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被厚重的云层遮住,天边灰沉,好像要下场暴雨。
老宅内的鸟儿也不叫了,偶尔有风,吹得人心不太平静。
书房里。
简裴章双手颤抖扶着椅子扶手落坐在书案边,耳鬓冒着汗,书案前摆着两份离婚协议,他还未落笔。
简裴章抬手挥了挥,示意人都出去。
几个彪形大汉放开梁启丹,把人扔在地上,将剩下的半碗香粉水搁在了书案上出去关上门。
简希雅被林秘书拦在了门外:“爸爸,适可而止吧!放她走。”
廖姐瘫坐在地上抽噎,被两个保镖钳制住。
屋内好像没有了一丝生气,格外寂静。
没灌进胃里的香粉水糊住了梁启丹的眼睛,她睁不开,浑身狼狈满脸污秽,趴在地上试图将被灌进去的香粉水呕出来,太多了,也太苦了。
简裴章失魂落魄地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女人,跟他有名无实的妻子,潜伏多年,像一条毒蛇,一点一点将毒液浸进他的身体。
杀了她也不足以解心头恨。
他忽然发现,名利、权势都不再重要,只求有一个康健的身体。
“你我夫妻近二十年,为什么要这样做?”
梁启丹在地上小声啜泣,听到他的话又笑起来:“夫妻?你们简家靠女人振兴家业走到今天,跟你做夫妻,没有好下场,杨家跟我们梁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简知珩生母姓杨,娘家人早已分崩离析了。
简裴章面色苍白:“我没有为梁家付出吗?这些年你要什么,我没给过你?”
梁启丹强撑着身体坐起来靠在墙根上,声若游丝地道:“我要我父母的命,我要梁家重回兴盛,你倒是给我啊!你与章域董事会的人狼狈为奸将梁家的产业以最低价收购占为己用,这就是你的付出。”
梁启丹失声哭出来,除了父母死,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
她恨,恨自己无能,恨这世道,恨简裴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他们家的败落狠狠地添了一把火。
梁启丹脑袋一阵阵发晕,那些带毒性的水在一丝丝抽走她的意识。
简裴章闭上眼睛,想把她的声音隔绝,心绪如麻:“所以你就扰乱我的计划,在知珩和希雅身边安插人,又偷偷派人给简凉送信告诉她希雅在国外的真相,就是为了报复我?”
“对!”
梁启丹呼吸急促,嘶哑道:“我要看到你儿女争斗,让简家不得安宁,让你,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简裴章曲动颤抖的手指,几度吞咽,道:“目光短浅,你要让我不得善终,儿女争权,章域这几十年的基业要是分散绷断,整个皖城多少人的饭碗要被你砸坏。你就算死也死有余辜。”
梁启丹又干呕起来,缓了良久捂着胸口说:“那就都恨我吧!现在,我,我就算是捅了天也不怕了。”
她又自说自话,“下辈子也不想再来这人世间了。”
简凉开车从城中往南飞驰,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
前方发生交通事故,路上塞车,她疯狂按喇叭一路疾驰。
这天这地好像要跟她作对,喇叭的声音犹如她的胸腔内没发出来的嘶吼,她好想把这天地给掀了,都顺着她的意。
简凉拨通廖姐的电话,刚接通就被挂断。
简凉倒车从一旁的窄道往回开,从主干道拐进了一条老路。
坑坑洼洼的水泥路,重重砸下的雨幕好像都不能分散她注意力。
季衍舟打来电话,简凉按接听:“衍舟。”
季衍舟听她的声音急促,问:”怎么了?”
简凉憋了一路的紧张终于在这一声询问中露了怯:“衍舟,母亲那儿发生了点事,我,我现在往过去赶的路上。”
季衍舟问:“发生什么事了?”
简凉心情有些乱,强行镇住:“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帮我叫几个人过来。”
“好!等我。”
挂断电话,小路给车溅了一身泥垢,车牌早已面目全非。
简凉把满是污泥的车直接刹在老宅门口,推开门下车进了雨中。
后边紧跟着停下一辆商务车。
季衍舟叫的人先到了,共七个人,季衍舟从城东过来还被塞在路上。
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下车撑开黑色大伞,忙跟上去给她遮雨:“简小姐,少爷叫我们过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谢谢!”简凉迈腿进老宅,几乎是用跑往梁启丹院子里去。
打伞的人紧跟其后。
一朵朵黑压压的大伞立在简裴章的书房门口,简凉停下没再往东院去,心急如焚去简裴章书房门口。
林秘书替简希雅撑着伞。
简希雅手里拿着一份报告转过来面色沉重地看着她,廖姐已经哭瘫在地,在大雨中淋得透湿。
双眼迷糊看见她带人来了,立马往过去爬:“小姐......”
