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的炮声再次响起,这次飞出炮口的不再是一个个黑点,而是仿佛被捅了窝的马蜂一样,一群群的飞了过来。
无数铁弹子噗呲噗呲的,毫不费力的穿透码头上的房屋,将它们一片片的轰倒,轰碎。
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惨嚎。
不用想,肯定是他手下那些躲到房屋里面的家伙倒霉了。
面对对方这种不讲道理的战法,那拉阿苏算是完全绝望了,一千号人,连对方的面都还没见到,现在跟在他身后的,只剩两百不到了。
本来还想着等对方上岸了给他们一个好看,现在看来,对方在推平这个码头之前,根本没有跟他们贴面对砍的意思。
“退,再往后退,阿思海,你去辽阳,给旗主报信,记往,让旗主将所有能找到的火铳火炮全部带过来。”
狗日的,你不就是仗着火炮多嘛,咱们也有,等到时候咱们的红夷大炮过来,把你们的船全轰到海里喂鱼。
至于自己的下场,他已经不敢去想了。五个牛录被他全丢光了,算上对方拖船的时间,都没花上两个时辰。
这在军法严苛的大金,必然是一个死,最好就是编入死士营,死得体面一点。
“上岸,上岸,只要这些狗日的上岸,就带着人冲上去跟他们拼了。”
炮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整个码头所有的仓库,房屋已经全部被轰塌,变成了一堆堆的烂木板。
观察了这么久,那拉阿苏得出了一个让他怀疑人生的结论,对方的葡萄弹居然能打出一百多丈远,这是一个不可想象的数字。
实心弹他是真不怕,只要散开队形,猛冲过去,忍着伤亡他有信心冲到对方面前。
但这种射程超远的葡萄弹,他是真不敢冲,队形散得再开也没用,毕竟他的人都只有两条腿,冲到对方阵前的时间,足够那铺天盖地的铁弹子将他们全部打成碎肉了。
“退,十人一组,各自散开去找些吃食,待天黑之后到此处集合,咱们夜袭,至少可以避开他们的火炮。”
对于那拉阿苏的命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刚才死里逃生的经历,已经让这些人成了惊弓之鸟,谁也不想顶着对方的火炮去冲阵,再凶残,再勇猛,他们也只是肉体凡胎,整个四喇三十多个白甲兵,能逃出命来的都只剩十人不到。
在这种毫无间隙的火力覆盖之下,再厉害的白甲兵,也和最低贱的包衣都没有任何区别。
刚才出阵的时候他们准备的是码头防御战,根本没有带吃食,想要晚上还抡得动刀,现在就必须找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
雷老虎才懒得管这些残兵败将,这边已经开始按预订方案,组织步兵开始下船列队。
步兵后面跟着炮兵,然后又是步兵。
等炮兵固定好炮车,做好发射准备之后,所有步兵以连为单位,开始在整个码头之内搜索前进。
孙大牛依然举着盾牌,一想到面对的将是传闻中的鞑子,他的双手就不由得握紧了。
旁边江小鱼端着火枪,枪头的刺刀在阳光下闪着白光,手指也轻轻的放在护圈前方,随时准备开火。
另一边的关小二就轻松得多,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是雷家将他全家从南京城下捡了回来,当时正发热的他,肯定要落个抛尸乱葬岗的下场。
事后才知道,他也是命不该绝,当时正好是雷富贵亲自来招人,关小二的老娘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跪在了雷富贵面前,求他救自己儿子一命。
雷老爷自然是心善的,叫过随行的大夫一检查,不过是受了凉,又没钱医治,拖得久了点,并不难治,自然也不怕多花这几文钱。
何况关小二骨架偏大,一看就是当家丁的好材料,现在施恩于人,将来雷家少不得就多个忠心的汉子,这买卖不亏。
吃了药,又吃上了往常过年都吃不上的病号饭,年青人恢复起起来也快,三天之后,关小二又生龙活虎了。
老娘亲自将他送进了家丁营,到现在他还记得老娘给他说的话:“雷老虎不光救了你的命,还救了咱们全家人的命,以后你这条命就卖给雷老爷了,叫你干啥就干啥,否则别叫我娘亲。”
在关小二的世界观里,自己这条命已经是雷老爷的,当然也是雷少爷的,啥时候死了,不过是还给了雷家,没什么所谓的。
出发之前也到雷家庄见了娘亲和大哥大嫂,家人脸色红润,吃的穿的都是以前做佃户时想都不敢想的白米饭,棉布衣,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
