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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众护卫、小厮全部退出厅去,侯氏才向胡二一望,说道,“胡二,你说罢,你进屋子,看到三小姐在,为何不退出来,反而……反而……”

指了指卫盈秀,还是说不出口来。

胡二向卫盈秀一望,又抬头扫一眼莫寒月,垂头想了一瞬,说道,“奴才不料屋子里有人,又是……又是……三小姐没有穿衣裳,奴才一时愣住,竟忘记回避!”

“糊涂!”侯氏在案上了拍,大声道,“你是奴才,她是主子,连闪避也能忘记?这府里的规矩,你不知道吗?”

这一会儿,胡二心里也是两个念头交织。

如果说,卫盈秀是十一小姐送去给他,三小姐为何一直喊冤?自己说出来,实在并没有凭据,未必说的清楚。

而刚才耳边那声嘱咐……

想到这里,将牙一咬,说道,“这些日子,三小姐替十一小姐办差,常有事交待,日常见的多了,是奴才失了礼数,可是……可是也是三小姐日常勾诱,方才奴才进了屋子,她又扑上身来,奴才一时糊涂,没有把持住,请夫人发落!”话一说完,重重磕下头去。

莫寒月听他这番话说的连贯,竟似早说的熟练一般,不禁暗暗好笑。

卫盈秀一听,却尖声叫道,“胡说!你胡说!我……我几时勾诱于你?我堂堂相府小姐,为何要勾诱你一个贱奴?你……你玷污于我,如今又将罪责推到我的身上,你……你……”越说越气,扑上前就打。

胡二终究是个奴才,见她打来,只有缩着脖子忍受,却大声道,“怎么没有,前次小姐去靖国公府饮宴,就那半日,你借着取东西,出府五六次找奴才说话,后来还将衣衫弄成半湿,连里边大红的肚兜都瞧得见,岂不是勾诱?”

“还有这种事?”侯氏一脸震惊,转头向莫寒月望去。

莫寒月也是一脸惊讶,说道,“那日夏儿守在垂花门里,十一分明是请三姐姐给夏儿传话儿去取东西,怎么竟是三姐姐自个儿出府?还……还……衣裳又怎么会半湿?”

最后一句话出口,卫盈秀整个人顿时一震,霍然回头,见鬼一样盯着莫寒月,结结巴巴道,“十……十一,你……你……”

那天回来之后,她分明因为自己起意勾诱罗府公子发难,罚她整跪一夜,又岂会不知道自己衣裳为何半湿的原因?可这一会儿,竟推说不知!

这一瞬间,她整个人恍似雷击,脑中迅速闪过些什么,却一下子没有抓摸,整个人怔住,拼命要想起刚才想到什么,却偏偏越是着急,越想不起来。

胡二见她停手,忙挪一挪身子,离她远一些,续道,“这些日子,三小姐又常常到前院里来,成日借故和奴才说话儿,又岂不是勾诱?”

这些话虽然似是无中生有,在胡二这里,却也不算信口攀污。

他本就是一个壮年男子,血气方刚,偏偏没有娶妻。自从罗府外见到卫盈秀那衣衫半湿的模样,心里就常常想起,每每见她前来和自己说话,自然就多想一层。

这样的心思在脑子里转的多了,这一说出口来,自然是顺口就说了出来。

卫盈秀听他口口声声,将那勾诱的罪名扣上身来,一张脸气的通红,大声道,“你……你一个贱奴,我……我为何要勾诱你……你……你……”

胡二大声道,“三小姐,你若不是勾诱,为何周妈妈分明送了衣裳进去,你却偏不穿上,奴才一进去,你……你就扑上身来?”

卫盈秀气的全身颤抖,却百口莫辩,连连摇头,说道,“没有……我没有……你……你信口雌黄……”

侯氏见二人各执一词,不由皱眉,不禁向习妈妈望去一眼。

虽然说,从屋子里找出衣裳,所有的证据都对卫盈秀不利,可是,任侯氏再蠢,也不相信卫盈秀堂堂一个相府小姐会去勾诱一个奴才!

正在这个时候,却听莫寒月脆生生的声音慢慢道,“原来,三姐姐早已对胡二动了心思,怎么不早和妹妹说,妹妹凭白替姐姐担那许多心!”

这话一出,卫盈秀自然如晴天霹雳,就连胡二也惊怔莫名,齐齐张口结舌,向她望来。

侯氏更是一怔,问道,“十一,你说什么?”

莫寒月慢慢站出,在她面前跪下,说道,“回母亲,两个月前,胡二私入园子,被十一抓到,后来查出,他曾见过三姐姐。十一原想不过是误会,为了三姐姐名节将此事隐下,哪知道后头还有这些隐情。”

“胡二私入园子?”侯氏大吃一惊,颤声道,“究竟怎么回事?快说!”

莫寒月向后一望,说道,“胡二,还是你说罢!”

到此地步,胡二已不能退缩,只得将那天的事原原本本说一回,说道,“奴才本来以为有贼,哪知道从花树丛里将人抓出,竟然是三小姐,还……还……”

“还什么?”侯氏追问。

卫盈秀脸色大变,尖声叫道,“不许说!”

“掌嘴!”侯氏脸色一变,冷声低喝!

话声一落,就见习妈妈上前一步,两掌连挥,对着卫盈秀就是两记耳光。

卫盈秀被打的眼前发黑,脸颊生疼,顿时说不出话来。

胡二听到那两记响亮的耳光声,不禁脖子一缩,结结巴巴道,“三……三小姐光着身子,一……一件衣裳也不曾穿……”

“贱人!”侯氏手掌在案上重重一拍,呼的站起,指着卫盈秀道,“你……你……你如此败坏门庭,今日不将你处死,相府的脸面岂不是被你丢尽?”

