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棋这一番话落下,正厅之中一下炸开了锅。
贾老太君寿辰大宴,宾客少说来了上千人,正厅虽大,也就装个一两百人,其他人都在偏厅偏殿吃席。
能在正厅吃饭的,没一个等闲之辈。
除开在朝廷上当官的那一批,就是奉阳的世家权贵。
就算有年轻的,那也是代表家族或是长辈来的,见识同样不少。
北镇抚司的名头,他们多多少少都是听过的。
只是没想到,今日贾府寿辰,对方居然就这么上门抓人!
“你……”
贾骏苍勃然大怒,李观棋就这么闯进来,还亮出批捕文书,等于当面打他的脸!
就连坐在副座的贾老太君,面色都微微变了变。
“李百户,这样不妥吧?贾老太君九十大寿,就算天大的事,也该等到寿宴结束之后再说。”
一个官员开口劝阻。
“哦?”
李观棋顺着声音看去。
批捕文书都拿出来了,还有人开口阻拦,看来王家权势着实不小。
不过,倒也在预料之中。
毕竟贾府寿宴,权贵之类的来的不会少。
而且,贾王两家纠葛很深,贾家请的客人,跟王家关系也不会太远。
要是没人说话,那才是怪事。
不过也无所谓,他晚来了一个多时辰,就是在准备手续,光普通的文书就拿了十七八张。
这些文书拿出来,他照章办事,谁拦得下他?
顺着声音方位,李观棋一眼看去,找到那人。
这官员穿着常服,官位职务一看就知。
大乾官员常服,根据官位职务各有不同,开口说话的就是一位工部的正七品官。
李观棋又举目一扫,将场中宾客看了个大概。
除开那些在野的富商权贵,正厅之中身着官员常服的竟有六七十人之多。
而且,还不排除有官员没穿常服,辨认不出来身份。
在场的官员数量,不会更少,只会更多!
而且,八九品的官员数量不多,只能坐在角落。
最多的,是七品到四品上下。
一眼扫完,李观棋心里大概有了个数。
“这位大人,事关大乾律法,如何能等?”
他收回目光,看向那个工部官员。
“若非此事紧急,李某也不想登门扫兴。只是,你可知此案底细?
“李某来捉拿王北耀,是因礼部员外郎赵柱栋,奉阳城官沐匣这二人落网,牵连出此人。
“就单单沐匣一人,近些年就贪墨了十万两纹银!他还是官位低的那一个,那赵柱栋呢?
“这位大人,除恶务尽,宜早不宜迟的道理,你当听说过吧?可还坚持要阻拦我捉拿罪犯?”
说着,李观棋一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叠文书。
“这五张,是关于沐匣招供的情况,他何时收了多少贿赂,都已经交待出来,签字画押过了,这位大人,你要不看看?”
李观棋抽出五张文书,拍在桌上。
“这……”
那个官员被李观棋噎得够呛,不敢再应声了。
本来还有人想开口,一听李观棋这番话,也都一个个闭了嘴。
这李观棋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也有点犯怵。
就算是北镇抚司,哪有抓个人准备一沓子文书的?
现在文书都拍脸上了,他再说话,保不齐被扣个阻拦执法的帽子,自己都搭进去了!
“沐匣这么快就招了?”
听到李观棋说话,一旁的王北耀也面色一变。
今天下午这两人被带走,他是知道的。
可没想到,这才几个时辰而已,沐匣就顶不住招了!
太快了,连运作的时间都没有!
瞥了眼贾骏苍,王北耀这才心下稍安。
有李观棋这么一闹,贾骏苍怕是要出大力了,这样他也能舒服些。
贾骏苍是贾家嫡长子,能量比他大得多。
而且,沐匣招了也不算太大的事,只要赵柱栋嘴严,能等到被捞那天,他就出不了大事。
要是能稳住李观棋那更好,拖到贾府寿宴结束,家里也该运作完了,可能都不用被带走。
“就算这样,也是不妥。律法无情,但人安能无情?贾家老太君都九十了,想办个宴席喜庆一下,何必给搅得鸡犬不宁?”
