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官符》?这……”
看清楚宣纸上内容,贾骏苍先是一愣,而后脸色一白。
他是贾家嫡长子,从小饱读诗书,本身也是文采斐然之人。
不然,之前也不会去举办各种文会诗会。
一打眼看去,他还觉得有些奇怪,这也不算诗,也不像词,说不上是什么体裁,有些莫名其妙。
可是细看明白之后,他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
纸上几句话看上去没什么联系,可实则却对应着他们贾王史薛四家,一家一句!
“这李观棋,心思当真歹毒……”
贾骏苍低声自语一句,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不是草包,一下子想通其中利害。
这几句话远谈不上有文采,仅算是讽刺他们四大家族的打油诗而已。
可要一旦流传出去,对他们四家的危害恐怕难以想象!
贾骏苍盯着宣纸上字迹,在心里默读几遍,更是觉得毛骨悚然。
这《护官符》前后四句,其实巧妙得很,像顺口溜一样,颇有些朗朗上口,看一遍就能记个大概。
倘若流传到民间,怕是街头巷尾的小儿都能背下来!
一想到这,贾骏苍的冷汗就下来了。
虽说奉阳城中,贾王史薛四家权势惊人,富可敌国是事实。
可事实是一回事,民意民心又是另外一回事!
贾家再怎么势大,也架不住被编成顺口溜,街头巷尾这么念叨!
要是全奉阳老百姓都知道,奉阳有这么四家极尽奢华的巨富,他们的好日子基本也就快过到头了!
毕竟,虽然他们权势很大,但也远远没到能一手遮天的地步。
更何况,奉阳是大乾皇城,就在天子脚下!
甚至,这《护官符》可能都会被朝廷上的政敌引用,拿来攻讦他们几家的靠山!
他祖父是大乾国公,他又是嫡长子,朝廷上的事他也知道不少。
如今的大乾,风平浪静只是表象。
元圣皇帝二十年不上朝,实际上早已经暗流汹涌了!
这种局势下,留给政敌把柄,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这首《护官符》要是流传出去,对于贾家来说,就相当于授人以柄!
“李观棋这《护官符》……绝对不是临场所想,他到底想干什么?”
贾骏苍瞳孔微缩。
来不及多想,他一把攥住宣纸,就要直接将其收起。
出了李观棋强行拿人这事,已经够难堪的了。
正厅里面宾客近两百人,要让他们都看到这《护官符》,贾家简直就是颜面无存!
正在此时,一行人呼啦啦闯进正厅。
为首的是一个华服妇人,年纪虽已经不小,但却保养得很好,十分富态金贵。
这妇人带着一众女眷,风风火火赶来。
“见过关伯母,枫姐姐,几位伯母。”
贾骏苍站在门口,抬眼一看,赶忙见礼。
为首的妇人,正是王北耀的生母,王家主母关镇玉。
在她身后,是王北耀的胞姐王北枫,以及王家的一行女眷。
“发生了什么事?耀儿呢?”
关镇玉急匆匆问道。
方才,她带着些女眷子侄,在后院陪贾家主母准备回礼,没在正厅。
得知有北镇抚司来拿人,这才匆忙赶来。
结果到了正厅,人已经走了,连带着王北耀也不见了踪影!
贾骏苍见状不敢怠慢,飞快地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谁?李观棋?他凭什么带走耀儿?”
听完,关镇玉杏眼圆睁,勃然大怒。
“是我王家式微了?还是堂兄受小人攻讦,旁人以为我家要败落了,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小小的试百户,就敢凭空抓人?”
关镇玉气场全开之下,正厅之中一片寂静。
贾骏苍就在她对面,更是头皮有些发麻。
要换做另外几家的家主夫人,还不至于让他这么有压力。
实在是王家情况特殊,尤其就特殊在这关镇玉身上。
除开王家本身显赫之外,关镇玉的娘家也同样势力不小!
虽说不在奉阳,但底蕴一点也不输王家。
而关家这一代更还出了个关镇江,官拜坐镇一方的节度使,实打实的封疆大吏!
娘家强势,关镇玉这个王家主母分量自然更重得多。
“伯母息怒,那李观棋有备而来,手续准备极为妥当,小侄也奈何不得他。”
贾骏苍硬着头皮开口劝慰。
“甚至……他临走还留了一首诗,讥讽我等。”
末了,他压低声音补了一句。
“手续齐全?呵!”
关镇玉冷哼一声。
“他也就是欺负耀儿不谙世事罢了!我王家满门忠烈,什么样的手续,可以大庭广众下抓走王县伯的嫡子?
“难不成,是陛下嫌弃我王家为大乾出力少了,以此来敲打我们?可就这样拿人,让耀儿以后如何做人?换做不知内情的旁人,还以为耀儿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
“我家世代清白,就算是北镇抚司,也须得给我们一个交待!实在不行,明日我舍下这张老脸,拉上夫君,去请皇后娘娘评评理!”
