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君然同志,你要服从全县发展的大局!”
直到徐君然离开县长办公室,王长林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响着。
徐君然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堂堂的一个县长,竟然让自己去找机械厂的那帮流氓道歉!
也许对于王长林这个县长来说,维护地方上一个利税大户跟政府的良好关系,要远远大于一个普通干部的尊严或者某件事情的对错,确切的说,在某些上位者的眼中,关键时刻牺牲某些人的小利益,维护所谓的大局,恰恰是他们经常做的。
用一部分人的牺牲来满足大部分人的利益,这就是所谓的大局观。
很久之前,徐君然曾经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习惯于站在高高的天空,俯视下面的普通人,然后用怜悯的口吻和目光,以大多数人的利益为借口,否定一些人的利益,比如下岗,比如企业改制,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徐君然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当初错的是多么离谱。
以所谓大义的名义去牺牲某些人,本身就是一件无耻之极的事情。
等徐君然来到县医院的时候,杨光跟叶有道已经在商量着什么了,倒是张飞,一脸愤愤不平的坐在那里。
“徐书记,你来了。”
抬头看见徐君然,杨光站起身打招呼道。
“徐哥,你坐。”张飞起身把椅子让给徐君然,迫不及待的说道:“这都什么事儿啊?早上何福局长跟我谈话,说让我们跟那几个地痞道歉,一场误会,这个事情就算了。他**的,这帮王八蛋调戏崔姐,还要伤人,现在倒成了咱们的不是了。”
看得出来,对于这种事情张飞还很难理解,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种妥协无疑比杀了他更难受。
徐君然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向杨光:“顾书记怎么说?”
杨光叹了一口气:“找我谈过话了,说是县委的意思,主要是王县长那边,好像市政府黄市长也过问了。让我们要以大局为重,不要把个人的荣辱挂在心上,要为全县的发展考虑。”
徐君然眉头一皱:“黄市长?”
杨光点点头:“是的,王县长是黄副市长提拔起来的,这个事情听说机械厂那边已经跟市政府打过招呼了,齐书记虽然不太愿意,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市里面的命令,咱们必须要听啊。”
徐君然默然无语,这种事儿就是这样,一级压一级,大家都没办法。
叶有道在床上趴着,此时也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徐书记,不行这事情就算了吧。道歉不用你去,等我好了,我去道个歉就完了。”
徐君然的表情一变,半晌都没有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徐君然才缓缓站起身,说:“这个事情先缓一缓,我想想办法。”
不管怎么说,事情是因为自己而起的,徐君然是断然不会允许叶有道和杨光等人真的去道歉,这个事情毕竟自己和他们都没有错,如果真的为了所谓“大局”就去跟人家道歉,事情可就变味道了,而去徐君然的原则也不允许自己那么做。
离开了医院,徐君然来到了县里面的邮局,拨通了自己记忆当中的一个电话号码。
“喂,你好,我是白沙,你是哪位?”
电话那边,响起一个久违了的声音。
徐君然一笑:“白大哥,我是徐君然啊。”
“君然,你小子,这么长时间也不给我来个电话,怎么样,现在在松合省那边还习惯吗?”
电话那头的白沙,如今已经在京城任工业机械部的一名副司长,因为老丈人的关系,他也算是位高权重了。
沉吟了一下,徐君然开口问道:“白哥你跟第一机械厂这边的领导,有熟悉的吗?”