简凉带着七个人浩浩荡荡过去,把廖姐从地上扶起来交给后边的人。
看状况,简裴章是已经知道香的事。
林秘书立马叫人把她拦下:“小姐,董事长跟太太在里面,你不能进去。”
简凉紧盯着书房大门:“滚开。”
后边的人都扔了伞过来给她顶上,一群人把书房外的小院子占得满满当当,势必要打起来。
雨水浇打在简凉煞白的脸蛋上,她的声音如这冰凉的液体一样:“今天谁要拦,我和他一命换一命。”
她是个不怕死的人,林秘书知道。
简凉推开林秘书横在她前面的手,带着一身水踹门而进。
梁启丹坐在地上闭着双眼,有光照进来,垂在地上两侧的手指动了动。
简裴章目光游离看着那两份离婚协议出神。
地上有一滩滩棕褐液体,还有一个木盆,里面兑了香粉,上面飘着粉末状,已经见底了。
“母亲。”简凉冲进去跪在梁启丹身边,抓住她的手放肩上想把她扶起来。
梁启丹这才睁开眼睛,轻声说:“你,来了。”
简凉红了双目:“来晚了,我带你走!”
梁启丹留下两行泪,抽泣着:“好孩子,我.......我犯错了,走不了了。”
简凉用手替她擦开脸上的污渍,眸中含光,哑声安抚道:“每个人都会犯错,以后再说好吗?我们先去医院。”
梁启丹去抓她的手,好像要紧紧把她抓住才作罢:“我抱着侥幸心想要逃离,还是晚了一步。”
“不晚,一切都不晚。”简凉用力把梁启丹扶起来,艰难地抗在背上。
简裴章开口:“你要想清楚,出了扇门的后果。”
简凉把人背出了书房。
简希雅看到人出来,梁启丹趴在简凉背上,鼻子已经开始流血,浸湿了她半边肩。
简希雅眸光闪烁,咽了咽口水,瞥开眼睛。
简裴章捞起那碗香粉水砸到门口:“把这个孽种给我拦着。”
几个保镖欲上前。
简希雅在伞朵下喊道:“谁敢拦,都给我滚回去。”
林秘书垂下头,示意都退下。
廖姐抹着脸上的水,也不知道是泪是雨,上去替简凉扶着梁启丹。
等简凉出去,季衍舟的人慢慢后退,跟上来接过她背上的梁启丹。
到门口,季衍舟和方助理撑着伞从外面冲了进来。
看到一群人从雨里密步出来,梁启丹已经在其中一个人的身上紧闭双眼。
简凉的浑身已经湿透了。
季衍舟快些过去给她遮住,揽着她出门上了车。
一群人小心翼翼把梁启丹放在商务车航空座椅上。
简凉跟季衍舟说:“我回去一趟,帮我把母亲送去医院,要快!”
简凉起身准备走,就被梁启丹用尽全力拉住:“别,别回。”
此时已经启动了车子,季衍舟关上车门,冲开车的人喊:“去医院。”
简凉半跪在梁启丹旁边,拉住她的手:“好,不回去,你坚持一下。”
梁启丹留着鼻血,简凉抽完车上的纸给她擦,却怎么也止不住。
梁启丹握住她的手:“我......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她只觉得头很晕,快没力气了。
简凉红着双目摇摇头:“不是。”
梁启丹说:“何德何能,让你这么为我奔波啊!”
简凉心如刀绞,仰着脸双目含泪看着她:“你是我母亲啊!”
