而我推行的这种技术工员全员分配制度就没问题。即使他们内部分配,我规定的分配比例也不能超过百分之二,最低的也必须有百分之零点五,这就保证了那个领头的只有指挥做事的权力,如果他想动什么手脚,一是无法收买上百人,二是不值得。”
喝了口茶水,雷老虎继续说道:“而且这样的自由组合,工匠们自己才最清楚,谁是干活手艺差,爱偷懒,做事不靠谱的人,这种人影响到他们赚钱,自然会被大家排挤,我们甚至都不用去挑选,就能将这些害群之马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