“第一机械厂?”白沙犹豫了一下,想了想道:“具体还真就不太熟悉,你也知道,我刚来司里面,又有你嫂子那边的关系,所以很小心。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徐君然点点头,把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始末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县里面按照市里的指示,让我去道歉,呵呵,跟那几个小流氓道歉。”
白沙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他可是相当了解徐君然的,既然表示出这个态度,并且找到了自己,看来徐君然是不打算跟那些人妥协的,而这位不肯妥协的结果,江南省的很多人都尝过。
“这样吧,你先别着急去道歉,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事情解决。”白沙第一时间做出了决定,不管从私人交情还是什么角度来说,这个事情自己都必须要站在徐君然这一边,否则他没办法跟其他人交代。
有了白沙的保证,徐君然点点头:“那好,麻烦白大哥了。”
白沙一笑:“自己兄弟就不用客气了,什么时候回京城,我跟老郑给你接风。”郑宇成如今在京城负责李家镇酒厂的销售,也算得上是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了,当初徐君然在江南播下的种子,如今已经渐渐的开始生根发芽,武德县的发展恰恰证明了改革开放的正确性。
放下徐君然的电话,白沙赶紧来到了自己老丈人林部长的办公室当中,因为避嫌的关系,平时他是不会过来的,有什么工作都是直接向司长汇报,可今天事关重大,他必须要亲自跟老岳父说清楚。
“部长,我有重要的情况跟您汇报。”
进门的时候,白沙很慎重的对岳父说道。
林部长抬头看了一眼平日里相当稳重的女婿,摆摆手,让秘书先离开,然后才对白沙道:“说吧,有什么事情?”
白沙于是就把徐君然在松合省遇到的情况对林部长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徐君然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帮忙把事情解决,您看,我应该怎么办?”
林部长沉默着,半天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用手指在桌子上敲打着。
开国太祖早就说过,逼上梁山关键在于一个逼字。一无所有、一无所得的人,才会无所顾忌、破釜沉舟。职务越高的人,顾虑会越多,这是个一般规律。政治人物头上的乌纱帽经不起阴谋家的袭击。何况一个人头上的乌纱帽有时间的限制。而企业家的权力是无限的,除非生命终结。这样的道理就使得地方上的官员们,在面对国企领导的时候,不得不考虑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也许自己会离开这个领导岗位,可人家却未必会离开,到时候万一自己出事了,可就不好看了。
林部长理解那些基层官员的想法,如果是平时或者这个事情发生在别人的身上,他也就不会在意了,可这一次发生在徐君然的身上,他也不得不慎重了。
徐君然的身份在京城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孙老爷子的外孙,曹家看重的后辈。最重要的一点,徐君然是被一号首长所欣赏的青年干部,老首长不止一次称赞过这个年轻人,虽然仅仅是在一些高层面前,可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哼,我们下面的某些干部,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半晌之后,林部长表情严肃的对白沙说道。
白沙一愣,有些奇怪的看着岳父:“部长,这……”
林部长摆摆手:“你不要管了,这个事情我来处理。”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你让徐君然安心,这个事情我们肯定会给地方上一个交待。国有企业再大,那也是要在党的领导之下,国企的职工难道就不是华夏人,可以不遵守华夏的法律了吗?那是国中之国,是违法乱纪!”
白沙心里面怀着满腹的好奇,起身离开了部长办公室,不过他也知道,岳父肯定是向着徐君然的,刚刚最后的那几句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只不过第一机械厂确实是部里面很重视的企业,就算林部长身为机械工业部的常务副部长,也需要仔细考虑之后才能采取行动。
当天下午,在全国机械工作会议上面,林部长发表了重要讲话,他指出,现在很多国有企业当中存在着老子天下第一,就连地方政府也要为国企让路的心理,这种行为是很危险的,作为国民经济的主体,国有企业在国家的发展当中担负着十分重要的责任和作用,工人阶级作为国家的主人翁,要有主人翁的精神,而不是天王老子的心态。
随后,林部长在会议结束的时候,似乎是不经意当中,叫住了来京参加会议的松鹤省第一机械厂厂长,若无其事的问道:“听说你们厂最近的工作开展的不错?”
厂长很高兴,毕竟能被部里面领导表扬,那也是很有面子的事情,连忙点头道:“都是组织上的领导有方。”
林部长点点头:“是啊,不过工厂职工的思想教育也要好好抓一抓。让地方上给犯了错的地痞道歉,这样的事情,我看可不太合适啊。”
说完,他径直离开,留下了一脸莫名其妙的厂长。
半晌之后,终于回过神来的那位厂长大人,这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怒气冲冲的回到宾馆,伸手抓起电话,拨通了之后,劈头盖脸的河喝骂道:“给我接厂保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