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小姐,杨露笛!
莫寒月微微扬眉。
虽然说,京兆尹杨宗平只是一个四品官,可是杨家人丁兴旺,只在朝为官的就有四十余人,在世家林立的盛京城,竟然隐隐攒露头角。
如果,杨露笛果然进宫,以她的姿色,要想受宠轻而易举,如此一来,杨家必然水涨船高,再加上族中的声势……
想到这里,莫寒月不禁轻轻点头。
恐怕杨家,很快会挤身几大名门世家之中,比起如今的罗家,也不遑多让!
孙灵儿终究年幼,听到二人的话,不禁微微挑眉,说道,“她既入选,又上台跳舞做什么?”
莫寒月满腹计较暂时抛去,闻言不禁笑起,说道,“又有谁说,入选就不能跳舞?”
罗雨蔷轻轻摇头,说道,“正因想着日后要圈入那道高墙,此时才要放纵一些罢!”言语间,多出一些唏嘘。
莫寒月心头一紧,唤道,“罗四姐姐……”心中暗算,罗雨蔷与谢沁同年,明年才会及笄,不是特旨,不必待选。而罗家年长的三位小姐都已出阁,她所忧的,也断断不会是自己的姐姐,那么……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紧,还没等她说话,只见罗雨槐轻轻点头,叹道,“是萧二姐姐,她也入选!”
果然!
莫寒月抿唇,向罗雨蔷望去一眼,轻声问道,“那萧大小姐的病……”
罗雨蔷轻轻摇头,说道,“时好时坏,萧二姐姐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她了!”
莫寒月点头,叹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之后,家人也只是路人罢了!”想到前世,最后那两年她虽然凤临天下,可是宫中那无望的挣扎争斗,不禁暗暗庆幸。
庆幸,她莫寒月还能重活一世,不但给她一个报仇的机会,还能再看到这宫外的蓝天,自由的呼吸。
姐妹几个正相对唏嘘,只听身后清润的声音唤道,“十一小姐!”
姐妹几人一惊回头,只见宇文青榕已唇含浅笑,缓缓步进亭来,在不远处停住。
众人不料他进亭,都匆忙起身施下礼去,说道,“臣女见过景郡王!”
宇文青榕微微摆手,说道,“今日既要痛快玩乐,又何必拘这俗礼!”一手虚抬,唤众人起身,说道,“本王后来,还不曾与王妃和众小姐见过,还望众位小姐不怪冒昧!”说着话,慢慢转身,先向贲氏一礼,又再与亭内女眷见过。
本来男女分席,他这样走上亭来,显的有些唐突,可是偏偏他举止清和,温文守礼,在这女眷环绕中,丝毫不显突兀,反而让人觉得最正常不过。
一礼过后,宇文青榕见众小姐争相回礼,只是浅浅含笑,转头向莫寒月一桌望来,含笑道,“方才本王才知道,十一小姐与墨三公子竟是表兄妹之亲,算是此间半个主人,特来一见!”
原来如此!
众人了然,都暗暗点头。
照理,入府饮宴,必先见过主人,此时特意来见莫寒月,也是情理之中。
莫寒月含笑,说道,“表哥不曾大婚,后宅无人,十一暂时替他照应罢了,王爷太过客气!”
叶弄笛等人一见,也忙跟着行礼,说道,“臣女见过景郡王!”
宇文青榕温文而笑,说道,“各位小姐不必多礼!”清透眸光,在众人身上一扫即收,微微俯首,退出亭去。
叶弄笛大为失望,轻声道,“怎么就走了?”
傅飞雪低笑一声,说道,“若不然,我们去将他拖回来?”
叶弄笛横她一眼,轻啐道,“姐姐就知道取笑妹妹,瞧日后……”话说半句,想到这亭子里还有旁的小姐,及时收住。
旁的桌上,众小姐眼瞧着宇文青榕翩然而来,又飘然而去,都是不禁怅然若失,心里不禁羡慕莫寒月。
那个丫头,只因她是墨浩林的表妹,才会被景郡王留意,竟然还特意上来见礼。
有些见识的小姐却不禁暗悔,早知如此,刚才就该抢先上台献技,那样景郡王来时,瞧到的就会是自己。
这里众小姐们心思各异,走出亭子的宇文青榕却不禁眉端微拢,心里有一瞬的不稳。
其实,连他自个儿心里也不解。虽说入府饮宴理该拜会主人,可是这两府亭子已经分席,自己纵然不特意前去见礼,也不算失礼。
可是,刚才在台上,只见所有的小姐都是一脸钦慕向他仰视,只有那一席上的小姐,却谈笑自若,并不以自己为意,不由就想要近前一瞧,看看都是何许人物。
只那一眼,景郡王心里已经暗赞。
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十一小姐同席的小姐,竟然个个高贵清华,却又各具风姿。
见他穿过草地,向这边亭子而来,小静安王当先起身相迎,阶上躬身为礼,赞道,“相隔三年,想不到景郡王的箫声,更胜当年!”
宇文青榕微微一笑,说道,“小静安王过奖!”上亭先回过一礼,才又与别的公子见过。
宇文峻也慢慢从椅子里起身,含笑道,“小皇叔不是说不来么?”
“怎么,峻儿不想见到本王?”宇文青榕扬眉。
罗越忍不住一笑,说道,“峻小王爷是说,景郡王一来,独领风骚,我们峻小王爷无从露脸呢!”
说的几位公子忍不住笑起,叙过礼,等几位王爷先后落座,这才重新坐下。
这一会儿,不但有罗越等几府高门公子在侧,更有景郡王这样天神一样的人物,众小姐都是精神一振。加上刚才台上一舞,矜持尽去,竟然再没有半分羞涩推辞,纷纷登台,各展才艺,只盼趁此良机,能得到某位才俊的青睐。
而在众公子这边也不例外。那边亭子里,除去莫寒月本是庶出之外,都是各府各宅,各大世家的嫡小姐,公子中有未曾大婚的,也间或上台,或文或武,各自施展,以期赢得佳人芳心,不但得一佳偶,对自己仕途,也是一大助力。
台上精彩纷呈,台下掌声不断,两座亭子虽然隔着些距离,气氛倒是极为热烈,有人遥遥敬酒,都是纷起相应,一时间,倒也大为热闹。
不知不觉,酒残菜冷,莫寒月笑道,“瞧大伙儿这兴致,倒也不必再加什么大菜,倒是将下酒的小菜再整些来是正经!”
旁人还没有应,峻小王爷在那边已击节赞道,“还是十一小姐深合本王的心!”
这是什么话?
莫寒月忍不住翻个白眼,也不多加理会,吩咐丫鬟、小厮将残羹冷炙撤去,另整些下酒的小菜,并茶果一并摆上。
那边景郡王听到她的安排,也不禁轻轻点头,说道,“十一小姐小小年纪,倒是当家的一把好手!”
“喂,小皇叔!”峻小王爷一听,连忙问道,“你不会是打她的主意罢?”
“什么话?”景郡王皱眉,向那边亭子望去一眼,反手在峻小王爷额头一拍,说道,“她还是个孩子,不许乱说!”
“没有就好!”峻小王爷倒不以为意,桃花眼微眯,又向那边望去一眼,喃喃道,“现在是个孩子,再过几年,怕再也没有人敢把她当孩子了!”
“你说什么?”听到峻小王爷自言自语,另一边的小静安王侧头向她望来,心头不禁一紧。
他当然知道,那个小小女娃平朴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怎样灵慧的心。可是,她苦苦隐藏,几次设计,也只有自己和罗越、宋思明几人参予,连相府的人都没有看出来,峻小王爷又如何知道?
峻小王爷听他一问,含笑回头,说道,“那丫头如今这副模样,自然不能算是一个女人,再过几年,身形长开,自然不是孩子,不是吗?”
“是吗?”谢霖扬眉,心里却仍然有一丝狐疑。
再过几年,等她长大,自然不是一个孩子。可是,刚才峻小王爷声音虽轻,他却听的明明白白,他说的是“不敢把她当孩子”,一个少女的长成,又有什么敢和不敢?他这话里,可大有文章啊!
峻小王爷对他探究的目光似若不见,伸展一下腰身,又懒懒的斜倚回椅子里,悠悠说道,“小静安王就没有留意宫里那两位卫相府的小姐?虽说一个没有了鼻子,可当初也是艳冠群芳,连莫皇后也逊色三分。而如今那位,更要比她姐姐强些!卫东亭那老家伙,虽说做人不怎么样,倒是生出一窝好女儿来!”