又有一人起身说话。
这人坐在主桌,位高权重,身上官服竟是上三品。
“吕大人说的极是!贾国公在外为国操劳奔波,结果我们搅乱贾老太君寿宴,未免让他寒心!”
“是啊,李百户铁面无私不假,但贾国公鞠躬尽瘁也是真!何不稍等上些时候,两全其美?”
有这大官带头,顿时不少出生附和,七嘴八舌开口。
“哈哈,李百户你这样一搞,弄得外人更怕我北镇抚司了,可以变通些嘛。”
有个官袍中年站起身,哈哈笑着开口。
“照我看,你来都来了,不如坐下吃两口,等到贾府寿宴结束,我陪你拿人回司里。”
这人竟穿着北镇抚司的常服,看职位居然有千户。
内院之中,八品总旗,七品百户,六品千户,再往上就是总事院。
六品千户,已经是北镇抚司的中坚力量了。
再往上的佥事同知,主要负责统筹,一个个千户像是独立的部门,各有各的职责方向。
“嗯,我知道了。”
李观棋点头,将说话的人一一记下。
今天相当于扔了颗雷,这些都是炸出来的鱼。
而后,他一翻手,从怀中掏出一枚腰牌。
那腰牌菱角形状,通体漆黑,正面是个烫金的“北”字。
“北镇抚司指挥使令在此,见令如见指挥使!现在,我要捉拿王北耀归案,谁还有异议?”
李观棋将腰牌一举,高声喝道。
顿时,正厅之中霎时鸦雀无声。
“这!”
那个千户脸色一变,讪讪坐下。
本来,他借着自己官大,还能压一下李观棋。
可对方都掏出来指挥使的腰牌了,他哪还说得上话?
“你!”
贾骏苍双拳紧攥,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却没有动。
对方手续齐全,更还拿出了指挥使腰牌,他要硬拦着,就相当于直接跟北镇抚司对上!
“没人有异议了?那我动手了。”
李观棋环视一圈。
可惜,刚才那波给鱼都炸差不多了,没有新鱼上钩。
“拿下。”
他一招手,手下力士校尉一拥而上,给王北耀摁了个结实,抓起来就走。
走到门外,贾骏苍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呵呵……李百户,你扫我贾家面子事小,欺辱县伯事大!”
“众目睽睽之下,你拿了王北耀,倘若查不出什么……县伯一怒,你怕是受不住。”
贾骏苍声音冰冷,压抑着极大的愤怒。
“哦?”
李观棋一听乐了。
贾公子这是在恐吓他啊。
那就怪不得他了。
现在局势逆转,赵柱栋和沐匣在他手上,王北耀是肯定跑不了了。
连带着大半个王家,都要被他拖下水。
而这四大家族盘根错节,互相利益纠葛很深,王家一倒,其他几大家族破绽也藏不住。
说起来……奉阳四大家族,贾王史薛,姓氏倒是刚好对得上。
“承蒙贾公子担心,李某不胜感激啊。”
李观棋转身,似笑非笑地直视贾骏苍。
“搞什么?”
被李观棋这转身一看,贾骏苍顿时一窒。
他这才想起,这李观棋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一般人物!
之前在教坊司和诗会,他都在场,知道李观棋的厉害。
就是只个小小的八品总旗,却敢匹敌王家的二公子,逼得对方不得不低头认错。
而且,表面上没念过几年书,实则却是深藏不露,硬是镇住了一大批书生文人,更还镇住了儒家两脉,在他办的诗会上力压群雄!
除此之外,还能请动北镇抚司指挥使撑腰,更直接拿着对方的腰牌来抓人!
关键是北镇抚司这个衙门,太过于特殊……
想到这,贾骏苍不由有些脊背发凉。
刚才他意气开口,这会儿已经开始有点后悔了。
“这是自然,不知李百户有何指教?”
贾骏苍努力平静下心神开口,之前的气焰已经熄了大半。
正厅之中,一众宾客目光都聚集过来。
李观棋赶着寿辰上门拿人,几乎和大闹贾府都没区别了。
“李百户他……靠山怕是很硬!”