卫盈秀被习妈妈两记耳光一打,倒冷静几分,抬头就见莫寒月纤小的身子跪在自己身前,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突然之间想的通透,不禁尖声大叫,“卫十一,是你!是你暗算于我!”

如果不是她,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将自己握在她手里的把柄全盘托出,坐实自己的罪名?

莫寒月听到她叫嚷,转过身向她一望,奇道,“三姐姐这话,十一不懂!”

是啊,这府里谁不知道,三小姐聪慧,又有谁会信,傻子卫十一能算计得了三小姐?

看到众人的表情,卫盈秀只觉一颗心,一寸寸沉了下去,猛的转身,爬前几步抱住侯氏的双腿,连声道,“母亲!母亲请想,女儿好歹是相府小姐,为何要勾诱一个奴才,这说不通啊!母亲,女儿是被人陷害!求母亲为女儿做主!”

是啊,一个相府小姐,为何去勾诱一个奴才?

侯氏也百思不得其解,眉头紧皱,向莫寒月望去一眼。

这时跪在一边儿的周婆子低声道,“三小姐年纪老大,到如今还不曾议亲,想是急了!”

是啊,卫相府中,因为二小姐卫盈毓生病三年,没有出嫁,一众庶妹受她所累,也都没有议亲。如今三小姐已经一十八岁,这在当时,已经算是年纪老大,还没有许下人家,想来是自个儿急了!

再瞧瞧胡二,虽然说衣衫不整,但生的高大壮实,膀大腰圆,模样儿也算齐整。三小姐一时寻不到人家,心里必定急迫,平日见他多了,难免生出些旁的心思!

这最后一个疑点,也随着这句话,霍然贯通,众人脸上都露出一些了然,微微点头。

侯氏大怒,向着卫盈秀劈手就是两记耳光打去,指着她骂道,“你个贱人,如此下作,相府岂能有你这样的女儿?来人!”

一声断喝,两名婆子顿时上前一步。

卫盈秀大惊失色,顾不上被打的昏天黑地,忙又爬回,哀声道,“母亲,女儿只是一时糊涂,求母亲饶过女儿!”

此时,已经不是失不失贞节的事,眼看侯氏盛怒之下,就要命人将自己赐死,哪里还敢强辩,只能哀哀苦求,只盼能留下性命。

果然是个舍不得死的!

莫寒月心底暗暗冷笑,抬起头,向习妈妈望去。

习妈妈适时站出一步,说道,“夫人,请听老奴一言!”

侯氏对她向来信任,微微点头,说道,“你说!”

习妈妈低声道,“夫人,此时将三小姐赐死事小,可是三小姐一死,这丑事坐实,仍然不能洗清相府的声名!”

是啊,处死一个庶女不是什么大事,可是相府的名声,从此之后就被玷污!

侯氏脸色阴沉,狠狠向卫盈秀一瞪,咬牙道,“依习妈妈说,要如何处置?”

习妈妈道,“事已至此,倒不如成全三小姐和胡二的两番痴念,传出去,也算是一段佳话!”

“佳话?”侯氏微微一怔。

习妈妈点头,说道,“只要说,因替十一小姐办差,三小姐与胡二日久生情,三小姐竟不贪慕荣华,甘愿下嫁,岂不是一段佳话?”

这倒成了一个节义女子!

侯氏一听大喜,连连点头说道,“还是习妈妈的法子好!”

卫盈秀却大惊失色,叫道,“不!母亲!女儿岂能嫁一个奴仆?求母亲三思!”

“不嫁又能如何?你已是他的人!”侯氏厉喝,指她道,“你若不依,立时给我投入湖里,相府可没你这下作东西!”

卫盈秀听她语气狠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忍不住激灵灵打一个寒战,再也说不出话来。

侯氏见她不再叫嚷,这才慢慢坐回去,向习妈妈问道,“习妈妈,我们明日就要伴驾出京,这亲事……”

习妈妈忙道,“夫人,这等事宜早不宜迟,选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可好?夫人伴驾,也好安心一些!”

是啊,这样的丑事,要极早遮掩才是!

侯氏点头,说道,“就这么办吧!”指着卫盈秀,向莫寒月道,“这贱人交你带回园子,给她收拾一下,晚间送到偏院里去!”

只是一个庶女,又是下嫁奴仆,相府自然不必大肆操办,不过是大红盖头一罩,大红纸剪上几个喜字一帖,拜过天地,也就算成礼。

莫寒月闻命,连连点头应命,起身道,“母亲,此事交给十一就是!母亲还请好生歇息,明儿还要赶路!”

侯氏见她说的倒有担当,也懒怠再过问此事,只是向厅内众人一望,说道,“一会儿出去,知道此事怎么说了?”

众人齐齐躬身领命,说道,“夫人放心,奴才知道!”

侯氏微微点头,这件事算是了结,心里一松懈,感觉到一丝疲倦,说道,“习妈妈,我们回去罢!”扶着习妈妈的手,带着丫鬟出厅而去。

莫寒月目送她身影消失,这才慢慢转身,向瘫坐在地的卫盈秀一望,唤道,“丹枫,扶三小姐回园子去!”

丹枫躬身应命,唤过二丫,二人一左一右将卫盈秀挟起,拖出厅去。

瞧着厅内只剩下胡二和周妈妈,莫寒月轻轻吁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封银子塞入周妈妈手里,含笑道,“这前院里,莫说十一,就是丫头们也有所不便,胡二横竖跟我一场,还要劳烦妈妈替他张罗!”

