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松林和刑侦大队的人来得很快。
也就是在他们的车停稳在医院停车场的同时,敏登被宣告抢救无效死亡。
边检站明镇江派过来做住院看护工作的中尉和两名战士,因为与敏登接触最近,直接成了岩松林他们的调查对象。
包括明镇江在内的所有人,心里都十分不忿,但还是很配合公安这边的调查。
大家都知道,这是必须的程序,是绕不过去的。
“明站长,担待一下,这是我们的工作,我比你们更想弄死他,但你知道,我们的每一道程序都必须合法……”熊斌心情复杂地对明镇江说。
岩松林则直接走到明镇江面前,向他庄重地敬了个礼,然后示意他上车等候。
原则上,涉及命案的嫌疑人都是要上强制措施的,但岩松林没有对明镇江上任何措施,而是十分礼貌地将他请上车。
这样的操作无关原则。
首先,明镇江本身的职级就比岩松林高了两级,放平时两人是不太能平等对话的,就连熊斌这位副局长跟明镇江都还没到平等对话的级别上!
其次,这事情透出的诡异太多,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敏登死得太蹊跷!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就是明镇江等边防官兵直接导致敏登死亡的情况下,地方公安机关是没有权限对明镇江等人采取强制措施的。
嗯,其实准确地说,就算是明镇江带着几人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杀了敏登,熊斌和岩松林这边也没有对他们采取刑事强制措施的权利,只能请他们配合调查,然后向他们服役的部队通报情况,最后把人交给部队处理。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熊斌在向局长汇报情况后直接就宣布征用了医院急诊科的一间抢救室,对敏登进行尸检。
刑技大队的新晋女神法医王澜跟在师傅身边,被师傅赶鸭子上架似的逼着上了手。
说起王澜,在场的所有人或许都只会把她当做菜鸟法医来看,但如果冷焱在场的话,他就会发现这世界好小好小!
这位女神法医,是冷焱货真价实的老乡,还是高中同班同学!
当然,情节没那么狗血,他俩除了同学关系之外,也没那么熟稔,最多也就是见面不需要太多思考能想起对方姓名而已。
俩人高中同班的时候,算是两个极端:前一年半,李氷是只皮猴子,蹲老师办公室的时间跟在教室一样多,而王澜则是不声不响像个透明人一般在班里毫无存在感,除了每次考试的时候成绩霸榜。
高二下学期分科后,俩人还在一个班,但性格的改变就像是灵魂互换了一样!王澜剪去了长发穿起了中性的衣服,成了假小子,李氷却捧起了书本连教室门都不太出了。
李氷的成绩自然是坐火箭般的飞升,但依然还是干不过放飞自我的王澜。
只是最终这两朵让他们老师血压升高又爱又恨的奇葩一个考了省警官学院禁毒专业,一个考了省医科大学法医专业。
从此再无交集。
现在,全副武装站在敏登尸体面前的王澜心里慌得一批。
她的理论知识功底很扎实,也不是第一次做尸检。
但今天刚拿到正式法医聘书的她,之前从来没有干过独立检验的活。
看师傅动刀和自己亲自动手,这心里压力差距可不是一般大!
“还愣着干啥!开工啊!今天我给你打杂,负责记录,你就专心动手,负责解剖、物理检验和生化采样吧!”
看着王澜半晌没动静,刑技副大队长,也就是她的师傅开口了。
“哦,好!”
王澜一个激灵,醒悟了过来。
这可不是发呆掉链子的时候!
恢复状态的王澜干净利落地手起刀落,很快就打开了敏登的胸腔、腹腔,然后她的师傅则在一旁贴比例尺、拍照、作记录。
法医检验的效率很高,王澜很快就在敏登的胸腔发现了异常!
“师傅!有情况!快录像留证!”
王澜看着敏登的心脏和肺脏,兴奋地对师傅说道。
“来了!”