“这谁看不出来?之前的三司会审案,连驸马都掉了脑袋,方家都没了,就唯独他一人升迁!”
“他要是寻常人物,谁会给他当靠山?这李百户手段,怕比我等高明了不知多少!”
一众宾客窃窃私语,声音压得极低。
之前,驸马案结果刚刚放榜时,还有人嫉妒不满,看不上李观棋这凭空掉下来的官职。
时至今日,他们早就不敢再小看李观棋了。
哪怕不谈今日大闹贾府,就单之前诗会上那一手,就已经震惊太多人了!
虽然诗会他们没去,但或多或少都有听说情况。
那一日,李观棋临场赋诗,居然引动了天上文道长河,赐下文气垂青!
有这种手段,谁还敢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从七品试百户?
而这李百户拿了人,又转身回来,是要干什么?
一时间,厅中近两百双眼睛齐齐盯在李观棋身上。
却见李观棋不慌不忙,目光环视一圈,这才开口。
“久闻奉阳四大家威名赫赫,今日得以一观,贾府果然富丽堂皇,想来身家巨富,金银珠宝当是不缺的。”
李观棋啧啧赞叹。
这句话一出,不仅是贾骏苍,薛家史家两位公子也都面色微变。
奉阳城中世家大族,确实是以他们四家为尊。
可在眼下这种场景,被李观棋这个凶神提起来,却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他们摸不透李观棋想法,一时也不好发作,只得按捺下来。
“可惜李某只是一个小小试百户,身无长物,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李观棋再度开口,表情有些无奈。
“所幸,在下还略有几分文气在身。今日借老太君寿辰,赠诗一首,聊表心意!”
他这话一出,厅中宾客都是脸色一僵。
尤其是那些儒家两脉出身的官员,太阳穴上青筋都在一跳一跳,疯狂腹诽。
略有几分文气?
你管这叫略有几分文气?
文道长河都几十年一动不动,刚复苏一点点,引动文气垂青的就是你!
就算在学宫或者国子监,都要被当成核心人物培养的!
不过腹诽过后,他们也都好奇起来。
虽然文气垂青一事他们有所耳闻,但这李观棋究竟文采如何,他们却是没怎么见过。
能引动长河赐文气的人物,哪怕随手题的诗,也不会一般!
“等等,李百户他……是真要赠诗给贾老太君祝寿?他有这么好心?”
有人想起李观棋转身的缘由,不由狐疑。
“贾公子,借纸笔一用。”
李观棋似笑非笑,看向贾骏苍。
“哈哈哈,那在下先就谢过李百户了,来人,快拿纸笔。”
贾骏苍摸不清李观棋心思,只得应了一句。
很快,贾府家丁就吭哧吭哧抬着一张长案上来,摆在李观棋面前。
案上,早放好了笔墨纸砚,纸是上好的宣纸,墨也研得细细的。
“多谢贾公子。”
李观棋笑笑,提笔蘸墨,沙沙书写起来。
“这李观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看他笔走龙蛇,贾骏苍惊疑不定。
早在之前诗会上,他就见识过李观棋的手段,不由有些如临大敌。
桌案前,李观棋一点不磨蹭,运笔如飞,刷刷几下就写满了一张大纸。
“今日公务在身,李某就不多叨扰了,一首《护官符》,送给贾公子!”
说完,李观棋撂下毛笔,转身带着手下一行人离开,留下一个背影。
“他日有闲,李某再登门拜会!”
李观棋的声音远远传来,听得贾骏苍有些发毛。
直到一行人的背影都看不见了,贾骏苍这才缓过来一点。
对方明明只是个试百户,气势却足得很,连他都被震慑住了。
还好,这个煞星可算是走了。
可他人虽然走了,却还留了一首诗在门口!
看向门口桌案,贾骏苍心又悬了起来。
“《护官符》……会是什么诗?”
他心头惊疑,起身上前,拿起宣纸。
宣纸上,以毛笔大字写着几个错落短句,说不上是不是诗。
可一看之下,贾骏苍却是面色顿变!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南陵宫,三百里,住不下奉阳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奉阳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