在长崎时,他冲得太快,甚至抢了孙大牛的位置,搞得事后班长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他也只是暗自翻白眼,实在是刺刀捅起来太顺手,一身盔甲那些小矮子又砍不动,怕个鸟。
但纪律是雷少爷定的,他自然是不敢违反,所以这次还是老老实实的贴在孙大牛屁股后面,只希望有人能跳出来挨他一刺刀。
可惜的是,三人将自己负责的路线走了一遍,都没发现任何活物,一直走到码头靠北的地方,向来沉默寡言的关小二也忍不住吐槽:“这鞑子也不乍滴啊,就打了几炮,连个人毛都不见了,跑得倒挺快。”
孙大牛翻了个白眼:“拉倒吧你,赶紧挖战壕。”
关小二和江小鱼一阵哀嚎,老老实实的抽出背后的工兵锹,开始挖土。
孙大牛则是蹲了下来,依旧持着盾牌,为两位战友作掩护。
鞑子的重箭可不是开玩笑的,前方不到百米就是树林,万一从树林里射出冷箭来,也不知道身上这盔甲扛不扛得住。
其它小队也是同样如此操作。
他们要趁着天黑之前,先挖出条简易战壕,然后再往前推进三十米,打木桩,拉上铁丝网,挂上防偷袭的铃铛,还有得忙呢。
“狗日的,这土都发黑了,鞑子占了块好地啊。”
都是种田出身,江小鱼一眼就看出脚下这些泥土的不简单。
“好个鸟,没听连长讲课的时候说的,这鬼地方冬天能冻出尿来,鸡儿都给你冻掉,那是人能呆的地方吗?”
孙大牛对冬天是深恶痛绝的,曾经惨痛的记忆,让他对冬天没有一丝好感。
作为三人的老大哥,孙大牛的话还是很管用的,江小鱼一边疯狂挖土,一边点了点头:“确实,也不知道连长他们的羽绒服扛不扛得住。”
作为新兵,这东西他们只听说过,没见过,毕竟连长不是二逼,不可能夏天还将羽绒服穿出来显摆。
“扛不扛得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连长马上就要过来了,要不你问问他?”
孙大牛作为人肉掩体,自然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一眼就看到了脚穿猪皮军靴,正往这边巡视的连长。
“他娘的,夏天穿这靴子,脚该有多臭!”
孙大牛在心里暗暗吐槽,其实就是眼红闹的。
作为刚穿上软底布鞋的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能穿上皮做的靴子。
虽然只是猪皮,但那也是皮,可以熬肉汤喝的东西,居然就这样穿在脚上。
这还是短款,听说冬天还有长靴,靴子头部和底部还装着钢板,据几个用自己屁股亲自体验的家伙说,踢人老带劲了,能让你情不自禁的又蹦又跳。
“娘的,也不知道杀几个鞑子能升到连长。”
孙大牛要求不高,更大的官他想都没想过,在他看来,能干个连长,那是祖坟都冒青烟了。
每个月十两白花花的饷银,还有勤务兵端茶递水,手下管着一百多号人,腰里别着短管连发火枪,给个县太爷都不换。
“孙大牛,想什么呢?”
连长的话打断了孙大牛的臆想,孙大牛总不能说自己在想怎么坐你的位置,准备瞎扯一句,突然看到对面树林上空有鸟群飞起,经验丰富的他马上变了脸色:“树林里有人!”
连长马上蹲到了孙大牛身边,用盾牌挡住了自己,低声喝道:“你看到了?”
孙大牛答道:“我在家时偶尔也去山里找点吃食,这么大群鸟突然飞起来,不是有人就是有大家伙。”
连长拿起胸口的哨子,鼓着腮帮子就吹了起来。
整条面对北方树林的防线全部都惊动了起来。大伙纷纷扔下手中的铁锹,抄起了火枪。
这连长也是个不怕事的主,当即就要带着自己这连人往树林里面冲。
“原地防御,不准进入树林。”
传令兵传过来的命令打消了这帮人的想法。
魏安国这种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多年的老油条,怎么可能让他们瞎搞。
这眼看着都快天黑了,去跟熟悉地形的鞑子打丛林战,这不是找死吗?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无形中让这些家伙加快了挖土的速度,毕竟谁也不想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挨上鞑子一刀。
“娘的,终于完成了。”
从竹筐中抓起三个大馒头,又将自己的铁饭盒递给炊事兵,让他给自己来一勺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