师傅言简意赅,边答应边动手,在王澜指出异常的位置贴上标尺,然后打开相机的录像功能开始录像。
镜头下的王澜则一改之前大刀阔斧的动作,小心翼翼地下刀,切开了敏登的心脏!
因为敏登宣告死亡还不到一小时,所以他的体温还只是比活人低了点,没有完全凉透,内脏器官甚至都还透着些热气。
这种状态的尸体,对于法医来说是最友好的检材,最省事,也最容易发现异常。
敏登的心脏在王澜下刀的时候还有一些收缩反应,还在微微颤抖。
当然,跳动是不可能的了。
王澜小心翼翼地切开了敏登的敏登的心脏后,一眼就看出来了心房和心室里凝成胶冻状的血块!
然后她没有任何停留,继续顺着冠状动脉、肺静脉和肺动脉下刀,剖开血管!
呈现在她眼前和相机镜头里的,除了凝结成胶冻状的血液外,还有大段的空腔!
血液凝固,首要条件是血管破损,直接接触大量空气后激活血液中的凝血因子和血小板!
所以,正常人血管里的血是不可能凝固的。
当血液发生病变或者人受了大面积伤,产生开放性伤口或者皮下出血后,才有可能引发血栓,也就是王澜现在看到的血管内胶冻状的血块!
而在王澜的认知里,没有任何人的血液循环系统能在短时间内形成眼前如此大量的血栓,也没有人能在如此大量的血栓堵塞心脏和主要动静脉后活下来!
“师傅,医院这边报告的死因是什么?”
王澜轻声问师傅。
“心源性猝死。”
师傅没多说半个字。
完全没有必要。
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推翻医院结论的证据。
“可以推翻医院结论了。受检样本应该是死于气栓导致的大面积心肺血管栓塞!”王澜说。
“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们法医的职责是为生者谏,替死者言!我们的报告,不管是口头还是书面的都必须只有肯定用语,绝对不能出现‘也许、应该、似乎、大概’之类的模糊词!”
师傅听到王澜口中的“应该”一词之后,瞬间变了脸色,很严肃地对她说。
“知道了,师傅,以后不会了!”王澜隔着口罩瓮声瓮气地说。
“等下别忘了第一时间把大致结果告诉刑侦大队那边!嗯,算了,我去说吧,你取样、收尾!”师傅吩咐王澜继续工作,然后出了抢救室,找岩松林和熊斌汇报情况。
他刚出急诊科门就看到了还在焦灼中的熊斌,于是立马就迎了上去。
熊斌的时间很宝贵,但从法医开始尸检到现在近一个小时都在医院等着,可想而知这件事有多重要,这个尸检结果有多重要!
“熊局,有情况,小王那边经过解剖初步发现,敏登的死因不是医院给出的心源性猝死!”
“他到底怎么死的?快说说!报告呢?”熊斌没等王澜师傅说完话,就急吼吼的开口打断了。
“呃,敏登死于急性心肺栓塞,导致他突发急性心肺栓塞的原因是气栓!”老法医没有绕圈子,直接说,“书面报告需要等尸检完全结束之后才能出,但死因可以确定了!”
“气栓?这东西只可能是人为的吧?也就是说,敏登的死既不是突发疾病,也不是医疗事故了?”熊斌紧皱着眉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检验过程有录像,根据敏登心肺解剖的结果来看,要形成那种规模的气栓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在一分钟之内往他的血管内注入至少一百毫升的空气!而如此大量的空气注入血管,足以让一个成年男性在20分钟之内死亡,神仙都救不回来!”老法医继续开口说。
“好的,我知道了,你们继续检验,我安排接下来的工作!”熊斌一听法医的话,再一对照自己所知道的情况,立马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目送法医回抢救室之后,熊斌走到刑侦大队的车前,轻轻敲了敲车窗。
“哟,熊局,您还在呢?有什么吩咐?”
正在以看守明镇江为名偷懒吹空调的岩松林看清来人,立马下车关门,讪笑着打了声招呼。
“说正事!有情况!敏登是被灭口的,你立马去调监控,查查自从他被送进医院之后都有些什么人进过他的病房!”