她高声道,脸上跋扈之意尽显。
作为开国县伯夫人,封疆大吏堂妹,她的确有这个底气!
“贾兄弟,你说李观棋留了首诗?是什么?”
王北枫眨了眨眼,凑到近前。
“喏,就在这。”
贾骏苍递出手中宣纸。
这宣纸已经被他攥成一团,有些地方都被汗水浸湿了。
王北枫展开宣纸,逐行看去。
不多时,她就身子一震。
“母亲,您看这诗!”
王北枫略带惊色,拿着皱巴巴的宣纸,匆忙回到关镇玉身边,展开给对方看。
“这诗有什么看头?能这样搅乱别人寿宴,他能安什么好心?”
关镇玉皱眉斥了一句,还是看过去一眼。
可这一眼之下,她脸色直接就变了。
“这……”
她身为王家主母,眼光比两个小辈老辣不知多少,一下看出其中利害。
并且,想得比贾骏苍还更深了几层!
“北镇抚司……难道说,此举真是陛下的意思?这李观棋,仅仅是一杆枪而已?”
她同时拥有王家关家两大情报来源,对朝堂上局势再清楚不过。
要说元圣皇帝想对他们这些家族动手……
还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这个想法浮现,关镇玉一时也不由心神慌乱。
这一下,她先前的嚣张气焰一下子就打消了一大半。
见此情景,正厅之中一众宾客更加好奇了。
先前,他们就好奇诗中内容。
可贾骏苍拿了那宣纸就没再转身,他们也无从得知。
这诗里写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这一点他们从贾骏苍举止就能看出来。
那贾家公子看到宣纸上的诗,直接把宣纸攥成了一团。
虽然动作很小,但也有一部分人注意到了。
可关镇玉带着一众女眷赶来,站位是正对众人的,许多人都能看到。
她的神情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
原本,关镇玉风风火火赶来,态度嚣张跋扈,甚至言不避元圣皇帝、皇后娘娘。
可只是看了一眼那诗,她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好像还有些慌乱。
这就让诸多宾客更加的惊诧了。
就单贾骏苍一个,就已经分量够重了。
大乾国公的嫡长孙,自身也是才华城府俱全,未来不出意外必定接任国公爵位。
而关镇玉,则更甚之。
身为王家主母,更还有个坐镇西域的节度使胞兄,手中权势之大,放眼奉阳恐怕都数得上。
可这两人,却在看到李观棋的诗之后,齐齐变了脸!
“那是什么诗,能让一个国公嫡孙,一个王家主母都为之色变?”
正厅中,几个儒家官员窃窃私语。
要按现在这情况,恐怕贾骏苍是不会将这诗公布出来了。
可他们实在是好奇得紧!
当下,就有人动起了心思。
“北枫,这寿宴都开始了,你们才来,可是有些不周啊。”
一个儒家官员笑道,看向王北枫。
这王家长女虽年岁与王北耀相仿,但颇为博学多才,容貌也俊俏,比王北耀成器得多,因此他们也知晓。
“崔叔叔莫要怪罪,北枫这就自罚三杯。”
王北枫循声看去,认出来人,展颜笑道。
她将宣纸交给身后一个女眷,爽利地走到厅中,寻了个酒杯端起,就要提壶倒酒。
她们一行人杵在门口,着实尴尬,这人开口倒也算圆场。
“哈哈哈,你与我侄女年岁相仿,让你罚酒,我岂不是欺负小辈,要被戳脊梁骨?”
那崔姓儒家官员笑着摆了摆手。
“侄女才华尤胜须眉,大家都听闻已久,就是未曾得见。借着贾老太君寿辰,吟上一段词,就当做唱寿礼了,岂不美哉?”
“既然崔叔叔这么说了,北枫不好推辞,只是……不知崔叔叔要听什么词?”
王北枫应和着,心里却隐隐感觉不妙。
“这不是有现成的吗?你刚刚看过的,李百户临走前,曾说留下一首祝寿诗。”
崔姓官员笑眯眯道。
闻言,在座其他儒家官员也都露出期待之色。
最近这段时间,李观棋这个名字在儒家两脉可是没少出风头。
那可是一首诗就能引动文气垂青的人物。
就在刚才,这位还闯进贾府,顶着众多阻力,硬是抓走了王家的二公子!
他留下的诗,会是什么内容?
一众儒家官员都好奇不已,纷纷起哄。
而在门口,王北枫的脸色刷地变了一下。
刚才,她就感觉不对。
结果等到对方说完,真是这样!
对方给她下了个套,现在图穷匕见,要让她念李观棋那首诗!
开玩笑,那首诗能当着这么多人念出来?
