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省城的禁毒总队办公室里，正在值班的副总队长、特勤支队长杨雪峰挂断电话，揉了揉眉心。
他很头疼。
不是因为敏登的死。
嗯，严格说来，不完全是因为敏登的死。
不同于熊斌这边的一头雾水。
他是知道了凶手是谁，所以头疼！
不是他调查的，是凶手直接给他发的信息。
“敏登是我做的。曼陀罗”
看着手机收件箱里的这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杨雪峰完全没了脾气。
知道了凶手，他也就完全猜出了是怎么回事。
作为手底下为数不多的暗线特勤人员，杨雪峰最关注、最担心的就两个人！
一个是师傅的儿子李氷，也就是现在身在掸国的冷焱，代号血罂粟。
另一个，就是给他发来消息的沈清菲，代号曼陀罗！
这俩货，都是单位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的半吊子警察去做的卧底，一个跳脱一个叛逆。
而且还都是一百斤体重九十斤反骨的家伙！
当然，他对两人的担心还是有区别的。
冷焱这边，他担心的是人身安全。毕竟这是英雄独子、烈士之后。
这货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根本就无法去面对他的父母。
甚至林凤英这一关就不好过！不被打出屎来都算他拉得干净！
反观沈清菲这边，杨雪峰更担心的是她会走上邪路！
倒不是说杨雪峰不信任她。
而是很多时候，人心真经不起考验！
冷焱算是杨雪峰看着长大的，根红苗正，父辈还因为缉毒牺牲了两个人，跟毒贩子可以说是有着血海深仇！
再说了他即使是个半吊子警察，但好歹也是科班出身的，嗯，虽然没有毕业吧，但该受的政治教育也好、专业教育也罢，都基本上到位了，变质的可能性极小！
沈清菲呢？
背景调查、政审什么的确实没有问题，祖上三代虽然没有什么达官显贵，也没出过什么英雄人物，同时还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不存在什么污点。
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两人进警队的目的是不同的！
连接受卧底任务的前提都不一样！
冷焱这兔崽子，是新仇旧恨热血上头，自己往那坑里跳的，要不是杨雪峰他们反应快、配合默契，怕是坟头草都换了两茬了！
最好的结果可能也是牢里蹲着的货！
沈清菲则属于是社招警察，来路虽正，但她究竟是把这当成一种职业还是一份事业都还两说！
接受任务大概率都是被杨雪峰画的大饼忽悠入坑的！
在这种前提下，她变质的可能性太大了！
就敏登这件事上来看，明显已经有了非常不好的苗头！
她确实是向直接领导汇报了情况，但这先斩后奏的做法，不仅打乱了杨雪峰他们的计划，同时也涉嫌违法犯罪了！
敏登是死不足惜，但他都已经落网了，她还动手，性质就完全变了！
消息一旦漏出去，她就会被判定为叛变，直接被踢出警队，认定成犯罪组织成员！
连带着杨雪峰都要倒霉！
最轻最轻都得挨上一个行政记大过处分！
卧底手上不是不能沾血，是不能什么样的血都沾。
像冷焱那样，利用法律的空隙，瞅着机会就算杀得血流成河也没关系，有朝一日重返阳光之下，复查起来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而像沈清菲这样的，真的让杨雪峰头大了！
直接帮犯罪组织干脏活，这事纯粹就是在拿头去撞高压线！
她要是提前报告，杨雪峰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渠道布置下去，配合她演一场戏。
在瑞利市人民医院布置一下，她一击不成直接遁走，完全不影响她在目标那边递投名状啊！
看看冷焱和孟辉雄的做法，那叫一个专业！
杀得人头滚滚又怎样？
法律上不说挑不出什么瑕疵吧，至少明面上的问题是找不出来的。
既能取得目标的信任，又不让警方为难，两全其美，多好！
她这样来一下，在丹敏那里交的投名状是完美了，但完全就是把杨雪峰架在火上烤！