熊斌没有计较岩松林偷懒,直接安排了任务。
“那,明站长那边?”岩松林没法做主,只好问熊斌的意见。
“暂时不用管,也不要说,保持现状。”熊斌略做思考后说。
没办法,敏登可不是一般的嫌疑人,那是省厅指名道姓要的。
现在基本上确定了死因,那除了安排好后续的侦查工作,还得要及时向上级汇报的。
而作为第一嫌疑人的明镇江,即使能洗清嫌疑,那结论也轮不到熊斌这个小小的县级市局副局长来下,他只有请示汇报的资格。
明镇江继续在刑侦大队的车里吹空调打瞌睡,而熊斌则在离车不远的地方拨通了杨雪峰的电话汇报情况。
“杨总,你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结论也快出来了,敏登是死于谋杀,跟明站长他们的关系不大,您看我们这边对他的措施能解除了不?”
详细汇报完情况之后,熊斌总结性地向杨雪峰请示道。
“嗯,先维持现状吧!就当给他放个假,我们这边没事了,但边防那边还要找他麻烦呢!还有,敏登真正的死因即刻封锁,禁止扩散!对其他几位边防官兵的调查工作外紧内松,等他们总队调查组到了以后走程序移交吧!”
杨雪峰的指令与熊斌之前的安排基本上完全一致,只是多了对敏登死因的保密要求。
两个老警察都想到了相同的方向,只是位置更高的杨雪峰明显考虑的要比熊斌更宏观些。
屁股决定脑袋,还真有道理!
熊斌不是傻子,他立马就听出了杨雪峰的意思,挂断电话后马上又拨通了岩松林的电话,把保密要求传达了下去。
至于两位法医那边,等他们结束尸检工作了再说也不迟,去现场观摩解剖,熊斌真没那个爱好。
安排完工作后,熊斌走到刑侦大队的车面前,拉开了车门。
明镇江闭着眼睛靠在后排座椅中间位置,没有任何动作。
左右两边分别是夭江山和骆鹏飞,这俩人是熊斌的铁杆嫡系,眼下负责的活就是守着明镇江。
讲真,这活计很烫手!
虽然传说中的武警边防部队菜得一批,跑不赢消防,打不过内卫,斗不过机动,但人家好歹也是现役部队,虎须不是地方公安的人能随便撸的。
万一这明站长真有点什么不好的想法,要做点什么大事,夭江山和骆鹏飞加一起估计也就是送菜的份!
还好的是从上到车里之后,明镇江除了偶尔会搭上岩松林一两句腔,基本上都是在闭目养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夭江山他们。
熊斌使了个眼色,示意夭江山和骆鹏飞下车,然后上了车关了门。
夭江山和骆鹏飞都不是生瓜蛋子,自然对熊斌的眼色秒懂,下车后就跑到十几米外的树荫下乘凉去了。
“有话就说,没话就滚,别打扰我睡觉!”
熊斌才刚关好车门,明镇江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嘟囔着说。
“嘿!你这人!经常这样你会没朋友的!”熊斌乐了,直接开口道。
听见是熊斌的声音,明镇江这才睁开眼,然后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都不眨一下眼。
熊斌开始时猛地一愣,旋即也不避不让地跟明镇江对视了起来,同样是半晌不眨一下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那视线拉丝的对视终于同时结束,同时拼命眨眼流泪,然后又同时伸手到车扶手箱上的纸巾盒里抽出纸巾来擦眼睛。
熊斌在明镇江的眼中看到了不解和质询,而明镇江在熊斌的眼中看到的是坦然和理解。
“艹,你是年龄比我小的人当中,少有的能够跟我对视那么久的人!”明镇江边擦眼泪边说。
“你也一样!”熊斌也边擦眼泪边说,“我知道你有多冤枉,但规矩就是规矩,我不能告诉你更多关于敏登的事情,希望你能谅解,你就当是休息一下,等你们那边来人后,你和你的兄弟我们都会一起移交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