在场的众公子,哪一个不是出入宫廷,结交朝臣,听他堂而皇之的这样评价皇后、皇妃,更将一朝丞相肆意贬损,心惊之余,又不禁好笑,只有与卫相府来往甚密的几府公子不禁互视几眼,默然不语。
是啊,卫东亭官拜一朝丞相,又有两个女儿进宫为后为妃,在这盛京城中,就是几大世家也无法比拟的声势。
可是这几年来,卫东亭替宇文青峰排除异已,铲除功臣,明里暗里,也不知道结下多少仇人,得罪多少朝臣。如今他的女儿为后,众人对他不敢当面斥责,肚子里却不少人暗骂。
此时峻小王爷明晃晃的贬损,却并不涉及朝堂,不要说在场公子就有不少不满卫东亭的,就算是与卫相府有所来往的,又能将他堂堂王爷如何?
小静安王闻言,倒是心头微松。
这么说来,峻小王爷说的是卫家女儿出众的容貌,而不是十一小姐过人的才智!
凝目向对面亭上的女娃望去,只见她立在叶弄笛身侧,正微微俯首,与她低语,长长厚厚的留海顺直垂落,就连那尖尖的小脸也挡去大半,更不要说一窥真容。
一时间,小静安王也有些好奇,这个此刻丝毫不出奇的女娃,长成之后,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莫寒月与叶弄笛低语几句,又与另一边的傅飞雪低声商议片刻,这才转身去寻贲氏。
片刻之后,转身回来,见丫鬟、小厮们已将宴席撤去,正在送上小菜茶果,上前向对面亭子略施一礼,说道,“各位王爷、公子,如今春色正好,我们躲在亭子里,岂不是辜负好时光?不如移席草地上,饮酒赏歌舞可好?”
此话一出,小姐们之中已有人低呼出声,都不禁热切的望向对面的亭子。
今日墨浩林宴客,因他在盛京城中没有根基,官职又小,所请都只是各府的公子、小姐,并没有请各府诰命同来。此刻这里身份最高的,也就小静安王、峻小王爷和景郡王。
而三人中,以小静安王年纪最长,也是唯一一个立了王妃的。公子、小姐们一同饮宴,他们夫妇二人,就隐隐成为众公子、小姐们的监管。
这可是男女同席啊!
小静安王一怔,向莫寒月深凝一眼,又转目望向贲氏。
小静安王王妃贲氏系出名门,断不是一个会在大庭广众下缺了规矩的,刚才莫寒月曾经与她低语,想来是得到她的应允。
贲氏触上他问询的目光,抿唇浅笑,轻轻点头。
虽说小静安王心中仍有疑惑,却微微点头,说道,“十一小姐所言有理,只是……”话说半句略停,向莫寒月注目。
任是何等理由,这男女同席总有些不妥!
莫寒月回他一笑,向另一边的草地一指,笑道,“那边大片草地,中间却以花丛相隔,我们只将中间空开,四处散坐,岂不是有趣?”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一望,都不由拍案叫好。只见那边大片的草地,一丛丛高仅一尺的花丛,又将草地割成小片,只要隔着花丛而坐,似是同席,却又分席。
小静安王心头一松,含笑道,“十一小姐好巧的心思!”
莫寒月抿唇,轻笑道,“哪里是十一的主意,全赖王妃指点!”说着回身向贲氏一望。
贲氏回她一笑,轻轻摇头,说道,“今儿虽说没有长者,大伙儿玩闹也该有礼有度才是!”并不否认莫寒月的话。
谢霖见二人神色,心中却雪亮。
自己的王妃雅静贤淑,又固守礼法,又岂会想出这个法子?一定是十一小姐不愿旁人太多窥到她的智计,才借了她的名头。
疑虑顿去,微微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移席草地上玩罢!”
听他一句话,众小姐、公子们顿时欢呼,哪里还等丫鬟、小厮移席,自个儿动手,将十几条案子搬到草地中,杯盘移过,散散的席地而坐。
这一移席,众公子、小姐间没有了那数丈的间隔,彼此交谈方便,顿时熟悉不少,草地上一片笑声。
莫寒月并不急着安置自个儿案子,先唤小厮将贲氏的案子安在小静安王身侧,含笑道,“今日既要尽兴,王爷、王妃也不必拘那许多礼数罢!”
贲氏面颊微红,轻啐一口,说道,“偏偏你这丫头有这许多的鬼主意!”眸中且羞且喜,向谢霖瞄去一眼。
二人虽是夫妻,可是私底下任如何亲热,在宴席上,也只能遥遥相当,此刻当着这许多人案几挨着案几,还是头一次。
莫寒月见她迟疑,凑首在她耳畔,说道,“王妃如此拘礼,又让旁人如何痛快玩乐?”
贲氏微微抿唇,抬眸向谢霖一望,见他微微点头,这才道,“今日的事,传出去难免被人诟病,可不许闹过头!”
莫寒月含笑道,“王妃放心,十一知道!”按她在谢霖身侧坐下,转过身,目光扫过人群,寻找景郡王宇文青榕的身影。
今天这番安排,可都是为了叶弄笛的一番心思。如果能趁机令二人结识,或者倒能成就一对佳偶,总强过……
想到谢沁,不禁心中一黯,唯有叹息。
若谢沁早有意中人,纵有圣旨,以静安王府的声势,宇文青峰也未必敢强索,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而这一会儿,景郡王刚刚坐下,易红珠就已命小厮将案几摆在他身侧,含笑施礼,说道,“王爷可记得臣女?”
景郡王起身回礼,含笑道,“方才易大小姐一舞,如仙步凌波,本王岂敢相忘?”
刚才上台,易红珠只是浅浅一礼,并没有通名,哪知道他一口唤出自己名字,自然是早已留心,不禁大喜,说道,“王爷谬赞,臣女惶恐!”再施一礼,向宇文青榕让座,说道,“王爷请!”
宇文青榕微笑,点头道,“易大小姐请!”二人再次叙礼,这才坐下。
莫寒月安置好小静安王夫妇,刚刚回身,就见易红珠浅笑盈盈,景郡王玉面含春,正相谈甚欢,不禁微微皱眉,目光扫过人群,却见叶弄笛正笑的一脸欢畅,和罗雨蔷窃窃低语。
莫寒月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微微摇头,向二人走去。
刚刚越过几排案子,就听身侧有人唤道,“十一小姐!”
莫寒月回头,见一位小姐身穿鹅黄色春衫,娇俏身形盈盈而立,竟似弱不禁风,正向她含笑凝注。
莫寒月一怔,福身为礼,说道,“韩大小姐!”这位小姐,正是工部尚书韩胜邦之女,韩文慧!
韩文慧不料她一口唤出她的名字,微微一怔,含笑道,“不想十一小姐倒是一副好记性!”目光忍不住向她打量。
不是说,相府这位十一小姐是个傻子?初次宫宴上相见,果然也傻头傻脑,可是这短短半年,竟然有如此大的变化?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方才十一见韩大小姐舞姿出众,问过叶姐姐!”
原来如此!
韩文慧瞬间了然,微微一笑,说道,“十一小姐过奖!”心中暗道,“果然是个傻子,竟然说出实话儿!”
想到这里,不但不失望,反而心中暗喜,问道,“十一小姐,可能随处走走?”
这是有话要说啊!
莫寒月向场中一扫,见大多数公子、小姐已经落坐,叶弄笛仍然在与罗雨蔷低语,倒是景郡王的另一侧,又多了两位小姐。
看来,此刻她就算去催叶弄笛,也难以再插进去。
莫寒月心底暗叹一声,只得点头道,“韩大小姐请!”跟着她走出草地,向花树繁密处而来。
二人走出片刻,隐隐听到草地那边传来丝竹声,跟着是众公子、小姐的笑语声,遥遥听来,竟有说不出的温馨,不禁互视一笑,原本的陌生倒淡去几分。
莫寒月见这园子已无旁处可去,含笑道,“不知韩大小姐唤我来,是有何事?”
韩文慧抿唇,轻声道,“听说昨儿皇上特特下旨,免去十一小姐的禁足,当真是可喜可贺!”
就为了此事?
莫寒月扬眉,嘴里却道,“多谢韩大小姐!”
韩文慧见她谢过一句之后再不说话,不由心里暗叹。刚才在亭里还有那许多话说,这会儿竟不会多问一声!看来,当真是个傻子,方才面对众人的话,必是她身边儿的人所教,八成就是那个巧嘴的丫鬟!
想到这里,心中对眼前这女娃更没有一分顾虑,轻声问道,“十一小姐两日后要进宫谢恩?”
莫寒月点头,说道,“是啊,不过是循着规矩罢了!”
