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时间来看,朝廷册封商会头领,自能让民间商贾趋之若鹜,挤破脑袋也要进入朝廷承认的商会之中。”
“而且商会头目也自然会尽心竭力为朝廷办事。”
“可长远来看,此法却有商贾富户窃国之隐患。”
刘伯温神色郑重,继续出声道:“历朝历代,朝廷都不准商人子嗣入朝为官,陛下定然明白因为什么。”
“商贾之家,重利成风,其子嗣门生越是聪颖,则祸患越大。”
“一旦秉承唯利是图的商贾子弟入朝为官,那其家之财便可助力其疏通关系,贿赂同僚,而后平步青云。”
刘伯温故意停顿数秒,给足了在场几人思考的时间。
不得不说,刘伯温所言虽有偏激,却也有理。
相较于寒门学子,甚至比之大学之家,商贾子弟家有巨财,的确能比旁人更有机会疏通门路,晋身高位。
即便当下大明治贪极严,官员升迁绝对不是凭借金银开路。
可商贾子弟只需乐善好施,多多宴请同僚,与同僚交好。
等到吏部评定之时,少有官员言说其过,这便已然足够。
毕竟只需如此,商贾子弟的官员便有比旁人更多的晋升机会。
正当李善长、詹同等人微微颔首,深以为然之时。
却听刘伯温眸光郑重,表情严肃继续出声道:“敢问诸位,倘若此等人物执掌大权,又是何种境地?”
“嗯......”詹同擦了下额头上渗出的汗水,眸中满是忧虑道:“恐怕到时候,这些出身商贾的高位之人为寻欢作乐,便敢草菅人命。”
“正是如此!”
随着刘伯温声音落下,朱标心中震荡,久久难平。
不得不说,刘伯温精通杂学,也是极有远见。
后世的高丽便是一些商贾之家掌握大权,如何欺压百姓,如何草菅人命,如何以私欲夺民心,朱标也是有所听闻。
一旦放任商贾做大,寄居朝堂。
加上方才所说商贾子弟晋升的种种优势,用不了百十年的功夫,大明朝堂中便会出现似后世高丽那般情形。
商贾窃据朝堂,凌驾国法,以私欲夺民心。
“诚意伯可有应对之策?”
“臣愚钝!”刘伯温自谦一句,紧跟着道:“臣并无巧思,却有憨法。”
“若是朝廷册封商会头领,不改其籍。也就是说其家中子嗣仍为商贾之籍,不得入仕。”
“此法是否可行?”
“不成!”朱标还未开口,詹同却是直接出声道:“眼下民间已有商会,此时若想让民间商贾进入朝廷新设的商会,必要投其所好。”
“对那些商贾来说,如今既有家资,衣食无忧。”
“所期盼的便也唯独只剩惠及子孙,将子孙送入仕途,一改商贾贱籍。”
“嗯。”听到詹同反驳,刘伯温似早有预料般,也不急躁。反而似早有预料般沉沉点了点头。
“既然不能禁绝商会头领的门生子弟入仕为官,那便施以连坐。”
“一旦这商会头领犯下过错,其亲族子弟无论何等官职,立时罢免,留档吏部。”
“若日后那商会头领能够复位,便重新拟定商贾子弟的官职。”
“倘若不能,那商贾子弟每月便也领取朝廷俸禄,不予官职。”
听到刘伯温这话,李善长虽未出声,却极不认同的摇了摇头。
莫说眼下大明。
即便是纵观古今,远至先秦,也从未有过因一人犯错罢免而连累亲属的律法。
倘若当真是诛连九族之罪,那自然没的说。
可刘伯温的意思显然是在说,只要商会头领不在其位,那与其有亲的官员便要立时罢免。
如此法规,未免显得有些苛刻。
“诚意伯,老夫有一事不明。”李善长并未直接开口,而高启沉吟片刻也觉不妥,随即出声道:“敢问诚意伯,假使朝廷册封一名商贾为商会头领,依照陛下所言授予其从五品官职。”
“那此人家中子嗣是破格选拔为官,还是给予其入士蒙学,参与科举的机会。”
“自然不是直接授其子嗣官职,只是给他们参与科举能够入仕的机会。”刘伯温理所当然道。
“那老夫便不明白了。”
高启眉头紧皱,很是不解的同时甚至有些不悦说道:“既是科举及第,以证其才。”
“为何还要因其家人被免去商会头领而被罢官?”
“我朝选才凭借的究竟是才学,还是姻亲关联?”
“我大明朝是以法为先还是以情为要?”
“呵~”面对高启言辞咄咄的质问,刘伯温轻笑一声却也没有立即回答。
自打他打算说出这个法子的时候,刘伯温便已想到在场几人定会用高启此时的话来反驳自己。
然而真要就此事刨根问底,辩论不休。
纵然刘伯温自负胸有辩才,可他也知道就此事自己绝不可能辩倒在场几人。
“在下方才便已说过,此法过于莽撞。”
“倘若诸位还有巧思,在下也算是抛砖引玉了。”
“嗯.....”
当看到刘伯温说完,逐一扫视他们。
李善长、詹同等人表情尴尬,却也再难开口。
毕竟他们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
“咳咳!”