银子入手,周妈妈就已掂出份量。一个奴才的亲事,不过是买些灯烛、红纸,或再割些肉打些酒,统共也用不了五两银子。

可是此时这银子入手沉重,怎么也有十两以上,周妈妈自然明白是给她的谢银,当即含笑揣起,福身道,“十一小姐放心,老奴自当尽力!”

莫寒月点头,垂眸向胡二一望,淡道,“你今日成亲,明日就要随我北行伴驾,后晌就不必应差了,好生张罗!”说着又取一绽银子给他,说道,“兄弟们也请喝些薄酒,总是你的大喜!”

胡二没有料到,几个时辰之前,自己还是孤身一人,转眼之间,竟然就要成亲,娶的还是相府的千金,一时欢喜的傻住。

周妈妈见到他那一副模样,忍不住好笑,在他肩上一推,说道,“怎么不谢过小姐!”

胡二这才回神,忙跪正身子,“咚咚咚……”连磕十几个响头,说道,“奴才谢小姐大恩,日后跟着小姐,奴才必会尽心尽力,好生服侍!”说完,这才双手接过银子,又连连磕头相谢。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时辰不早,快些去罢!”再不多说,径直出前厅,向后园里来。

直到回入院子,卫盈秀才算缓过神来,见到莫寒月回来,疾冲扑上,叫道,“卫十一,是你害我!是你害我!”

刚刚扑到近前,却被丹枫一把抓住衣领拖回,却仍不甘心,双手乱舞,叫道,“卫十一,别人不信,你却骗不过我!是你害我!”

“是我又如何?”莫寒月淡淡笑起,轻轻摇头,轻飘的语气,却带着刻骨的深寒,一字字道,“难不成只许你害我,我就不能害你一次?”

只这一句话,顿时将卫盈秀击倒,整个人瘫软在地,轻轻摇头,说道,“果然……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心底的不甘,如狂潮泛涌,猛然抬头向莫寒月瞪视,大声道,“你承认了!你承认了!你跟我去见母亲!我……我不要嫁给那个贱奴!”

“不嫁?”莫寒月冷笑,说道,“难不成你要说,今儿你和胡二什么都没有发生吗?若不然,纵然是我陷害,你认为母亲会答应你不嫁?容你一个破败之人留在这园子里,玷污相府?”

寥寥数语,字字诛心。卫盈秀瞪大眼,死死的盯着她,眼底心底,已全是绝望。

是啊,不管她怎么说,她也已经是胡二的人,纵然侯氏相信她的话,一切也无可挽回。依侯氏对相府颜面的重视,又岂会答应她不嫁?

莫寒月见她再说不出话来,不由唇角轻勾,露出一抹残酷笑意,说道,“三姐姐,今儿可是你的大喜日子,还是不要耽搁时辰了吧!”对她的绝望视而不见,向丹枫道,“去命丫头们烧水,替三小姐洗漱打扮!到了时辰,送出园子去!”

丹枫含笑应命,一把抓住卫盈秀衣领拖起,说道,“三小姐,走罢!让奴婢再服侍你一回!”不容分说,拖着她出厅而去。

莫寒月轻吁一口气,接过夏儿送上的茶轻抿一口,这才抬头望向缩在厅角,一脸惊恐的丫鬟,含笑问道,“二丫,你是要陪你家小姐出嫁,还是留在园子里!”

二丫脸色瞬间变幻,犹疑未答,却听夏儿忙道,“小姐,三小姐好歹也是相府千金,出嫁岂能没有陪嫁丫鬟?”

这是这个丫头怕二丫留在这里啊!

莫寒月好笑,倒也不想让她失望,轻轻点头,说道,“既是陪嫁丫鬟,也该有些像陪嫁丫鬟的样子,你就替二丫姑娘张罗一下罢!”

就这一句话,也将她打发去了那奴仆呆的地方!

二丫脸色顿时惨变,双腿一软跪倒,却又不敢说不去,只能连连磕头。

她身为奴仆,又哪里真的容她选择去还是不去。更何况,她自幼跟着卫盈秀,若不随卫盈秀出嫁,又有哪一个主子肯留她?到最后,不过是沦为府里的杂使,到了年纪,发出去配人罢了!

夏儿见莫寒月如此轻易答应,大喜过望,忙道,“奴婢即刻就去!”抛下手里的东西,一迭连声唤来两个丫鬟,将二丫拖了出去。

厅里终于安静下来,莫寒月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吁出,唇角淡出一抹浅笑,轻声道,“也算了结一桩大事!”

整个过程,分明看她举重若轻,这会说的倒像是花多少心思似的。

丹霞忍不住好笑,一边扶她起身出厅往房里去,一边道,“小姐,如此一来,这三小姐更是恨小姐入骨,怕更不会善罢甘休!”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我要她善罢甘休做什么?我只要她留在相府,任我差遣!”

丹霞轻轻摇头,忍笑道,“小姐当真是个怪人,旁人身边,都用亲信,偏小姐放一个仇敌在这里,当真是好玩儿吗?”

放一个仇敌?

莫寒月微微扬眉,不禁笑起。

她又哪里知道,不是自己放一个仇敌在身边,而是……她自个儿处身在一群仇敌之中,只是……旁人并不知道罢了!

到黄昏时分,丹枫在外回道,“小姐,时辰到了,三小姐来给小姐磕头辞行!”

她还会守这个规矩?

莫寒月挑眉,向丹霞望去一眼,点头道,“唤她进来罢!”

丹霞去打起帘子,果然见丹枫领着卫盈秀进来。

莫寒月目光在她身上一转,见是一件水红长裙,金丝垂络,倒也显的极为喜庆,不由微微点头,说道,“匆忙间还能寻出这么件衣裳,倒也难得!”