得了实信儿,韩文慧轻轻点头,说道,“十一小姐,我怎么听说,万寿节那日,金妃险此摔倒的事儿,扯上了皇后?”
从她主动招呼,莫寒月就在暗猜她的来意,可是听到此言,还是不禁一怔。
这话是扶奕所说,本是要借她的口传给杨露笛,再由杨露笛传给易红珠,再通过易红珠传给金三小姐,进而传到宫里金妃的耳中。可是这一会儿,她怎么竟然来问她?
心中念头电闪,莫寒月露出一脸诧异,说道,“金妃娘娘摔倒?分明是谢姐姐相救,皇后离她远着呢!”
韩文慧轻轻摇头,说道,“不是说相救,像是说,皇后在地上洒了什么珠子,才令金妃滑倒。”
莫寒月侧头,疑道,“有这等事?”想了一瞬,微微摇头,说道,“那倒不曾听说,只是将大伙儿吓一大跳,回到府里,爹爹脸色都不好,十一也不敢问。”
卫东亭脸色不好?
韩文慧轻轻扬眉,眸中露出一些了然,却展颜笑道,“丞相大人心忧皇嗣,一片忠君之心罢了,十一小姐又怕什么?”微一沉吟,向她凑近一些,说道,“十一小姐,我听到谣传,说是皇后要害金妃肚子里的皇嗣,恐怕金妃很快就会反击,你可请皇后当心一些!”
“什么?”她话音刚落,就听莫寒月惊叫出声,说道,“皇后为什么要害金妃,这可不是胡说八道!”
信口应付,心里却不禁暗赞。这位韩大小姐,分明是易红珠一党,可是却在此时将这个讯息透给她,分明是为了给自己在日后两派争斗中,留一隙回旋的余地。
“嘘……”韩文慧听到她突然大呼小叫,不禁吓一大跳,连忙轻嘘一声,将她的嘴捂上,轻声道,“十一小姐,你可小声点,此事可是干系重大!”
莫寒月发不出声,只好连连点头,等她松手,喘一口气,说道,“前次十一还听爹爹说,如今皇嗣艰难,怕什么不稳……”
“朝堂不稳!”韩文慧插口。
“对!对!是朝堂不稳!”莫寒月连连点头,说道,“如今金妃有了皇上的龙嗣,岂不是正好让朝堂不会不稳,皇后是皇上的老婆,又为什么要害金妃的龙胎?”
韩文慧听她连个“平稳朝堂”也说不出来,却说成“让朝堂不会不稳”,不禁微微皱眉,张了张嘴要想纠正,又怕她扯到旁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等她说完,才笑道,“我原也是这么想,只是这传言若是传进宫里,又不知金妃是不是有十一小姐想的通透!”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谣言,想来金妃娘娘不会轻信!”
韩文慧忙道,“任是什么事,总扛不过旁人一说再说,十一妹妹还是提醒皇后娘娘留意才是!”
重要的是,要在皇后面前,报出你韩大小姐的芳名罢!
莫寒月听她换了称呼,只是微微一笑,点头道,“韩大小姐说的是,十一定会回禀皇后!”心底不禁暗笑。韩大小姐打的好一盘算盘,可惜她又哪里知道,皇后卫盈毓深知自己就是七姨娘所生的傻子,又怎么会想到见她?
韩文慧听她应承,忙连连点头,说道,“还请十一妹妹代我向皇后娘娘叩头!”见莫寒月点头答应,说道,“那边玩的甚是热闹,我们也快些回去罢!”
要说的话一说完,就再也不想走走了吗?
莫寒月唇角微挑,点头道,“好!”跟着她,向草地方向返回。
草地正中,正有一位小姐独坐抚琴,另一位小姐翩翩起舞,所有的公子、小姐各处散坐,或谈谈说说,或静赏歌舞,都不曾留意二人的去回。只有金三小姐,抬头向二人望来一眼,见韩文慧轻轻点头,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又转过头与身畔的小姐说话儿。
莫寒月将她那一瞬的神情收入眼底,不禁勾唇浅笑,垂下眸去。
原来,这位韩大小姐不止是与杨露笛交好,与那位金三小姐,也存着几分交情。
要知道,金、易两家虽然是姻亲,可是因为两家均有女儿在宫中为妃,也就各自存了私心,盼着自家女儿得宠,诞下皇子,好继承大统,所以,明里两家同气连枝,暗中却又自有计较。
想到这些,莫寒月心里不禁暗赞。
既然扶奕能通过她将话传出去,可见平日二人也必是有所来往的,而这同时,韩大小姐又通过杨露笛靠近易红珠,另一边又与金三小姐结交。
而如今,又想通过自己,攀上皇后卫盈毓……这多面玲珑手,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心中惊叹,脸上却不动声色,与韩文慧辞过一礼,莫寒月径直向叶弄笛那边去,伸手一扯她的衣摆,轻声道,“这样好的机会,姐姐不加把握,日后找妹妹来哭,妹妹可再也不管!”说着,目光向景郡王那里一瞥。
叶弄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易红珠的另一侧,又多一位小姐,而宇文青榕却一脸从容,含笑啖饮,不由微微抿唇,轻声道,“有劳妹妹用心了!”
莫寒月自知她骨子里的清傲,见她竟然没有一丝动摇,不由轻轻一叹,也只能由她,在她身侧坐下,观赏歌舞。
正在此时,就听亭子一方有人笑道,“这是怎么话说的,各位公子小姐竟然席地而坐,是墨某招待不周!”
只这一声,丝竹声顿时一停,就见墨浩林一身崭新锦蓝薄衫,正浅笑吟吟,踏过草地向这里而来。
原来,后园里众人玩的兴起,不知时光流逝,前院宴席已散,墨浩林将人送走,径直向后院里来。
其实这后园里的客人,才是他今日真正相请!
看到主人前来,众人齐齐起身见礼,小静安王笑道,“我等无状,借着墨公子一方宝地胡闹,还请墨公子不要见怪!”
泽州府湖水墨家虽为泽州府第一世家,最讲礼仪。可是身为文人,却也常落拓形迹,与盛京城中世家各族那时时森严的等级规矩又有所不同。
墨浩林见众人不分尊卑,随意而坐,心里就欢喜几分,笑道,“浩林请各位前来,不过是图个热闹,又非正宴,又何必讲什么规矩?随意些才好!”与众人团团见过一礼,待众人纷纷落座,见莫寒月身边空着,自然而然过去坐下。
莫寒月侧头,向他含笑一望,说道,“原想着表哥初来盛京,纵然做个四品官儿,怕门庭冷落,十一巴巴的赶来捧场,哪知道竟然是人满为患!”
墨浩林听她把前院里的热闹说成“人满为患”自然是知道她指的是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员,不禁苦笑,说道,“为兄也着实没有料到,只是人既然来了,又不能轰出去,倒是有劳妹妹替为兄照应。”
莫寒月抿唇浅笑,嘴儿向草地中央一呶,说道,“大伙儿顾自为乐,哪里用十一劳神?”
墨浩林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公子正击节为歌,默听片刻,不由赞叹,说道,“盛京城中,当真是藏龙卧虎,往日为兄偏居泽州府,竟然是井底之蛙了?”
“这就叫好?”孙灵儿不知几时凑过来,插嘴道,“方才,十一妹妹的鼓舞才叫技惊四座呢,连景郡王都赞叹不已!”
“鼓舞?”墨浩林扬眉,向莫寒月含笑而视,说道,“妹妹有此奇技,为兄竟然闻所未闻!”
“你不知道吗?”孙灵儿大奇,说道,“我还道是十一妹妹在墨家时学到的技艺呢,竟原来不是?”转头向莫寒月望去一眼,这才想起,眼前这一对表兄妹可是假的,连她的出生,都是被她们姐妹几个杜撰过的,忙吐一吐舌头,转身躲开。
墨浩林见她骤忽来去,不由好笑,轻轻摇头,说道,“这位孙大小姐,倒是有趣的紧!”
墨家宴席,尽欢而散。莫寒月陪墨浩林送走所有宾客,这才施礼告辞,笑道,“今日这一团忙乱,十一还未恭祝墨三哥平步青云呢!”
墨浩林轻轻摇头,深深向她凝视,含笑道,“怎么,在十一妹妹眼里,三哥是醉心功名之人?”
莫寒月微微扬眉,慢慢直起身子,叹道,“如此乱世,有一官半职在身,总强过白身,只能受人家摆布,不是吗?”