就算在场宾客收过贾家贿赂的不在少数,那也不行!
毕竟,还有许多只是单纯祝寿的官员在场。
而且,大多官位不低!
就比如那个崔姓的儒家官员。
对方名叫崔炜,出身王脉儒家,后台很硬,如今只是中年,却已经官居正五品了!
这样的人物,就算是王家也不愿轻易得罪。
“崔叔叔见谅,李百户那诗虽好,但却不太合适,北枫弹唱一段祝词为替,何如?”
王北枫眼珠一转,含笑应道。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儒家那些官员顿时更来劲了。
来祝寿的宾客中官员不少,儒家两脉都有人来,闻言纷纷若有所思。
虽然王北枫表情只变了一瞬,但还是有人看见。
而且,王家那些女眷,可不是人人都有王北枫的本事。
方才看到纸上内容的女眷,听说要念诗,有好几个脸都吓白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这就更逃不过儒家两脉官员的眼睛了。
“李百户那诗到底写的什么,能让她们吓成这样?”
一众儒家官员抓心挠肝,都把目光投向崔炜。
“哈哈哈,如此也好,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了。”
崔炜哈哈笑道,被王北枫推托过去,他也不急。
他都开口下套了,肯定不止这一关,后面的早就想好了,不怕王北枫不上钩。
“嗯,那北枫就斗胆为诸位献上一曲……”
王北枫强颜道,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她总觉得对方不会这么善罢甘休,怕是还有什么陷阱等着自己。
可都到这份上了,也只能先唱完祝词再说。
王北枫清了清嗓,正准备开口,门外忽然又走来一人。
“今日翰林院事多,来晚了,见谅。”
那人说了一句,走进门来。
看清那人脸庞之后,在座官员齐齐神色一凛。
“苏临渊?他也来了?”
“坏了……我等须得收敛些,可不能放肆了。”
苏临渊的名头,对于这些官员来说,压迫感太强了。
看谁不爽弹劾谁,这谁能顶得住?
关键在于,这苏临渊是有真本事在身的,真辩不过他。
“呼……这下总算好些了,应当不会再出岔子。”
王北枫见苏临渊前来,心头微微一喜。
她心明眼亮,看出苏临渊进来时,那些官员神色都拘谨起来。
这苏临渊虽然名声不佳,但有他镇着,应当没人会再生事。
想到这,她总算松了口气。
而在门口,苏临渊径直朝厅中走来,经过王家一众女眷。
“这是祝寿诗?倒是有趣!”
说话间,王家那手持宣纸的女眷只觉得眼前一花,手里宣纸就不翼而飞。
“怎么揉成了这个样子,让我看看……”
苏临渊拿着宣纸,抱怨了一句。
王家那女眷慌忙要抢回宣纸,但却好像被什么东西阻住,不能靠近苏临渊半分,不由面色大变。
看到这一幕,一众儒家官员心头都是一凛。
这就是苏临渊凶名在外的原因。
这位爷可不只是个普通的翰林院清贵。
往前查个十几年,苏临渊也是儒家数得上的大高手!
感慨的同时,他们一个个也都提起了心。
这苏临渊行事不羁,这诗到了他手里,那岂不是……
果然,下一刻,苏临渊就大声念了起来。
一众儒家官员一看,都赶紧竖起耳朵。
“贾不假——”
苏临渊第一句念出,众人都有些疑惑。
这听着也不像是诗啊?
“白玉为堂,金作马!”
第二句念完,众人疑惑更深了。
他们只听声音未见字形,一时不知这两句讲的是什么。
不过这疑惑也就持续了片刻,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这贾不假,说的是贾家的贾?”
“倒是说得通!贾家奢华,说白玉为堂丝毫不为过!”
一众宾客顿时会意。
有人扫视一圈,而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这贾府正厅,当真有不少金银宝玉装饰,当得上如此形容。
“南陵宫,三百里!”
众人正寻思着,苏临渊又念出第三句。
这一下,他们又有些懵。
这第三句和前两句又连不上了,就算贾府奢华,也只坐落在城东。
而南陵宫,则是位于城南,两地相距甚远。
“住不下奉阳一个史!”
等到苏临渊第四句念完,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一个史……这说的是史家!”
“没错,史家府邸就是在城南……这李百户,胆色当真惊人!”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低声议论。
“等等,奉阳四大家,贾王史薛!李百户这两段四句,分别提了贾家史家,那后面岂不是……”
崔炜心念一动,迫不及待等着苏临渊再念。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奉阳王!”
厅前,苏临渊念出第五句。
“这!这说的是城北王家!”
崔炜蓦地一惊,这果然如他所想!
李观棋这一首诗,竟是直指奉阳家族之首的四大家!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待到苏临渊最后一句念完,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这一下,贾王史薛四大家族,一个都没跑,全上镜了!
就算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