丹枫笑道,“奴婢唤针线上的妈妈问过,恰是五小姐刚做过这红色的衣裳,就差人去借来,应她回头另补一件!”说着在卫盈秀肩头轻轻一推,说道,“还不给小姐磕头辞行!”

卫盈秀身子微微一僵,却又不敢反抗,只得盈盈跪倒,向莫寒月磕下头去,低声道,“姐姐一向多蒙妹妹照应,如今于归,就此辞别妹妹!”

多蒙照应?

莫寒月好笑。

这位卫三小姐,她可当真是没少照应呢!

只是,刚才还那样抗拒,这一会儿突然如此乖觉,倒令人意外。

莫寒月抬头,向丹枫望去一眼,只见她眨一眨眼,调皮的伸一伸舌头。

莫寒月挑眉,向卫盈秀望去,但见她跪倒磕头的动作略显迟滞,自然是方才不肯听话,又被丹枫收拾一场。

不由暗暗好笑,也不唤起,只是端端正正坐着,慢慢道,“妹妹给姐姐道喜!本来姐姐大喜的日子,妹妹不该说这些扫兴的话,只是妹妹明儿一早北行伴驾,怕没有机会安顿。”

刚才卫盈秀受丹枫一番折腾,对这主仆几人又哪敢强抗,不听她唤起,也只能跪伏在地,低声道,“请妹妹吩咐!”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如今你既已出嫁,就不再是未出阁的小姐,你原来那处院子,我已命人关锁!”

也就是说,这园子里再没有她的住处!

卫盈秀咬牙,只能低声应道,“原是该当的!”

莫寒月点头,说道,“姐姐虽嫁,总还在这府里,胡二俸碌有限,自家姐妹也不能不照应,日后姐姐就做了我这里的管事媳妇罢!”

这已确确实实,将她当成奴妇!

卫盈秀心里泛苦,只能低声应下。

莫寒月又道,“这园子的修葺,一向都是姐姐张罗,妹妹这一走,这园子还要姐姐偏劳!”

自己被她如此算计,还要受她役使!

卫盈秀心中暗恨,却又不敢说个不字,只得俯首,应道,“妹妹尽管放心,明日母亲和妹妹出行,姐姐即刻带匠人进府!”

心里暗暗冷笑。

卫十一啊卫十一,你竟然敢如此托大,若这三个月都不能设下害你的机关,我卫盈秀岂不是白活?

身边丹霞扬眉,含笑道,“过了今日,三小姐要唤十一小姐主子了!这口口声声姐姐妹妹,也是乱了规矩!”

卫盈秀脸色变的苍白,暗暗咬牙,却不应声。

莫寒月笑道,“横竖也是今日之后,此刻倒不碍事!”也不再多说,向丹枫道,“这就送姐姐出园子罢,不要误了吉时!”

丹枫福身应道,“是,小姐!”上前一步,说道,“三小姐,走罢!”

卫盈秀身子一颤,想着那泛着汗臭的屋子,那粗鄙不堪的奴仆,心里不禁一阵阵发冷,满心想要大喊不去,可是听到丹枫的声音,又哪里还敢叫出声来,只好咬牙应一声,再给莫寒月磕个头,才慢慢起身,随着丹枫退出房去。

屋门外,二丫候在廊下,见她出来,上前替她盖上临时买来的大红盖头,扶着她向院外去。

眼前被一片大红遮挡,而在卫盈秀眼里,又哪里看得到一分喜色?只觉得双腿沉重,一步步拖着向园外去。

没有花轿,没有嫁妆,她只有这一身衣裳,一个丫鬟跟随,从此之后,由相府千金,沦为一个奴妇!

而在前偏院里,却是一派喜气洋洋,护院、家丁纷纷向胡二道贺,不止是羡慕胡二的艳福,更羡慕胡二竟然娶到相府千金,日后就是这府里的乘龙快婿,恐怕很快就会受到重用,自然加力巴结。

就在胡二迎进新人,偏院里一片欢腾的时候,消失好几天的二公子卫敬飞晃晃悠悠的回来,候到时辰,入后宅去给侯氏请安,坐着说一会儿明日出行的话,与莫寒月一前一后退出来。

离开正房有一段路程,卫敬飞才将莫寒月唤住,含笑道,“这几日妹妹可满意?”

莫寒月微微一笑,向他行礼,说道,“有劳二哥!”

从伴驾的旨意传出,莫寒月就请卫敬飞避出府去,将相府的事都推到她的身上,这样才能令府前无人,也好泡制卫盈秀,如今事成,倒也不能不承他的情。

卫敬飞还她一礼,与她相伴而行,说道,“明儿一早就要离府,这一路穿州过界的,得有十几日的功夫。妹妹女儿家,跟着圣驾倒还不必操心,可是为兄身边许多同僚,难免花销,为兄手头不便,不知妹妹能否行个方便?”

张嘴就要银子!

丹枫听的直皱眉,却又不便插话。

莫寒月倒不以为意,微微一笑,说道,“二哥怎么不早说,妹妹身上并不曾带银子!”

卫敬飞听她说没有,脸色就有点阴沉,淡淡道,“妹妹,虽说这几日不知道妹妹在做什么,可是为兄事事依着妹妹,妹妹却不将为兄放在心上啊!”

莫寒月抿唇,笑道,“二哥说哪里话?妹妹并不知二哥此时回来,也没有时时带着银子府里到处走的!二哥要银子使,妹妹回头备下,明儿一早交给二哥就是!”