墨浩林心头一震,眸色更深了几分。
湖水墨家诗书传家,子侄向来不入仕途,并不是说,墨家数代没有杰出的人才,而是因仕途险恶,入仕之人大多利欲熏心,与墨家家训背道而驰罢了。
而自从三年前几位皇子争位,大梁朝内乱,泽州府是除盛京城之外最惨烈的一处战场,几大世家灰飞烟灭,整泽州府几乎被血洗,而有权势相依的家族不但得到保全,还迅速崛起……
这一切的一切,将沉浸在盛世太平假像里的湖水墨家惊醒,不出仕的信条被打破,才知道,要想护佑家园,若没有权势支撑,一切都不过是空谈。
这也就是去岁泽州府民乱,墨浩林挺身而出,主持大局,将泽州府百姓这一盘散沙聚集起来,又加以约束的原因。
自然是墨家看破,那一出民乱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而各方势力的背后,显然直指朝廷中人!
审时度势,虽说泽州知府和高坡杨家的后台强硬,可是墨家却选择站在百姓一方,也就是说,选择了那股看不见的势力。
仅仅只是墨家第三子的出仕,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他墨浩林一人醉心功名罢了,并代表不了整个墨家。可是,却万万没想到,竟然被眼前这小小的女娃看破。
墨浩林的心,有瞬间的不稳,微微转念,深吸一口气,笑道,“难怪罗大公子说十一小姐冰雪聪明,更可窥破人心,看来,竟是真的!”
莫寒月并不意外,微微一笑,说道,“罗大公子过誉而已,十一只是依理猜测!”
虽然说,谢霖、罗越等人得过嘱咐,自己设计献策之事代为遮掩,可是要说服墨浩林替自己圆谎儿,也就不能有太多隐瞒。
墨浩林见她自谦,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我送妹妹上车罢!”一手负后,一手平举,微微躬身相请。
莫寒月轻笑,点头道,“多谢三哥!”刚要搭着他的手掌上车,斜刺里一只手伸来,将她伸出的手掌接过,笑道,“十一,当心!”随着声音,一张俊脸已挤在二人之间,桃花眼笑的不坏好意,向她微微挑眉。
“峻小王爷!”莫寒月皱眉低唤。
怎么又是他?阴魂不散!
墨浩林被他横身挡开,只是微微一怔,跟着躬身行礼,说道,“不知王爷为何去而复返?”刚才明明已经把他送走。
“本王不胜酒力,骑不得马,搭十一小姐的马车回府!”峻小王爷懒懒的答,俊脸向莫寒月面前凑近,笑眯眯的道,“十一小姐,不会小气吧?”
瞧他那滴溜乱转的眼珠子,哪里有一点喝醉的样子?
莫寒月忍不住翻个白眼,墨浩林却道,“原来如此!”侧头向莫寒月望去。
虽说眼前这位贵为王爷,可是她若拒绝,他必会替她挡下。
莫寒月忍下将身边这只丢出去的冲动,含笑道,“只怕臣女马车太小,不堪王爷乘坐!”
“无防无防!”峻小王爷连连摆手,说道,“本王一向随意,十一小姐不必在意,上车罢!”扶着她向车上送。
本来,以他王爷之尊,莫寒月理当让他先上车,可是微一转念,却只当忘了这个规矩,点头道,“多谢王爷!”搭着他的手上车,径直在主位上坐下。
让那个家伙先上车,说不定自个儿就横在整张坐椅上,岂不是冤枉?
墨浩林见她竟然并不拒绝,眉心微微一跳,也只能躬身相送。
男女同车,这可比男女同席更失规矩。可是,莫寒月既然不拒,他虽然是“表哥”,可也无法强出头,只是向车窗瞥去一眼,转头向丹枫望去。
丹枫微微点头,福身向峻小王爷一礼,说道,“王爷请!”跃上车去,替他打起车帘。
宇文峻笑道,“好乖巧的丫头!”纵身跃上马车,刚刚钻进车门,就见那乖巧丫头身形一闪,已抢在他头里,挡在莫寒月右侧,福身道,“王爷请!”将他往左侧让。
峻小王爷瞠目,说道,“你这丫头,挤进车来做什么?”
这马车内,只有三个位置,正对车门是主位,已被莫寒月坐去,右侧一个位置较宽,与主位相连。而左侧的位置和主位之间,却隔着一张小几。
现在丹枫挡住的,就是那张和主位相连的位置。
丹枫微微含笑,说道,“王爷尊贵,自然是坐上首,这边稍宽一些,正好奴婢和夏儿妹妹挤一挤!”
这一会儿夏儿也已上车,含笑道,“王爷且请宽坐,奴婢已吩咐车夫,先去王府!”一边说,一边与丹枫一同将两侧帘子打起,车子里的情形,车外人一览无余。
莫寒月侧头,隔过车窗,向车外相送的墨浩林俯首为礼,吩咐道,“走罢!”
车外闻命,车子一动,粼粼而行。
峻小王爷向二人瞪视一回,转头又向莫寒月望去一眼,见她端然稳坐,并不理会,不由轻轻一叹,只好在左侧位置上坐下,摇头道,“若被人瞧见堂堂王爷坐在十一小姐下首,难不成不会被人诟病?”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王爷是客,岂能坐小小相府寻常马车的主位?”
卫相府一位小姐的马车,可是无品无阶,为客不打紧,若是为主,可是王爷降低了身份。
宇文峻扬眉,一时语结,只好在她左首坐下,叹道,“当真不知道,十一小姐如此人物,为何相府的人,会说十一小姐是个傻子?”虽说这话是向着莫寒月,眸光却向夏儿一扫。
丹枫是墨浩林所赠,进相府不久,而夏儿却是自幼跟着这位十一小姐,若说这其中有什么可疑,第一个起疑的就该是她。
“傻子”二字,却是夏儿心头第一大忌,闻言皱眉,说道,“我家小姐不过是说话儿晚些罢了,她们才傻呢!”
“说话儿晚些?”峻小王爷含笑,问道,“夏儿姑娘自幼跟着十一小姐?”
夏儿忙点头,说道,“奴婢四岁进府,就跟在小姐身边!”
“进府……”峻小王爷轻声重复,含笑道,“夏儿姑娘四岁就卖身相府,想来很是辛苦?”
夏儿摇头,说道,“夏儿也算命好,跟着十一小姐……”
话刚出口,腰上就被丹枫重重一掐,顿时醒觉,倒也是反应极快,忙瞪眼道,“王爷说错了罢?奴婢是四岁卖身给我家夫人,去岁才跟着小姐前来相府!”
“哦!”峻小王爷点头,桃花眼含笑,说道,“这么说来,夏儿姑娘也是泽州府人氏?”
夏儿微怔,向莫寒月瞥去一眼,微微咬唇,硬着头皮点头,说道,“是……是啊……”心里打鼓,实在不知道,自己家小姐有没有向旁人说过自己的身世。
“哦!”峻小王爷点头,唇角都是懒懒的笑意,说道,“夏儿姑娘说话儿,可没有泽州口音,倒与丹枫姑娘一样,都是地道的官话!”
“口……口音……”夏儿语结,小脸儿不禁微白。
自己家小姐的身世,曾经得过府里特意的嘱咐,若是走漏风声,恐怕立时就有塌天大祸。
丹枫却不慌不忙,说道,“回王爷,夫人为小姐请的西席,是盛京人氏。先生知道小姐身世,常说,小姐如今虽然客居墨家,总有一日还是要认祖归宗的,若是一口泽州口音,必然被人排挤,故而教小姐说官话,连我们也跟着受益!”
峻小王爷扬眉,含笑道,“怎么,丹枫姑娘不是此次随墨公子来京吗?怎么也是自幼跟着十一小姐?”
这可说漏了!
夏儿微微咬唇,心里打鼓,却听丹枫不慌不忙,说道,“回王爷,奴婢不是跟着十一小姐,只是有幸服侍夫人几年罢了!夫人去后,才被墨家召回。”
这一番话,竟然说的滴水不漏,寻不到半点错处。
峻小王爷心底暗赞,眼珠微转,含笑道,“我听墨三公子口音,甚是软糯,想来女子说来更好听些,丹枫姑娘说几句来听听?”
丹枫微微一笑,说道,“不想峻小王爷竟有此兴致!”转头向莫寒月一望。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这里到王爷有段路程,峻小王爷既然闷的发慌,你服侍王爷一回便是!”
丹枫点头应命,笑道,“说话儿有什么趣儿?倒不如奴婢服侍王爷一段我们泽州府的曲儿!”
峻小王爷扬眉,说道,“泽州府的曲儿,可有什么特别吗?”