季衍舟把头瞥到一边,掏出手机联系医生,廖姐早已泣不成声。
梁启丹抬手去摸她的脸,说话断断续续:“以前简禹跟简掷欺负你,我也没有,帮你说上话,还让你忍。”
“简裴章早在很多年前,就一直派人看着我,我怕他们发现我的计划,为了置身事外,从他那里找来简希雅的照片给你送过去,原本是想让你自己去寻找真相,从这儿离开的。我真的太蠢了,没想到,还有一个简知珩提前打乱了我的计划,他把简希雅的母亲杀了,简裴章不得不让简希雅提前回来。”
“你爸爸妈妈要是知道我这样对你,肯定恨死了我。”
简凉替她擦血:“不说了。”
“你刚来简家那天,又瘦又小,满身是血,后背还被狗熊抓伤。”
“那段时间,我得了抑郁症,看到你又改变了主意,连你都那么努力的活着跟这个世界抗争,我想,我也可以的。”
梁启丹哭得更伤心了:“我错了,不该给你起名叫简凉,我教你冷心冷情,可,你不是啊!你是个有血有肉的好姑娘。”
车颠簸了一下,也把简凉眸中的泪彻底晃了出来,她停止擦拭,把头埋在梁启丹腿上。
梁启丹摸她的头,意识在逐渐涣散。
简凉再抬起头已经泪流满面,呜咽着道:“我没有父母了,你坚持到一百岁,继续做我的母亲,不要睡。”
这句话似乎是鼓励到了梁启丹,她坚持住没闭上眼睛:“你为我准备的新家在沿海,那里漂亮吗?”
简凉点头:“很漂亮,我带你去看。”
梁启丹努力止住眼泪,已经开始言无伦次:“我有时候想去看看父母,他们应该都不认识我了吧,要是没能坚持下来,把我带去沿海看看,再把我葬在父母旁边吧。”
梁启丹忽然相信起因果,她和简裴章的恩怨总是要还的。
简凉喊:“别睡。”
梁启丹努力睁着眼睛,说:“还是你亲生父母,给你起的名字好听,初见你的时候,你告诉我的,我还记得,雁南,乔雁南,雁往南飞,好听,别忘了自己的名字。”
“你这次,带我出来,他不知道还要怎么惩罚你,别回简家了,想办法从这儿离开,去做那只鸿雁吧!”
说着,梁启丹慢慢闭上了眼睛,手从她的头上滑下来。
“母亲,母亲。”
“丹姨。”
梁启丹被送到抢救室,血是止住了,需要先清洗胃肠道。
医生出来眉心紧蹙:“她饮了含有大量苯的有害物质,洗胃后,还要进行特殊治疗,通过血液透析清除体内的毒素。”
简凉:“那就清。”
医生给他讲清楚梁启丹年纪和身体其他并发症的风险,便说:“那你签个字。”
“好!”
医生再次进入手术室,手术室灯亮起来。
简凉身体一瘫,被季衍舟接住:“丹姨一定会好起来。”
比起嘶声力竭,简凉冷静得让人担心。
廖姐顺着墙坐了下去,心也跟着医生进了手术室,双目空洞地看着那扇门。
雨下到晚上,手术室的灯也就亮到了晚上。
与此同时,藤园别墅。
简知珩站在院子里,剪下一支花期快过的月季,说:“都快死了,也没什么味道了。”
他把花瓣剪碎,扔进了花盆里:“作用也只有当当肥料。”
简知珩又从花园一角,剪了支花期正盛的白色波斯菊,问后边的人:“你看看这花,像不像她?”
哑巴护工知道他指的是谁,点点头。
简知珩今天心情格外的好,从集团回来就一直待在花园里。
他把院子里的波斯菊一朵不剩都剪下来给哑巴护工,说:“把它插进花瓶里,放我房间。”
哑巴护工接了花,转身进去了。
简知珩新助理进来,说:“简总,医院那边手术还没结束。”
简知珩放下剪刀:“嗯。”
助理又说:“情况不太好。”
简知珩问,“季衍舟跟她一块的?”
“对!”
简知珩:“今天实在是太忙了,还没来得及细细听,说说她怎么进的医院?”
助理说:“董事长把东院里东西翻出来,兑成水,全给她喝了。”
“我那父亲,心一如既往的狠。”简知珩笑起来。
助理在背后垂头,听着他的笑声浑身发凉。
简知珩止了笑:“她们不是想走吗,连在哪儿定居都想好了。”
他叹息,自言自语地道:“她一走,简凉也要走,只能委屈一下她。”
助理跟简知珩不久,这个男人骨子里偏执病娇已经开始显露了。
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