卫敬飞大喜,忙向她一礼,说道,“方才是为兄说错话,妹妹千万不要见怪。只是为兄明儿一早当值,怕等不及妹妹。”

莫寒月被他身上的气味熏的倒退一步,微微一笑,说道,“横竖二哥不是明日就用,妹妹且备下,道儿上二哥几时方便,寻妹妹来拿就是!”

卫敬飞大喜,连连谢过,直把她送到角门才停步。

进入园子,丹枫跟上几步,低声道,“小姐,这位二公子贪得无厌,小姐若如此纵容,日后怕不好应付!”

莫寒月淡淡一笑,说道,“怕什么,纵我日后不能应他所求,难不成做过的事,他还折回去?”

丹枫皱眉,说道,“小姐,如今这相府他是嫡子,日后怕也是传家给他,小姐旁的不想,也该为自个儿多想一步!”

莫寒月轻叹道,“做事若是瞻前顾后,岂不是束手束脚?更何况……”微微一停,语气更冷了几分,续道,“他能不能接掌相府的门户,还不一定呢!”

丹枫听她语气冰冷,微微一惊。跟着想到卫敬言、卫盈秀二人的结果,顿时默然,点头道,“小姐心里有数就好!”

莫寒月心中微动,侧头向她望来,轻声道,“丹枫,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放心就是!”

丹枫、丹霞二人,不过是罗府送来照护自己的丫鬟,自己对她们并没有什么恩情,想不到她们就能处处为自己着想。

只是,她们虽然忠心,又哪里知道,这位卫相府的十一小姐,内里竟然是早已尸骨无存的前皇后莫寒月?自然是站在整个相府的局势上,为她考量。

而她呢?

莫寒月的目光,扫过这后园的景色,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笑意。

此刻的她,羽翼未丰,报仇容易,昭雪难!此刻,她所要做的,是一步一步掌控整个相府,让这里所有的人,为她所用,一步一步,走上他们的断头之路!

回到院子里,丹枫、夏儿二人再去细细查看出行一应的东西,莫寒月唤来丹霞、小康细细嘱咐园子里的事务,说道,“从明日起,后宅内园的事务,都由习妈妈来管,你们不用操心,只要管好我们自己的院子即可!”

丹霞点头,说道,“小姐放心,我们定会留意!”

小康也连连点头,小脸儿一片严肃,说道,“小姐,奴才会盯着三小姐!”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往日她是主子,你们纵不怕她,总也不大方便,等过了今日,她也不过一个奴妇,你们做事就不必缩手缩脚!”

小康眼睛一亮,点头道,“小姐说的是,从明日起,看她再能耍出什么威风?”

莫寒月点头,笑道,“你不怕她就行!可是旁的姨娘、小姐来,又该如何?”

虽说小康对自己忠心,终究是入府日久,往年又被人欺负的惯了,遇事有些畏缩。

如今这相府中几位要紧的主子离府,恐怕那些姨娘、小姐不是肯消停的,必然欺上门来,借以立威。侯氏不在,任是出了什么事,也没有说理的地方。

可也正是因此,这园门一关,园子里发生什么事,旁人也无处说理去,也正是丹霞、小康等人立威的时候。

丹霞会意,抿唇笑道,“小姐放心,我们纵然做不了旁的,欺上门来打出去总是会的!”

这是最初莫寒月用的法子!

莫寒月忍不住笑起,点头道,“也倒是个法子!”知道也只能点拨这么多,旁事还要他们自个儿去做,也不再往下说。

第二日一早,卫东亭早一个更次起身,前往宫里与百官汇齐,早朝之后,再与皇帝一同出城。

而随行伴驾的家眷却在卯时末出城,各府车驾依品依阶,在城门外恭候御驾。

莫寒月一早起身,因是行路,并不戴太多的钗环首饰,只将长发在脑头松松挽起,以细碎珍珠做为装饰了事。

夏儿见她身穿一袭宽松的青色裙衫,不由皱眉,轻声道,“今儿虽说是行路,可是城门外见驾,终究是御前。旁的府的小姐必然是精心打扮,小姐可好,扮成这个样子,还没有奴婢的衣裳鲜亮,像是生怕被谁瞧见似的!”

可不就是怕被人瞧见么?

莫寒月好笑,说道,“被谁瞧见又能如何?我听说,出盛京这一路去,要翻山越岭的,到半路上,她们就知道穿戴的累坠难受。”

“我的好小姐!”丹枫也忍不住摇头,说道,“半路上难受,半路上取去换掉就是,横竖是在车子里,还怕被谁瞧去。”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我懒怠折腾,还是简便些好!”不理二人,瞧时辰不早,再嘱咐过丹霞、小康,带齐随行的丫鬟,出园子向前院去。

侯氏见她进来,向她略一打量,也忍不住皱眉,说道,“虽说是行路,你终究是相府的小姐,怎么打扮的如此素净?”可是眼看时辰不早,又不能命她回去重新妆扮,只得也就如此,问道,“东西可曾带上?可不要落下什么?”

莫寒月点头,含笑道,“行李昨日已经装车,这会儿,也只是一些随身的物件,没有落下什么!”

侯氏横目向她一扫,叹道,“你又如何知道有没有落下什么,总要身边儿的丫鬟为你操心才成!”

傻子又知道什么?

莫寒月微微抿唇,应道,“是!”

侯氏向她身后跟着的丫鬟一望,见有丹枫、夏儿在内,轻轻点头,说道,“也幸好有两个细心的丫头!”见时辰不早,率众人向府门去。

府门前的庭院中,全府上下的奴仆、丫鬟早已齐集,见到她们来,齐齐跪倒相送。

府门外,相府的车队早已排成一列,在府门前等候。除去侯氏和莫寒月各自的马车之外,后头随行的丫鬟、妈妈们分乘四辆大车。再往后,就是拉着相府主仆此去要用的物品,整整十辆马车。

侯氏出府,见管家赵顺在车旁躬立,想到自个儿三个月不能在府,又唤过嘱咐道,“如今京中紧要的大人都随驾出去,想来也没有什么应酬,平日你们只要好生守住门户就是!”