丹枫抿唇,笑道,“王爷听过就知!”起身从他身边的案子下拖出几只银杯一双银筷,浅笑道,“车上没有乐器,就拿这银杯银筷一用,峻小王爷可不要嫌粗陋!”
从第一次相见,莫寒月就举止怪异,人前人后判若两人,宇文峻本来是想从她身边的这二人身上套问出些什么,哪知道一看她这举动,不禁也提起些兴致,点头道,“你尽管唱来就是!”
丹枫含笑应下,将银杯放在案上,一字儿排开,以银筷轻击,展声唱道,“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语气软糯,声音娇软,竟然当真是泽州府的口音。
夏儿一听,忍不住瞪大眼,看看丹枫,又望向莫寒月。
丹枫进府,虽然说是墨浩林所赠,可是因为谢沁进宫的事,丹枫频繁出入靖国公府,夏儿也早已知道,她实则是罗府的人。
靖国公府世代都是盛京人氏,丹枫又是家生子,又怎么会泽州府的方言?
峻小王爷也微觉意外,轻轻点头,含笑道,“好聪慧的丫头!”
自然是莫寒月早防有一日旁人从她身边儿的人查问,暗中让丹枫学会些泽州府的曲子。说话说的不像容易让人起疑,唱曲儿却不易被人听出来。
心中暗赞,转头向莫寒月望去,说道,“这既是泽州府所出的曲儿,想来十一小姐也会?”
莫寒月浅笑不语,微微阖眸,轻声续唱道,“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软糯的声音,又带着一抹丹枫所没有的稚嫩,偏偏显出些荒凉。
峻小王爷唇角的笑容微收,桃花眼露出些迷惑,怔怔向她注视。
本来,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的女娃,绝不是什么卫东亭外室所养,新近回京的女儿。
可是这一刻,他想到的,却是她那个杜撰的身世。
母亲出身世家,却不知为何,无名无份跟了卫东亭。生下女儿之后,卫东亭将她们母女留在泽州府,只能依赖外祖家照应。
去岁母亲病故,卫东亭才将她接回盛京,却又被一大群的嫡姐、庶姐欺凌……
她歌声中带出的荒凉,绝不是假,似乎,她是在追忆什么人,又是在为过去的什么事伤痛。
突然间,峻小王爷想到今日她在台上的一舞,那一轮如暴雨初降的鼓声,莫名的就和她此刻口中的曲子联系起来,心口莫名的一紧,竟然似乎能感觉到她的悲伤和无奈。
而这一刻,莫寒月的心里,想到的是当年泽州府一战之后,自己看到两个弟弟遗体时心底的悲伤。
如果……
如果自己嫁的人不是宇文青峰,或者,就不会有那一场征战,或者,自己的弟弟就不会死!
而……到头来,自己倾尽全族之力相助,那个人,竟然负她至此!
二人一曲既罢,马车内陷入一片沉默。
隔了片刻,丹枫默默的将杯筷收起,莫寒月却淡淡开口,说道,“泽州府城郊的十里坡外,有一片湖水,到了秋天,也果然是曲子里的景色,如今想起,倒当真怀念的紧!”
说到后句,想到那时自己未嫁,两个弟弟还在,姐弟几人在那林中的奔跑欢笑,不禁心底酸苦莫名,但觉过往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大梦。
如今,当是一朝梦醒,什么王侯公卿,什么九五之尊,什么凤临天下,对她已如过眼烟云,如今心里唯有的,就是支撑着她的仇恨。
听莫寒月主动提到泽州府的景色,峻小王爷又是微微一怔,看向她的目光,更加迷惑。实在不知道,是自己所查的讯息有错,还是……这个女娃身上,有太多的不解之谜!
如果说,她当真是自己所查,府中七姨娘之女,那她又如何会唱泽州府的曲子?纵然她特意学来瞒天过海。提到泽州府时,那悠然向往的神色,又如何做假?
马车,不知几时停下,车夫的声音在外回道,“十一小姐,王府到了!”
一句话,打破马车里的宁静。莫寒月抬头,向峻小王爷一望,问道,“王爷醉酒,不知可用人扶入府去?”
哪里有醉酒!
峻小王爷挑眉,摆手道,“不必!不必!本王虽然骑不得马,这几步路还是能走!”起身下车,刚刚钻出车门,又将脑袋伸回来,向丹枫一望,说道,“丫头,学的不错!回去和主子请赏!”挑唇一笑,转身跃下车去,身手灵敏,哪里有半分醉酒的样子?
丹枫微微扬眉,等到车子驶动,才向莫寒月道,“小姐,奴婢哪里露出马脚?”
莫寒月轻笑一声,摇头道,“没有,只是峻小王爷故弄玄虚罢了!”
她心中深知,有赏春楼那一幕,自己的一番隐藏,瞒得过旁人,却无论如何也瞒不过他去。
好在,不管是对付卫东亭,还是宇文青峰,他都是友非敌,除了……自己是莫寒月!
只要他不知道她是莫寒月重生,一旦她有所作为,这位峻小王爷总不会成为自己的阻力。
可是,若他知道她就是莫寒月呢?
想到三年前那场夺位之争,莫寒月又忍不住苦笑。
或者,是友是敌,还在两可之间吧!
回到相府时,已是酉牌时分,暮色渐拢,夕阳渐落。
管家赵顺见她府门前下车,忙迎上见礼,一边跟着她进府,一边道,“早晨小姐吩咐的事,奴才已经办妥,如今胡二就在偏院里候着,小姐可要唤他吩咐几句?”
莫寒月一怔,这才想起早晨自己索要胡二的事,想了想,摆手道,“今儿天晚,回头再说罢,你只命他前院里候着,我有事自然唤他!”
赵顺躬身应命,见她往后宅去,也就停步,自去偏院吩咐胡二。
夏儿见赵顺退去,紧走几步跟上,轻声道,“小姐,我们院子里,还候着针钱上的妈妈呢!”
“啊?”莫寒月一怔,拍一拍额头,苦笑道,“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丹枫抿唇,笑道,“忘就忘了,横竖小姐是主子,她们是奴才,又能如何?”
夏儿笑道,“若只是三小姐倒不打紧,针钱上的妈妈可没有得罪我们!”
莫寒月听的笑起,说道,“这是什么话,反而是小姐不打紧!”微微摇头,说道,“我还有话和她们说呢!”转进垂花门,向正房方向望去一眼,说道,“我不去给母亲请安了,你们使个小丫鬟去回禀一声儿就是!”转身向园子里去。
只是唤小丫鬟去禀一声儿?
守垂花门的两个小丫鬟互视一眼,不禁暗暗吐舌。知道这位十一小姐出手向来大方,就有一个忙道,“还劳夏儿姐姐唤什么人?奴婢去一趟就是!”说完向莫寒月一礼,也不等赏,一阵风的向正房跑去。
是个聪明的丫头!
莫寒月微微一笑,也就由她,带着夏儿和丹枫径入园子,向自己院子里来。
花厅里,卫盈秀已经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一盏茶早已喝的淡而无味。眼瞧着天色渐暗,莫寒月仍不见人影,不由心中恼怒,要想就此甩手离去,可是想到莫寒月的话,又心里暗暗发冷,哪里还使得出性子?
正在心中焦燥不堪,听门外小丫鬟回道,“三小姐,我们小姐回来了,刚刚回房沐浴更衣,说请三小姐稍待!”
刚刚回来,不来见她,却去沐浴?
卫盈秀恨的咬牙,却偏偏又不能发作,只好低应一声,耐着性子等着。
本来以为莫寒月是有意晾着她,这一等,怕又是一、两个时辰,可不想刚刚一盏茶功夫,就听小丫鬟回道,“十一小姐来了!”
卫盈秀一怔,不自觉起身,就见帘子一挑,莫寒月穿着一袭淡蓝色家常软袍,一身清爽,带着丹枫迈步进来,含笑道,“今日在墨府多留片刻,有劳三姐姐久等!”
卫盈秀虽然等的满腔怒火,可又哪敢发作,起身行礼,苦笑道,“妹妹贵人事忙,不碍事的!”心底却不禁暗恨。
同是卫相府的千金,她就穿戴齐整与各大府门的小姐、公子们玩乐,却将这琐碎的杂事推给自己,跑断腿不说,还白白在这里等她这许多时辰。
莫寒月约略客气,在主位上坐下,闲话并不多说,问道,“托姐姐办的事,不知如何?”
卫盈秀忙道,“都已办妥!”忙将案上的册子取过,双手送到她面前。
莫寒月并不接,只是抬头向丹枫一望。丹枫微微点头,上前接过,将册子一页页翻过去,回道,“小姐,三小姐要的是两套湖丝,两套云绸!”
