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名黑衣少年提着两盏琉璃灯在前面领路,他们一行人骑着马沿着宽敞的街道前行,向着北面走去。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天上并没有月亮,两侧的房屋零星露出暗黄的灯光,马蹄声哒哒哒的敲在石路上,声音格外的清脆。
元诩三岁被立为太子,六岁登基为帝,从懂事开始就没有自由,亲身经历的两次政变,都以他的名义进行,可又似乎与他无关,现在亲生母亲都想要他的命,元诩已经习惯了别人都不把他这个皇帝当回事。
“那位曾神医是什么样的人?”元诩沉默片刻问道。
“深不可测!臣每次与他交谈,都受益良多,曾神医尤为推崇孟子民本思想,又有所不同,他主张平等不平均,这里所有资产都为公有,免费为居民提供房屋、饮食、服装,分为三等待遇,根据每人能力、贡献累积功勋值,功勋值决定个人待遇等级,如被驱逐或者主动离开,剩余功勋可以转换为金银或者这里的物资带走!这里没有围墙,大部分人都愿意为守卫书院慨然赴死!”元珽耐心的讲解道。
“朕该如何说动曾神医出兵?”元诩听不太懂,他更想知道如何借兵。
“改元正光之后,臣再没见过曾神医,这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现在书院由内部推举的九人委员会共同决策重大事项,一会就能见到他们,陛下需要至少说服其中五人支持才行,否则只能在这里避难了!”元珽回答道。
“赞同为朕出兵者,封王如何?”元诩能拿得出手的只有空口许诺,即便如此,王爵也不是随便就能封,他的内心也经历了一番挣扎。
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山脚下,议事堂就在山上不远处,元珽心中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九人皆是万里挑一,人品、才能、性情俱是上上之选,能打动他们的只有陛下的志向和决心,以及履行约定的诚意!”
元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琢磨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场面。
一栋十丈余高的大殿出现在前面,在夜色笼罩之下,看上去庄重威严。
殿前广场上,数千人的方阵整齐排列,所有人身穿黑衣,赤手空拳静静站立在那里,却给几个人带来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方阵前面一字排开站着九个人,也穿着同样的黑色服装,衣服左胸前面同样有一个矩形黄铜标志牌,不同的是这些人的标志牌大上一号,上面的字符和名字更加醒目。
领路的人停了下来,手提灯笼站在两侧,元珽和几羽林军翻身下马,随后扶着元诩下马,走到几个人前面。
洛西书院这些年高速发展,还始终保持独立性,当然不可能对外界信息不闻不问,凭借众多别无分号的产品,他们在各地建立起庞大的经销队伍,拥有领先于这个时代的情报网络,元珽带着皇帝还没有出城,他们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出逃的皇帝,那也是皇帝,九个人躬身行礼,算是给足了皇帝面子,在这里没有三跪九叩的规矩,元珽当然也介绍了这里的习俗,把九个人给元诩逐一介绍认识。
元珽虽然经常来这里,常打交道的也就两三个人,别人也只是认识,算不上熟悉。
九个人里面最大的也不过四十余岁,大多数三十上下,还有两个更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左右。
所有人都光面无须,头发极短,勉强盖住头皮,仿佛几个月没剃头的和尚。
简单的介绍过后,元珽比较熟悉的一个叫武雄的年轻人转过身,面对广场上列阵的人群啪啪拍了两下掌,人群中有人发令,阵势从中裂开,所有人整齐的向两侧移动三步,转身相对,让出一条一丈宽的通道。
一个简单的阵势变化,带给元诩极大的震撼,羽林军号称精锐,可是也做不到如此整齐划一,这些人拿起武器,没人能怀疑他们打不了仗。
武雄在前面领路,元诩和元珽紧随其后,其他人跟着进入议事堂。
议事堂前面台阶只有九级,正门进入后是一条宽阔的走廊,左右两侧是向上是楼梯,武雄领着他们进入走廊左侧一个房间。
眼前的一切,久居深宫的元诩看着都很新鲜,房间的面积不大,居中摆了一张两丈长、五尺宽的椭圆形木质大桌,周围摆着一圈十几张靠背椅。
元诩被让到大桌一端的首位,元珽坐在左手位置,武雄坐在右手位置,其余人随意的坐在左右两侧,开始商谈正事。
“陛下的遭遇我们深感同情,刚才一致决定,只要陛下承认洛西书院合法地位,我们愿意代表书院为陛下提供庇护!”武雄率先发表意见。
他们这些人都是流民出身,可以说对当今的朝廷和皇帝没有任何感情,如果不是曾凡收留他们,能不能活到今天都是未知数。
每年冬天洛阳城外冻饿而死的流民成百上千,其他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朝廷对他们来说,有和没有区别不大。
愿意为元诩提供庇护,还是基于曾凡给他们灌输的平等理念,皇帝也是人,从小就沦为各方势力争权的工具,受人摆布,外面的情况与他的关系不大,现在生母都要杀他,既然逃到这里,道义上不能不管。
当然,如果皇帝愿意答应他们的条件,未尝不能支持一下。
洛西书院的宗旨是以天下为己任,能借助皇帝的大义,他们未来的阻碍会减少许多。
这样的场面让元诩脑袋有点发蒙,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头看看元珽。
元珽明白了他的意思,替他开口道:“洛西书院当然合法,只是陛下担心夜长梦多,欲借助书院之力挥师洛阳,诛杀企图弑君的郑俨、徐纥等叛逆,不知你们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要求?”
“老师曾经与我们讨论过,为何始皇帝嬴政死后,天下大乱?为何两汉四百余年,外戚宦官祸乱不断?为何司马氏南迁至今二百余年,天下始终不能重归一统?”武雄并没有直接提条件,反而谈论起曾凡跟他们讨论过的问题。
“为何?”元诩也很好奇曾凡有什么样的答案。
“天下安危系于一人,往往因一人而兴,也会因一人而亡!”
“能不能详细解释,本朝为何不能一统天下,反而越发举步维艰呢?”元诩很好奇第三个为何的答案。
“有气象的因素,近两百年间气候偏冷,草原冬季牛羊大批冻死,游牧民族不断南下求食,中原难有机会休养生息,积蓄力量;最主要是异族政权首领层普遍缺乏文化底蕴,野心家太多,胸怀天下者寥寥无几,太多人得势之后丧失进取心,沉迷于酒色,醉心于权术,丧失大好机会!”武雄侃侃而谈。
他们这里已经是常识的内容,听得元诩脸色发红,后面一条明显就是指他的先祖,道武皇帝拓跋珪。
武雄话里的意思当然不是专指某个皇帝,很多权臣都是一样,尤其是当前朝廷敕封的那些世袭王爷们,贪污受贿都是普遍现象,所有人都习以为常,谁要是吃相不那么难看,都可以获得交口称赞,被誉为清正廉洁了。
这些北魏宗室权贵不仅不把汉人当人看,他们本族的、其他依附民族的底层民众也一样不当人看,要不然怎么会逼得六镇反叛。
其实在六镇叛乱以前,各地叛乱此起彼伏,就没安生过,只是都没有这次规模大而已。
“不知道曾兄对此有何良策?”元珽想听听曾凡的办法。
“权力应该集中,但不能系于一人之身,更不能终身和世袭;决策权分散,执行权统一,决策前充分讨论,一旦决策所有人坚决执行!最重要的,是有一群以天下为己任的伙伴组成团队,共同为了天下民众谋太平,而不是为个人荣华富贵去搏命,为此,我们不惧死亡!”武雄说到最后一句,声音无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