简直就是把杨雪峰这边好不容易找到的突破口吧唧一下填上了！
用的还是杨雪峰的一条腿！
冷焱、把小二等人冒着暴露风险好不容易网到的鱼，她来这一手，不但把鱼毒死了，还顺手把撒网的推下水几个！
最起码明镇江那边就废了！
沈清菲不动手，敏登在医院装不了多久，安安稳稳地交接到熊斌手上，那就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是现在呢？
虽然明镇江扒掉了绝大多数的责任，躲过了牢狱之灾，但边防部队是待不下去了，那身军装也保不住了！
这也还算是好的，起码算是栽得明白。
最可怜的是看护敏登的三名官兵！
执行个简单的看护任务，失败了，前途直接没了！
现在的杨雪峰cpU都直接干冒烟了！
他得想办法抢救一下沈清菲，顺便救一下明镇江他们！
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沈清菲到底是临到了什么样的处境，才会让她敢搞出这么大的事！
然后才好向组织做出解释，进行自救，确定下一步动作。
杨雪峰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三级警监、禁毒总队副总队长兼特勤支队长有多少分量！
在地级市以下的警务局里，到自己这个级别的，那都是局长政委这样的大领导，不说呼风唤雨吧，跺跺脚让辖区警界的地抖上一抖完全没问题！
但在厅里就不行了。
出了禁毒总队的地盘，其他部门能跟自己掰掰手腕的人物一大堆呢！
也就是禁毒部门在警务系统内专业性比较强、权重比较大，而且同属于即将紧密合作运行的大刑侦格局内的台柱子，才显得他地位高些而已！
幸亏他身上有个副总队长的职务，手底下能指挥得动的人才多了点！
要不然，就特勤支队机关里的那小猫两三只，他跟个光杆司令也没多大区别！
这是公安工作，特别是刑侦、禁毒工作的特殊性决定的！
很多力量必须得隐藏在暗处！
同属大刑侦体系，经侦和刑侦还好，大部分时间都在阳光下行走，明面上的力量也很可观。
禁毒和国安，那可都是隐秘战线了，绝大多数的成员是连穿制服的侧脸照片都不能有的！
君不见，烈士陵园里的墓碑上他们的照片能没有就没有，即使有也只能是模糊的或者是失真的么？
杨雪峰在值班，也不能第一时间跟沈清菲联系。
在办公室里联系暗线特勤，不符合保密规定。
作为工作了二十来年的老警察，他敏锐地觉察到了敏登这事里的异常。
从落网到被灭口，用时不到二十四小时！
敏登落网的消息报到自己手里，还没捂热呢，紧接着就收到了他被灭口的消息，这里面要是没有问题，那他这身警服不穿也罢！
至少，在瑞利那边一定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
十有八九，敏登刚落网，想要他命的人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如此快的反应速度，让警方都望尘莫及！
“理由！”
杨雪峰没有直接打电话联系沈清菲的条件，但还是找到机会给落款为曼陀罗的短信回了一条信息。
“有鬼！”
那个号码回复得也很快。
幸亏她没有玩阅后即焚那一套，那个号码还能用。
“火速详报！”
杨雪峰稍稍松了口气，立即回复道。
终于不是最坏的情况，曼陀罗还能抢救一下。
虽然还没有收到详报，但简单的“有鬼”两个字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金豪国际，警方已经盯了很久了！
从它还只是家夜总会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滇西警方的视线！
但是一直以来它都能逢凶化吉！
盯它的警方级别一提再提，从辖区县警局一直提到了现在的省厅！
还把武警边防总队都一起拉进来了！
这已经超过了杨雪峰权限的极限了！
他只是省警务厅的一名正处级干部，跟武警边防总队差着辈呢，只有向那边申请协调的权利，除了借过来的明镇江指挥不了他们的一兵一卒！
没有确凿的证据，警方还没法对金豪国际动手！
甚至连专案组都没有借口成立！
结合他现在得到的情报，那只鬼出现在边防检查站的可能性很大！