莫寒月点头,向卫盈秀望去一眼。
卫盈秀咬唇,轻声道,“既是大伙儿都有的,我……我……”想着从今之后受她所制,也不知还有没有出府的机会,心里就有些窒闷。
莫寒月微微一笑,点头道,“三姐姐年长一些,本是穿云绸更显端稳,可是终究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自然湖丝也少不了的!”并不理她,示意丹枫念下去。
丹枫点头,续道,“四小姐……”
“四小姐?”莫寒月打断,微微扬眉,向卫盈秀望去。
卫盈秀忙道,“昨儿四妹妹不曾来,我去问时,只记了衣料、颜色,我正要问过妹妹,几时唤针线上的妈妈给她量衣裳尺寸?”
莫寒月淡淡道,“十一只请三姐姐按册子上的人去问,昨儿四姐姐既不来,又为何去问?”
卫盈秀一窒,说道,“今日不问,回头她要做,岂不是又要跑一遭?”
莫寒月冷笑,说道,“昨儿唤姐妹们来,都是一个个说到的,既不来,就没有,哪里还容她回头!”向丹枫道,“将四小姐的勾去!”
“是!”丹枫应命,径直取纸笔,将四小姐卫盈仪的勾去。
卫盈秀见她脸色不愉,语气强硬,张了张嘴,却不敢再说。
丹枫又接着将册子翻下去,说道,“五小姐要的是三套湖丝,一套云绸,问另外能不能配上同质地的帕子?”
莫寒月点头,说道,“帕子、首饰本也有定制,她要点质地颜色也不打紧,算在定制里就是!”
丹枫应命,在册子上记下,又一个一个回下去,直到说完十二小姐的,躬身道,“小姐,都已全了!”
卫盈秀忙道,“还少十一妹妹,因今日妹妹不在府里,所以……”
莫寒月摆手阻止,说道,“丹枫,你去将册子交给针线上的妈妈先瞧着,一会儿带她们来见我!”见丹枫应命退下,这才抬头向她一扫,淡淡道,“三姐姐辛苦!”
虽然是道劳,可是她那冷冰冰的语气,却让卫盈秀背脊发凉,强笑道,“妹妹满意就好!”
莫寒月淡笑,问道,“依三姐姐看,十一可是哪里做的不妥?”
卫盈秀一惊,忙道,“没……没有……”
莫寒月将脸一沉,说道,“既然没有,那册子上分明没有四姐姐的名字,三姐姐为何私自做主加上?”
卫盈秀咬唇,说道,“都是一府的姐妹,有我们的,又岂能没有她的?我……我也是怕她对十一妹妹诟病,所……所以……”
莫寒月挑眉,说道,“三姐姐是说,四姐姐不来,十一怕她说什么闹什么,就得巴巴的赶上门求着她,是吗?”
卫盈秀见她颜色更冷,不敢再说,低声道,“不……不是……”
莫寒月摇头,说道,“日后若有什么事,还请三姐姐不要自行做主!”
这话听着,就带着些训斥。卫盈秀只觉得胸口闷疼,又不敢不应,只得暗暗咬牙,应道,“是!”
莫寒月点头,说道,“天色不早,三姐姐先回罢,明日早膳后再来!”
这是要天天来这里听她使唤?
卫盈秀脸色微白,又不敢争执,只得咬唇答应,施礼辞过,向门口走出两步又停下,迟疑道,“十一妹妹,我……我……昨夜的衣裳……衣裳落在妹妹这里……”
昨天她在林子里被丹枫剥个精光,除一条腰带绑住双手之外,其余全被丹枫带走。外头的衣裳倒也罢了,女儿家那些贴身的小衣,又岂能随意乱抛?
莫寒月眉眼不动,淡淡道,“那些衣裳,妹妹命人收着,日后三姐姐若是听话,自会还你!”换一句话,若是她不听话,就不知道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了!
卫盈秀闻言,脸色越白。只是她知道莫寒月要拿捏她的把柄,任她怎样,都无法可施,倒也不再多说,咬一咬唇,转身而去。
丹枫带着针线上两位妈妈过来,在外回道,“小姐,张妈妈、王妈妈来了!”
莫寒月唤入,向两位妈妈问道,“各位小姐要的衣裳,两位妈妈已经瞧过?”
张妈妈连忙点头,说道,“丹枫姑娘记的仔细,老奴都已瞧过。”
莫寒月听她将功劳记在丹枫头上,微微一笑,也不说明,问道,“可还有不明的地方?”
张妈妈连忙摇头,说道,“都记得明白!”
王妈妈却微一迟疑,说道,“只是这四小姐……”
“四小姐的不必去管,你们照那册子上的仔细做去就是!”莫寒月截声将她打断,见二人再无疑问,慢慢抿一口茶,才问道,“依两位妈妈所见,这些衣裳做下来,不知要多少湖丝、云绸?两位妈妈可知道这些衣料的市价?”
寻常高门大户的小姐,不管暗地里如何刻薄钱财,在人前总不愿意开口提到这些琐物,生怕落个“市侩”的名声。
两位妈妈不料她竟然开口直问,都不禁微微一怔。
张妈妈反应快些,忙道,“四小姐的衣裳不做,十二小姐只要规制里的四套。市上云绸比湖丝贵重些,每一匹多二两银子,这七位小姐……”掰着指头一一细数,总的下来竟然要近千两银子,还没有算上小姐们的头饰花粉。
夏儿一边儿听的咋舌,说道,“怎么有这许多花费?”想着过去几年,自己家小姐只有姐妹们换下的旧衣裳穿,不禁心里难过。
莫寒月却似浑不在意,又向两位妈妈细问一回,给自己量过衣裳,一样是四套,嘱咐按册子上所记仔细办差。
记过她这最后一笔,张妈妈吁出口气,笑道,“终究是小姐,竟然一日就将这许多事安置妥当,我们管事妈妈可不用愁了!”
莫寒月好笑,说道,“你回去和李大家的说,让她安心办差,若有什么事,来回我就是!”
二位妈妈连应,见再没有旁的事,施礼告辞。
这些事说过,外头早已全黑,夏儿说道,“小姐,厨房那边还给小姐温着晚膳,先用一些罢!”
莫寒月轻笑一声,说道,“今日墨府那宴席直吃了三个时辰,还没有吃够吗?哪里还用得下晚膳,倒是你们辛苦,先去用过罢!”
丹枫抿唇,说道,“我们又哪里辛苦?公子、小姐们顾自玩乐,也不唤我们做什么,我们也整吃一日呢!”
夏儿点头,说道,“可不是?那正宴也倒罢了,偏那些茶点好吃的紧!”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正宴依的盛京城里宴客的规矩,茶点却是泽州府的细点,虽说瞧着没有盛京里师傅做的华丽,却更见精致。”和二人说笑一回,才问道,“金管事的媳妇来了?”
丹枫抿唇,笑道,“三小姐还没去她就来了,奴婢安置她在东偏院儿里等着,没有和二位妈妈朝面儿!”
莫寒月微笑,眼底就露出几分赞赏,点头道,“唤她进来罢,将正事说完,我们也好收拾歇息!”
丹枫应命退出,隔一会儿,果然带着金娘子进来,回道,“小姐,金家嫂子来了!”
莫寒月抬头瞧着进来的女人,淡笑道,“十一这一日忙碌,有劳金娘子久等!”
金娘子忙上前几步磕头,说道,“十一小姐说哪里话,十一小姐贵人事忙,怎么还能惦着我们这些小事!”
莫寒月微微勾唇,说道,“这府里置办衣裳,动辄上千两的银子,怕也不是小事罢!”
金娘子讪笑,说道,“我们的生计全在里头,自然不敢说是小事,可是在十一小姐眼里,不过芝麻大点儿事!”
真是个会说话儿的!
莫寒月淡笑,向丹枫道,“你将单子给金娘子瞧瞧!”
丹枫应命,袖子里取出一张单子送上。
莫寒月问道,“金娘子瞧瞧,这些衣裳统共要多少银子?”
这张纸,是将册子里的名字除去,只列了小姐们所要衣裳的衣料。
金娘子接过,细细看一回,失惊道,“啊哟,小姐,这回小姐们的衣裳可是翻倍啊!”
莫寒月点头,说道,“昨儿你不是也说,如今小姐们有了府外的应酬?这衣裳可是门面,岂能少得了?”
金娘子连连点头,说道,“小姐说的是!只是如此一来,花销也要翻倍,再加上衣裳配用的饰物,怕没有一万两银子!”