赵顺连声答应,说道,“小人知道,夫人放心就是!”引着她向她自个儿的马车去。

莫寒月随后出府,见卫盈秀也跪在众媳妇、婆子之间,脚步略略一停,侧头向丹枫微一呶嘴。

丹枫会意,见她跟着侯氏向马车去,自行去将卫盈秀唤起,带着随后跟来。

莫寒月先送侯氏上车,转头见卫盈秀脚步踉跄,低头跟来,不禁微微一笑,唤道,“三姐姐!”

卫盈秀咬唇,低声道,“奴妇不敢!”

莫寒月淡笑,说道,“姐姐昨日大婚,今日胡二就要跟我出行,委屈了姐姐!”

胡二正当壮年,初尝女子滋味,又是昨夜成亲,今日就要远行,这一夜竟然是拼死的折腾。

此刻卫盈秀整个身子如要散驾一般,已经是苦苦支撑,听她这么一说,咬唇默然片刻,才道,“那是他的本份,有什么委屈?”

莫寒月听她语气中终究露出些怨怼,也不以为意,目光向府门那里一扫,淡道,“姐姐到任何时候,总还是爹爹的女儿,任谁都无法改变,又何必如此自谦。”

这会儿倒说开这样的话了!

卫盈秀心中暗恨,却不敢表露半分,抿唇不语。

莫寒月淡道,“这园子里的事,还要劳烦姐姐操心,若是有什么人刁难,妹妹虽不在,还有丹霞几个!”

也就是说,只要尽心为她办事,在别人面前,她自然会为她撑腰!

卫盈秀心中微动,却不敢多问,点头应下。

此时队伍已经整肃完毕,莫寒月也不再耽搁,挥手命卫盈秀退去,扶着丹枫的手上车。前边领队的李泰一声吆喝,卫相府的车队浩浩荡荡向城外而来。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只偶尔有几个行人,见到这等声势,纵没有前边相府的灯笼,也自觉闪避。

夏儿隔窗瞧见,轻声叹道,“小姐,我们也只有跟着夫人才有如此威势,寻常小姐出门,街上拥堵,就不见人回避!”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那是自然,夫人是一品诰命,我却什么都不是,旁人为何要回避?”

恍惚中,想到前世立在宇文青峰身边,那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声势,只觉恍如过眼烟云,没有丝毫的意义。

车队穿城而过,只见城门外已有稀稀落落的车驾等候。

依照品级,最靠近城门的,是各位亲王及各大王府的车驾,依品排下,是有爵位的各大府门。

卫东亭身为百官之首,车驾就排在诸王之后,与靖国公府相对。

车驾刚刚停好,莫寒月就见罗雨蔷、罗雨槐二人相伴向这里来,忙掀帘下车,说道,“该当妹妹去拜姐姐,怎么反而是姐姐来瞧妹妹?”说着行下礼去。

罗氏姐妹含笑回礼,罗雨槐抿唇笑道,“这几日忙着整治行装,也无瑕去和你说,宫里传出消息,说谢姐姐也会伴驾随行!”

“真的?”莫寒月喜出望外,跟着又暗暗点头。

从前次进宫所得知的情形来看,如今宇文青峰是一意要获得谢沁芳心。如今御驾北行避暑,宇文青峰自然知道依谢沁那样的性子,自然是想要去纵马驰骋,又岂有不成全的道理?

三人刚说几句话,就见城中又一队马车驰出,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帘掀起,孙灵儿探出头来笑喊,“罗姐姐、十一妹妹,你们且等会儿,千万别走!”

罗雨槐好笑,说道,“要说孙妹妹还比十一妹妹大一岁,怎么反倒是十一妹妹稳当,孙妹妹倒和猴儿一样!”

莫寒月好笑,说道,“孙姐姐可是上将军的心头肉呢,自然从小娇纵,又岂是妹妹可比?”

罗雨槐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侧头向她深深一望。却见她笑容浅浅,面容平和,并没有什么愁怨之意,这才轻轻松一口气,笑道,“可不是说呢,她那两个哥哥,在京中也算是号人物,却被她吃的死死的!”

罗雨蔷也忍不住轻笑出声,说道,“谁让她是幼妹,又小着许多岁!”

三人议论中,孙灵儿已跳下车子向这里奔来,大声道,“罗四姐姐、罗五姐姐、十一妹妹,你们在说我什么?”

在她身后,一员小将急的连连跺脚,大声道,“灵儿,你慢着些儿,仔细摔倒!”

孙灵儿边跑边回头,向他扮个鬼脸儿,笑道,“二哥当心自个儿罢,仔细又从马上摔下来丢脸!”

兄妹二人虽是隔着条官道叫嚷,可其中亲情流露,自然随意,浑不觉是在众人注视之下。

莫寒月默默注视,一瞬间,自己与两个弟弟自幼修文习武的情形闯至眼前,猝不及防,已湿了眼眶。

孙灵儿奔到三人面前,嘻嘻笑道,“盼这许久,可终于盼到今日!”

罗雨蔷抿唇,笑道,“还是孙妹妹自在,心里只知道玩乐!”

孙灵儿笑道,“玩乐也倒罢了,能与姐姐们共聚,妹妹心里才欢喜。更何况,这次还能见到谢姐姐!”