这就尴尬了！
他倾尽全力搭好了戏台子，但演着演着，发现后台出现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牌了！
台子太小，接不住了！
咋办？
请神呗！
省厅不行就部里！
祭品有了，敏登就是，现杀的，还热乎着呢！
但请神的时候不能只有祭品没有诚意啊！
所以他急切地需要沈清菲的详报！
沈清菲跟他汇报的时候可以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搞定，他向上级汇报的时候就不能这样敷衍了！
不说长篇大论吧，起码得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从鱼进网，到送医院，一直有人在向丹敏递信！”
曼陀罗的消息又来了。
证实了杨雪峰的判断。
从这个节点来看，那只鬼就在边检站！
只有那里的人能第一时间知道敏登落网，明镇江对其上了手段！
也只有那里的人能第一时间知道敏登“休克”之后被送到了瑞利市人民医院！
事情基本明朗了。
敏登被明镇江带人抓捕之后，那只鬼直接就向丹敏递了信！
很可能丹敏得知消息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让那只鬼在边检站里动手做了敏登！
但那只鬼还没来得及动手，敏登就“主动”配合，装死被送到了医院！
于是那只鬼有了退缩的借口，在确定了来接走敏登的是瑞利市人民医院之后，立马又向丹敏递了信，然后深藏功与名！
得知消息的丹敏立即就让沈清菲动手了！
她自己是不可能亲自动手的。
身边的亲信之中，也就只有沈清菲这个助理没有把柄捏在手里了！
她知道的太多，但价值又太大，丹敏也舍不得直接把她处理掉。
没错，沈清菲到她身边一年多了，给她的帮助确实很大，但那还远远不够！
制冰工艺，给足时间她自己也能搞定！
这事即使东窗事发，划分起责任来也不足以让她的得力助手陪自己一起上刑场！
能把人牢牢绑在自己战车上的，除了利益，就是把柄！
在华夏，没有什么把柄比人命更够分量！
所以，丹敏接到暗棋递信之后，当着沈清菲的面勾兑好了一支药剂，一言不发递到沈清菲的面前！
沈清菲亲眼看着丹敏飞快地从实验室药架上取下两支司可巴比妥、一支琥珀胆碱和三支氯化钾注射液，在自己一脸懵逼中抽到一支50毫升的注射器中摇匀，然后递到自己手上！
沈清菲没有经过任何特训，也不是医药专业出身，但这不妨碍她知道刚才那几样药品的作用！
随着装满药液的的注射器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一把车钥匙。
沈清菲就是用大脚趾头都能猜到丹敏的意思了！
“药推完后，再推四五管空气！”丹敏风轻云淡地说。
顺手还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支签字笔，插到自己的白大褂胸前口袋里！
这下更清晰了！
直接就是命令自己去医院，把那个叫敏登的人灭口了！
沈清菲自然是没有动的。
她还清楚自己的身份。
还知道什么事自己能做，什么事自己不能做！
不过，她的天人交战落在丹敏眼里，就是简单的发呆罢了。
于是丹敏继续加码，当着她的面拿起手机，翻出手机银行，直接二话不说往沈清菲的工资卡里转了五十万，备注是研发奖金！
然后示意沈清菲跟着自己，把她送上了公司的黑色皇冠车上！
“去吧，我相信你能做到！”
没有说明做什么，但沈清菲心知肚明！
沈清菲完全被推上了绝路！
她知道这辆皇冠车里有摄像头，刚才插进自己白大褂口袋的那支笔也是特制的偷拍笔！
除此之外，丹敏一定还有其他的方式盯着自己，自己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驾车去了医院。
她极少到医院，但也对医院有一定的了解。
而且从丹敏接到的电话中，她也知道了敏登所在的科室。
可以说是目标非常明确！
她能做的，也就是做完事后找机会向杨雪峰汇报了。
至于现在，她完全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