刚才针线上两位妈妈回话,夏儿就在旁边,分明听着这些衣裳做下来,不过也就一千两银子,此刻听她只是加些饰物,张嘴就是一万两,不禁惊的睁大双眼,嘴巴张的老大,瞧怪物一样的瞧着她。
莫寒月却似乎并不意外,淡淡一笑,说道,“这不过是给衣裳搭的饰物,回头小姐们出去多些,那胭脂水粉,再加上首饰,怕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金娘子听的喜动颜色,连连点头,说道,“虽说如今难以估算小姐们几时出去,可这些东西总要备下,不要回头小姐们差人来领,竟然没有!”
莫寒月轻轻点头,说道,“那就劳烦金娘子估算个数儿,我好去回母亲!”
金娘子点头,垂下头假意瞧那单子。
莫寒月抬头,向丹枫微微一扬下巴。丹枫会意,轻扯夏儿衣袖,使个眼色,向门外去。
夏儿虽然心中不解,可瞧这模样,却知道是莫寒月要和金娘子说话,忙悄悄跟着出来,顺手将门带上,悄声问道,“丹枫姐姐,那金家嫂子这样大的胆子,就不怕府里的人察觉追究么?”
丹枫轻轻摇头,叹道,“夏儿妹妹不知,如今哪一处的高门旺族没有这些人在里头,他们不指着府里,又如何去养自个儿那一大家子?”
夏儿不解眨眼,说道,“这些人纵没有像我们一样卖身,可是大多一家子都在府里应差,又吃不着自个儿家里。再说了,都是寒门小户,纵然多养几个,一家子总也不过十几、二十几口子人,又如何用得了那许多的银子?”
要知道,寻常小门小户的人家,五十两银子能吃一整年还有得剩,这动辄千两、万两,是听都不曾听过的。
丹枫瞧她说的天真,忍不住好笑,轻轻摇头,说道,“妹妹说的这十几、二十几口子人,都是他们自个儿的人口,那奴才、厮仆就不算?”
夏儿奇道,“他们自个儿就是奴才、厮仆,怎么还会有奴才、厮仆?”
丹枫听的连连摇头,说道,“夏儿妹妹,你可当真是不知?你瞧这些人在府里低眉顺眼,服侍主子,可是一出这府门,可都是趾高气昂,横行乡里,时时对人说,我是哪一府的人!”
夏儿听的连连点头,说道,“不错,这些我倒听小康说过!”
丹枫点头,又道,“还有一些捞得到油水的奴才,自个儿就买房置地,再买些奴仆服侍,关起门来,也是一家的主子爷呢!”
夏儿听的阖不拢嘴,结结巴巴道,“天老爷,真有这样的事儿?”
丹枫嘴儿向门里一呶,说道,“远的不说,这位金娘子家里,怕就有不小的排场!”
夏儿听的脸上变色,轻声道,“姐姐方才为何不提醒小姐,这可不是被她骗去许多银子?”说完,转身就要进屋。
丹枫忙一把将她拉住,笑道,“小姐自有计较,你这一闯进去,岂不是坏了小姐的事?”
夏儿担忧,说道,“小姐也就这些日子与各府的小姐们多些来往,往日哪里就知道这些?”
丹枫轻叹一声,说道,“知不知道,横竖一会儿总会和我们说起!再说了,那针线上两位妈妈说的数,难道就做得了准的?横竖是都有自己的算计在里头,你又说得了谁?”
正说着,就听门声一响,金娘子一边向内哈腰行礼,一边倒退着出来,说道,“十一小姐放心,我和我们当家的必会为十一小姐好好当差,绝不敢有一丝错漏!”跨出厅门,又向这二人辞过一礼,这才转身匆匆而去。
夏儿一见她走出院门,就即刻奔回厅去,问道,“小姐,你应了她多少银子?”
莫寒月淡道,“一万五千两!”
“啊?”夏儿傻眼,跟着连连顿足,说道,“小姐啊,针线上的妈妈分明说衣裳有一千两银子就出来,怎么她要一万两,小姐就给她一万两?”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起什么疑,本就如此!”
夏儿急道,“小姐,那可是打着滚儿的要啊,怎么就说本就如此?你不会是又傻回去罢!”
最后一句话,将莫寒月和丹枫一齐说笑。丹枫好笑在她肩上轻推,说道,“夏儿妹妹,快去给小姐备汤水是正经,再说下去,我们都要被你笑傻了!”
夏儿见二人笑的欢畅,想来是自己说错了话,小嘴儿噘起,说道,“你们打什么哑谜儿,也不和夏儿说,竟是要和夏儿生份!”一脸的委屈,眼巴巴的瞅着莫寒月。
莫寒月心里暗叹,轻轻摇头,说道,“傻丫头,旁人都知道我跟着母亲管家,争着巴结,可不就是为了从我手里捞些好处?我既能漏好处给旁人,自个儿又如何不能有一些?如今依着你,只给金娘子一千多两银子,回头衣裳、首饰做来,指不定是什么样子,落埋怨的岂不是我?”
夏儿听她说完,眨着眼想了良久,才算是抓到重点,喜道,“小姐是说,给金娘子那一万五千两银子里,我们也能得一些?”
莫寒月微微勾唇,含笑不语。
丹枫在她脑袋上一戳,说道,“傻妹妹,这些子事,都是做得说不得,瞧破不说破,你倒好,还非得将砂锅打破不成?”
这话也就是直认!
夏儿大喜,问道,“只不知道我们能得多少?”双手在胸前合住,说道,“若我们有一千两银子,也算是一个财主,日后出去也不愁没钱打赏给人!”
这一下,莫寒月也被她逗笑,说道,“啊约,夏儿财主,等日后有了银子,可不要不认得人!”
夏儿忙道,“小姐说什么话,夏儿纵有,还不是小姐的……”话说到这里,见丹枫已笑的直不起腰来,才知道被莫寒月戏弄,嘟着个小嘴儿再不肯说。
厅里正闹,见丹霞笑吟吟掀帘子进来,笑道,“在下房就听到笑声呢,这是捡了金子吗?”
丹枫笑道,“可不是,我们夏儿妹妹成财主了呢!”话一说出来,见夏儿做势来打,忙闪身避开。
几人笑闹一回,丹霞才向莫寒月道,“小姐的汤点已经备好,不知小姐是这会儿用,还是再等等!”
莫寒月点头,说道,“瞧着天色不早,早些用过,你们也好去歇着!”起身向自己的起坐间来。
夏儿忙跟出来,说道,“小姐,后儿小姐要进宫谢恩,好歹说出套衣裳,奴婢明日好生熨烫齐整!”
莫寒月笑道,“不过是进宫谢恩,还选什么衣裳?横竖不失礼就是!”
夏儿见她不以为意,急的跳脚,说道,“这可是进宫,小姐怎么当是园子里走走吗?”一边叫嚷,一边随后赶去。
莫寒月被她缠的无法,只好先选了衣裳,打发她去收拾,才回去用汤点。
第二日,莫寒月一早起身,先去正房陪侯氏用早膳。
经过这么几天,侯氏倒也习惯每日见到她,见她来的时辰恰到好处,倒也多了几分喜欢。
用过膳,一边由她服侍净手,一边问道,“前儿交给你两桩差事,可曾办好?”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正要回母亲呢,都已办好,只要支了银子,命她们去做就是!”
侯氏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料想她年幼,又是个傻子,短短两天又能做出什么来?听她这么一说,不禁一怔,问道,“你姐妹们的衣裳都已定下?”
莫寒月点头,说道,“昨日十一已唤针线上的妈妈们交待清楚,只等衣料采买过来,就可动工!”
侯氏点头,又疑惑道,“我昨儿听说你去墨中丞府上道贺,又是几时办的这差事?”
莫寒月轻声道,“回母亲,十一年幼,什么都不懂,这差事虽是交在十一手里,可十一想着那许多姐姐未必心服,所以求了三姐姐相助,果然一日就已办妥!”
“三丫头?”侯氏一顿,略略一想,说道,“嗯,要说这些姐妹里,她性子最是端稳,该是个会持家的,可惜!可惜……”
可惜她无福,分明有个亲哥哥能支撑相府,却偏偏死了,那二姨娘又是个不省事的,断断不能抬举她的女儿。
莫寒月听她话说一半不说,约略明白,不急不缓,替她将镯子等饰物戴好,伴着一同向前院来,才轻声道,“十一虽说请她相助,断断不敢将要紧的事交去,母亲放心就是!”
虽说一样是卫东亭的女儿,可是庶女本就是半主半奴的身份,如今莫寒月指使一个庶女办差,也并无不妥。
侯氏听的点头,侧头向她望去一眼,说道,“瞧不出,你倒是个知道轻重的!”说着话,心里有些迷糊。身边儿这个言辞恰当的女娃,就当真是从前的那个傻子?