罗雨蔷轻笑,压低一些声音道,“怎么还叫谢姐姐,该叫贵人了!”虽然笑容不减,心里却不禁微微一黯。

这一次,谢沁随驾北行,自然能与姐妹们相聚,可是……萧宛露却无此幸,被留在宫里。

四人说话间,傅、叶两府的车队也相继出城,四人去与傅飞雪、叶弄笛二人聚齐,自然又是一场热闹。

辰正时分,城内马蹄声疾,两队前引侍卫全副武装,疾骑而出,分列城门两侧,将各府家眷尽数挡在身后。城门内,送行百官也疾骑而出,在城门外翻身下马,分跪两侧。

紧接着,三名太监一前两后驰出,当先一人扬声呼到,“皇上驾到!”

随着话落,乐声隐隐,由远而近,向城门缓缓而来。

两侧家眷纷纷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齐齐跪倒,高声呼道,“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中,只见城门内旌旗招展,华盖蔽天,在车声粼粼中,向城外来。

盔甲分明的三千御林军之后,皇帝的御辇在侍卫的护持下,驰出城来。

莫寒月微微抬头,但见晨光照映下,御辇上的男子头戴流苏龙冠,身穿黑金龙袍,立在流光耀眼的华盖之下,整个人俊美中透出威严,如天神降世。

身周各府的公子、小姐中,传来轻微的吸气声,跟着是低声的赞叹。

莫寒月微微垂眸,眼底的寒意瞬间汹涌。

上一世,自己也是为他相貌所迷,被他温情打动,只觉如此男子,才是她莫寒月的良配。

而,若不是亲历,又如何能够相信,就是眼前这如天神的男子,是那样的狭隘阴冷,是那样的薄情寡悻?为了他的皇权天下,竟然不惜亲手为发妻下毒,更不惜撒下弥天大慌,铲除功臣……

手掌,不觉在衣袖中握紧,莫寒月暗暗咬牙,强抑心头的恨怒,静静而跪。

如今的她,一无兵马,二无武功,所能做的,只不过一个忍字!等忍到她布下这毁天灭地之局,一击夺此人之首,灭此人之国!

留海的遮挡下,只见车轮滚滚,从身前而过,马蹄杂踏,也片刻不停的离去。

恍惚间,莫寒月只觉有两道清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起,却见四位亲王在前,靖安王父子在后,刚刚经过身前。

再往后,只见峻小王爷宇文峻微微侧身,正与景郡王宇文青榕说句什么,引出他一阵笑声,却无从捕捉,方才那两道目光的来处。

直到随驾群臣全部过尽,前方才传来太监们尖亮的声音,扬眉道,“皇上启驾,各府内眷上车!”

乐声中,各府内眷齐声谢恩,起身回入各自的马车。送行众臣扬声高呼,“臣等恭送皇上!”

而远去的帝王早已听不到这里的声音,唯有越来越远的车行声回应。

直到各府内眷启程,分列城门两侧的御林军这才各自上马,随后护行。再往后,全副武装的兵马仍然陆续出城,蹄声隆隆,震天憾地,禁军统领侯远率五万禁军随行护驾。

五万禁军!

宇文青峰还真是小心啊!

莫寒月心底冷笑。只是瞧着如此兵马,如此声势,莫寒月不禁心中暗叹。

想当初,自己和父亲倾尽多少心血,为宇文青峰演兵选将,如今,大梁朝皇帝手中的十万禁军,早已成为大梁兵马中的精锐,若当真挥兵逼宫,当真不知道,要一支什么样的人马可破?

随着马车的轻晃,想复仇之路漫漫,莫寒月心中不禁一阵茫然。

盛京城地处一片极大的盆地中,四周皆是连绵的群山。

最初走入群山,丹枫和夏儿都极为兴奋,挑起帘子指指点点,欢笑谈论。

可是走出整整一日,眼见山还是山,唯有山上的树在变幻,渐渐无趣起来。夏儿拉着莫寒月的衣袖问道,“小姐,怎么一离开盛京,就如此荒凉,难不成一路都是这样?”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听说到避暑山庄,要走十日呢,这才走一日而已!”

丹枫也笑道,“那天听二公子说,沿途要穿省过界,想来会有旁的城镇大邑,若不然,他那银子又何处使去?”

夏儿一听她说到银子,不禁瞪大眼,问道,“什么银子?”

丹枫撇唇,说道,“二公子又和小姐讨银子,也不知备下多少?”说着向莫寒月一瞄。

夏儿皱眉,说道,“前次就一下子给他三千,怎么又要?”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不打紧,横竖我们有,给他无防!”

夏儿大急,说道,“小姐,怎么我们有就要给他?如今小姐虽说还小,可是往后谁知道又有没有得银子的去处,总要留些办嫁妆才是!”

莫寒月好笑摇头,说道,“这银子有出才有入,哪里有得上一些就死攥在手里的?”

夏儿噘嘴,嘟囔道,“真没见过小姐这样拿银子不当钱的!”可是这一年来,慢慢摸到莫寒月的性子,知道她拿定主意的事儿,旁人无法更改,也不再说。

莫寒月唇角浅笑不改,却已不自觉带出一抹清冷。

卫敬飞银子花销如此之大,断不像是正常的与同僚间的应酬。若这些银子他拿去花天酒地,她倒是更乐意一些!

果然如丹枫所言,前行两日,终于走出群山,再往后,就是一路坦途,经乐源、鹤姚、云祟、阳荆等地,进入蒙南。一路上,各州各府官员相迎,街道两侧百姓跪拜,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莫寒月坐在车里,看到这等盛况,唇角不禁挑出一抹讥讽的冷意。

是啊,在百姓眼里,宇文青峰是结束那数年动荡的英主,给了他们安定,让他们重建家园。

可是,对她呢?