或者,她并不是当真傻到哪去,只是自己从前不愿她到身边儿,没有瞧清楚罢了!
进入前院儿,依例问过事务,将回话的人打发出去,最后金娘子才捧着几张单子过来,先向莫寒月一望,才道,“夫人,这是今年小姐们夏装的单子,另有姨娘、丫鬟们的衣裳,公子们所用物什各自所用的银俩。”
侯氏接过,略略一翻,皱眉道,“怎么较往年多出许多?”
金娘子忙道,“回夫人,主要是多出小姐们一项。”
侯氏点头,转头向莫寒月问道,“十一,为何多出这许多?此事交给你,你就没有问过往年的规制?”
莫寒月不急不慌,福身回道,“回母亲,十一问过,可是如今不是往年可比,所以较往年翻上一倍!”
侯氏皱眉,说道,“往年你二姐姐在府,如今少了她,该当减免些才是,怎么反而多起来?”
莫寒月道,“母亲,往年也只二姐姐与别府的小姐们来往,多几套衣裳。自从去岁中秋,各府的庶小姐们受了皇上的恩旨,如今也是常来常往,如果还是依往年的规制,岂不是丢了相府的颜面?”
花钱事小,丢脸事大。从当初卫盈舒失去鼻子侯氏的反应就可以知道,这位夫人在意的只是自己在人前的风光。
果然,侯氏一听说到相府的颜面,立刻点头,说道,“是啊,我们相府的女儿出去,岂能在衣裳上差人一等!”算是应下这一项,又向后翻,问道,“丫鬟们的规制怎么也高出许多?”
金娘子见莫寒月几句话,侯氏就将最大的一项应下,心里暗喜,听她问到,忙回道,“回夫人,丫鬟们大多仍依原来的规制,只是小姐们随身的几位姑娘,平日里也要带出去走动,才各自多添两身儿罢了!”
这也是相府的颜面!
侯氏点头,再向后翻,姨娘、公子们倒并没有大的出入,只是在用度上稍微宽松些罢了,心底暗想是这位十一小姐刚刚理事,要收买人心,倒也并不说穿,点头应下,吩咐习妈妈取对牌支银子。
虽说习妈妈知道莫寒月将管事的几人叫进园子去,内里的详情却并不知道,一听说竟然多出这许多银子,不禁暗暗咋舌。
可是侯氏已经答应,习妈妈暗思,她若此刻提出质疑,那就是得罪这位十一小姐。横竖卫相府一向从不缺钱,也只是向莫寒月望去一眼,就躬身应命,带着金娘子去支银子。
侯氏见往年最让人头疼的两桩差事,莫寒月只用短短两日就处置妥当,意外之余,又想起她前头的话,暗暗点头,说道,“这两桩差事,你办的倒还妥当,往后还要再勤勉些才是!”
莫寒月点头,说道,“其实十一什么都不懂,还赖习妈妈和两位姐姐指点,还有三姐姐相助!”说着抬头向芳草、紫萱二人一笑。
芳草、紫萱二人忙福身道,“是十一小姐聪慧,奴婢不敢当!”心底暗暗吐舌,这位十一小姐如此大的手笔,可不是她们教得出来的。
虽然说这两桩差事办的妥当,可是“聪慧”两个字安在傻子卫十一的头上,侯氏怎么听怎么别扭,微微摆手,说道,“你们也不必过谦,还要在旁多多提点的好!”
芳草、紫萱二人又哪敢分辩说不是自谦,果然没有做什么,只能福身应命。
侯氏又道,“至于你三姐姐……在你们姐妹里,她原是个端稳的,你若觉着可用,吩咐就是。”
在她眼里,不过是嫡女指使庶女做事罢了,并没有想许多。可在莫寒月这里,就算是过了明路,日后使唤起谁来,更加顺理成章。
莫寒月含笑应命。
侯氏想起昨天莫寒月上墨府的事,问道,“昨日墨中丞下帖子,说是只请各府的嫡小姐和公子们,怎么你那个时辰才回来?虽说你年幼,可还要顾着些声名!”
生怕这个傻子不懂,真的当墨三公子是表哥,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来。
莫寒月回道,“墨家表哥原说他年轻,在盛京城中也没有什么根基,所以不敢请朝中的大人和各府的诰命,哪知道还是有许多大人不请自去,墨表哥好一番忙碌。加上墨表哥没有娶嫂子,后宅无人,十一只好助他照应,送走客人才回,故而晚了些!”
“哦!”侯氏点头,说道,“这还是个理儿,不知去的都是什么人?那些寒门出身的小官小吏,你一个女儿家,可不许去结交!”
莫寒月道,“那些人自有表哥应付,十一只在后园里支应公子、小姐们!”说着从小静安王数起,将昨日墨府后园里饮宴的公子、小姐细数一回。
侯氏听她一口气数过去,公子、小姐们竟然都是出自这盛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门庭,峻小王爷也倒罢了,小静安王和景郡王,可都是往年卫相府也请不来的人物,不由惊的轻吸凉气,说道,“这墨浩林好大的面子!”
莫寒月笑道,“墨表哥说,大伙儿是瞧着我们相府才给脸呢!”
侯氏一怔,说道,“关我们相府何事?”
莫寒月侧头,说道,“他是十一表哥,自然是相府的亲戚,怎么会不关相府的事?”
这是这个傻子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
侯氏点头,转念倒有些喜欢。
若果然如此,那卫相府岂不是更有颜面?
也不去想,往年相府请不来的人物,如今怎么会为了相府提携墨浩林?
侯氏自个儿欢喜一回,再转念想一想那些公子、小姐的身份,心里又有些不稳,回头向莫寒月打量一眼,见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寻常的罗衫,不禁微微摇头,说道,“说到在外行走的花销,你又较她们多些。如今这府里你自个儿理事,平日缺什么少什么,也不必来回我,自个儿和管事的妈妈们支去就是!”
那些庶女打扮的再风光,见的也不过是寻常一些府宅的小姐,又哪里像眼前这个,来来往往,竟然不是天潢贵胄,就是最靠近大梁朝权利核心的人物。
莫寒月含笑应下,说道,“十一知道,母亲放心就是!只是那两件差事办妥,不知道母亲可还有旁的吩咐?”
她倒是个不嫌事多的!
侯氏自己懒怠,听到她主动请事,倒有些欢喜,说道,“如今虽说你二哥也理着府里的事,可他身上有差事,你就多费些心,前边先不用你管,后园里那许多杂事,日后各处管事媳妇就都回你罢,你拿捏不准,就与习妈妈她们商议,再不行,再来回我!”
这岂不是将大半的管家之权交了给她?
芳草、紫萱互视一眼,都不禁在心里暗暗吐舌。
她倒是个会省事的!
莫寒月暗笑,福身道,“十一知道了!”
侯氏摆手,说道,“你这几日无事,就请习妈妈多给你说说罢!”见没有旁的事,又随意嘱咐几句,起身离去。
夏儿瞧着她走出院子,才吐一吐舌头,说道,“夫人就不怕小姐将这府里搬空吗?竟然整个后宅的事交给小姐。”
莫寒月好笑,说道,“母亲纵然不管,我又将府里的东西搬何处去?藏在我们的小院子里吗?”
芳草、紫萱见这主仆二人说话竟不避着她们,倒是多了些亲近,说道,“那是夫人信得过小姐,若不然,何处藏不起些东西?”
夏儿忙道,“除了我们那院子,还何处能藏,两位姐姐快教教我家小姐!”
芳草被她说笑,说道,“哎哟,夏儿妹妹这是急着攒嫁妆呢,小姐都还没想着藏东西,偏夏儿妹妹着急!”
说的众人齐笑,夏儿红着小脸儿跺脚,说道,“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拿我来取笑?”说着向丹枫一瞪。
丹枫奇道,“这可怪了,芳草姐姐说你,你瞪我做什么?”
夏儿恼道,“横竖都不是好人!”
丹枫笑道,“我们都不是好人,只夏儿妹妹是好人,小姐赶紧给夏儿妹妹攒嫁妆,寻户好人家!”
几人说笑一回,芳草、紫萱二人才将后宅里大大小小的事与莫寒月略说一回。紫萱轻叹道,“说起来,都是些小事,但是每一桩每一件仔细办起来,牵扯着府里这许多的人,也颇费口舌。”
莫寒月点头,说道,“日后还请两位姐姐提点!”
几人正说着,就听门外小丫鬟回道,“十一小姐,二公子回来了,说有事要见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