鸟尽弓藏,一个嫉贤妒能,不容功臣的小人!

如此君主,纵没有她莫寒月重生,他的江山,又当真能够坐稳?

莫寒月心底冷笑,暗暗摇头。

先不说那峻小王爷显然暗有图谋,就是景郡王也意味不明,更加上那四位亲王,恐怕也是各怀心机罢!

只是……

莫寒月的目光,越过街边跪伏的百姓,扫过齐整的民房,高耸的城墙,和远远,城墙外,那可想却已望不到的山川河流,心里,又有一些不稳。

这座江山,莫氏一族穷数代之功,举族之力,保境安民,令它不为外族所侵。

如今,她若要报仇,要为莫氏昭雪,势必掀起滔天风浪,吞啮掉如今的太平。

在那之后呢?

山河破碎,江山动荡,百姓流离,是不是莫氏一族那屈死的亡魂愿见?

虽然身负血仇,可是,她终究出身将门,自幼以社稷江山为己任,存一颗保境安民之心。想到战火中百姓的流离,心底,不自觉多一些颤抖。

过去一年,她心底只有仇恨,从来没有想过报仇带来的结果。而现在,这一路走来,看着太平盛世下,百姓们悠然自在的生活,想到的却是那几年连天的战火,一时间,心底竟有一些动摇。

如果,此仇非报不可,此冤非申不可,那么,在将宇文青峰从那宝座上拽下来之前,是不是……要为这片江山,为这些百姓,另选一位明主?

如果是,又该是谁?

思绪纷杂中,只听夏儿道,“小姐,到了!”

莫寒月一怔睁眼,只见车外已不是民房城廓,却已经是一片旷野,不禁微微挑眉,说道,“今儿又扎营吗?”

丹枫“噗”的一声笑出声儿来,说道,“小姐,你在想什么?我们出城已经半日了,方才听传令的公公说,再往前,过前边的木兰山,就可以进入草原了!”

木兰山?

莫寒月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见远远的,天地相接处,起伏着一带山脉,连连绵绵,看不到尽头。

原来,已经快到木兰山了!

莫寒月的心头,又是一阵恍惚,不自觉将头倚上车窗,向那里怔怔而视。

上一世,她随着宇文青峰东征西讨,这木兰山虽然没有来过,却是自己的叔父坐镇的一方。

如今……

莫寒月骤然阖眸,狠狠摇头,将自己从那些往事中抽回,淡淡道,“坐这一日马车,人都闷坏了,下车走走罢!”

夏儿忙道,“让丹枫姐姐陪着小姐,奴婢去唤人安置行李!”说着跳下车,一边扶她下车,一边一迭连声的叫,“雪蕊、丰儿,快将小姐的行李拿进去,问好哪一处是我们的帐子!”

丹枫随后下车,听她片刻不停的指使人办差,不由抿唇一笑,跟着莫寒月走出人群远些,才轻声道,“这出来一趟,夏儿倒似长大许多,如今使唤起奴仆、丫鬟,当真是得心应手!”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这也是你们教的好!”

丹枫向她一望,微默一瞬,问道,“小姐心里,可是有什么难解的心事?”

莫寒月不意她这么问,扬眉道,“怎么了?”

丹枫叹道,“这几日小姐时常心神不属,又时时自个儿和自个儿说话,往常可不见如此!”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或是久不出门,为景色所迷罢!”

为景色所迷,就该是像夏儿那样大呼小叫,哪里会像她这样怔怔出神?

丹枫暗暗摇头。只是她既然不说,自然有她不说的道理,也不再问,只得轻轻点头,说道,“小姐只记得,不管是何事,奴婢总会随时听小姐差遣,绝无二言!”

莫寒月停步,转头向她深望,轻声道,“丹枫,我与罗姐姐虽然交好,可是……可是对你们却并不曾留过什么恩德,何至于如此待我?”

“小姐!”丹枫摇头,轻声道,“小姐不知道,小姐待人,自有小姐的好处。没有留恩德给我们,是我们并没有为难的事,若有一天我们有什么为难,小姐岂会袖手旁观?”

莫寒月微怔,倒忍不住低低一笑,说道,“你又如何知道,我不会袖手旁观?”

丹观也跟着轻笑,叹道,“当初我们五小姐与小姐结交,不过是因为大小姐所托,小姐如此聪慧,岂有瞧不出的?可对五小姐还不是诚心以待?”

莫寒月心头大震,失声道,“你说大小姐所托?”

罗家大小姐,安定侯夫人,罗雨桐!

她一直奇怪,为什么初次相见,罗雨槐就对她示好,没想到,竟然是罗雨桐相托!

为什么是罗雨桐?

她为何相托?

这一瞬间,莫寒月只觉脑中一团纷乱,竟然不知身在何处。

难道,只是初次相见,罗雨桐就将一切看破?难道,她竟然知道她是谁吗?

要不然,她那样的性子,又为什么要托自己的妹妹照护卫东亭的一个庶女?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心里各种念头交战,却像乱麻一样,理不出头绪。

丹枫又哪里知道她复杂的心绪,仍然接着道,“我们大公子说,小姐的身上,埋着那许多秘密,那时扶大小姐的事,小姐完全可以仍然装傻,袖手旁观。可是小姐却顾不上自个儿,施展才智,尽心尽力相助扶大小姐,可见是一个性情中人!”

“是吗?性情中人?”莫寒月低声重复,又不禁轻叹一声,摇头道,“罗大公子当真是过奖!”

若是上一世,她自问自己豁达恣意,磊落豪侠,胸襟广阔,不下于男儿。

可是如今……

从那天醒来开始,她步步为营,处处算计,又哪里还有前世的半点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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