就在众人面色困窘,半晌无言之时。
朱标轻咳一声,出声肯定道:“诚意伯所言之法虽是鲁莽,却也有效。”
“朕以为尚且可以一试。”
“只不过,仍需几位劳神,两年之内定下这约束商贾的法令条规。”
“臣等领命!”
“臣等领命~”
见朱标微微颔首,几人便也相继离开了谨身殿。
数个时辰,近是一整日的商议。
如此约束商贾最终也是以朝廷出面建设商会告终。
对于这样的结果,朱标虽说不上满意,但却也还能说的过去。
毕竟古之王朝从来没想过插手商业,眼下姑且能想到这个法子,朱标也没什么好不满意的。
望着刘伯温、李善长几人离开的背影,朱标伫立原地,内心情绪也是极度复杂。
并非朱标执意要给自己寻个麻烦事,偏要开辟先河,约束商贾。
实在是接下来大明的商贾需要朝廷出面进行约束。
且不说秋收之后,粮价暴跌,商界必然震荡不已。
单就说现在初具雏形的海贸通商,大明便需要从中汲取养分。
毕竟海贸一开,便有源源不断的白银流入大明。
与这些白银一起抵达大明的,还有西洋各个方面的经验,以及远洋诸国的动向。
重生大明,朱标不愿做那困守中原宝库的掘墓者。
再来一次,朱标自然要时刻紧盯远洋诸国的动向,定要让大明从始至终都位于诸国先列。
更不用说历史书上,明朝中业会出现罕见的小冰河期。
朱标也需要大量银钱用于作物防寒,省的大明再次经历动荡局面。
“大哥!”
就在朱标盯着门外天空踌躇满志,暗自下定决心之时。
还未看到朱棣的人影,远远便听见朱棣那略带紧张的喊叫声。
“大哥,出事了。”
“三哥与爪哇使者发生争执,更是动手殴打了爪哇使者!”
“嗯?”朱标眉头一紧,心头怒气顿时上涌。
自己明明是命朱棣他们招待他国使臣,为海贸打下基础。
可朱棡这混账小子堂堂亲王之尊,竟如市井泼皮一般,和他国使臣动起手来。
即便朱标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竟会是这般情景。
不过也正当朱标在朱棣的带领下,准备前往驿站,斥责朱棡之时,迎面便看见马皇后径直走了过来。
“要去做什么?”
“娘,三弟揍了爪哇使臣,儿子是去......”
“去哪儿?”
马皇后语调一沉,绕过朱标、朱棣便走入谨身殿坐下。
“老三不是蛮横之人,也并非好勇斗狠之辈。”
“能逼得他不顾亲王之尊亲自动手,想来那什么爪哇使者也有过错。”
“这.....”
听到这话,朱标第一反应便是诧异。
他从来没想到自家母后竟也能如此徇私,竟然能枉顾律法,袒护朱棡到此种地步。
也就在朱标有如此念头的瞬间,紧跟着便听马皇后继续说道:“眼下你已不是大明太子,你可是咱大明的新君。”
“你到场又能做什么?”
“这.....”
言至于此,朱标当即便也反应了过来。
倘若未曾征讨倭国之前,朱棡一时激怒动手殴打了爪哇使臣,那或许是朱棡仗势欺人,好勇斗狠。
可倭国一行,朱棡也是有些长进。
若非毫无缘故,朱棡也做不出动手殴打他国使臣的事来。
况且马皇后说的也是在理。
一旦此时自己这位大明新君出面,届时无论如何处置都有不妥。
明白这点后,朱标缓缓走到自家母后跟前。
“娘说的是,此时儿子的确不宜出面。”
“大哥......”
朱标顺势坐到马皇后身旁,看着朱棣那满是急切的表情,淡淡说道:“老三殴打爪哇使臣,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若朕此刻到场,他国使臣尽在。无论老三是否事出有因,朕都要为了维护大明与诸国间的关系,训斥三弟。”
“可是.....”朱棣原地愣了片刻,表情带有几分苦涩看向朱标道:“可是大哥,臣弟来时,其他诸国的使臣围堵在驿站门口,势必要让三哥给个交代......”
“于我大明境内,我朝亲王还能被他国使臣围堵?”
见朱标面色不悦,沉声斥道。
朱棣随即便也明白了朱标的意思,微微颔首后便也打算带兵震慑那些定要让朱棡给个交代的他国使臣。
而看着朱棣离开的背影,朱标却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并非他执意要包庇朱棡,也不是朱标打算同其他诸国一同开战。
说到底,如今的朱棡不是仗势欺人,蛮横不讲理的人。
若他真是因为私怨,想要针对那爪哇使臣。
身为大明亲王,朱棡有的是法子让那爪哇使臣没法活着离开大明。
而如今当着其他使臣的面,当众殴打爪哇使臣,朱标也更愿意当时情景乃是朱棡另有考虑,不得不当众殴打他国使臣。
而且话说回来,殴打他国使臣可以说成是朱棡与爪哇使臣之间私下有间,故而大打出手。
但是同样也可以说是大明蛮横,施暴于诸国。
所以现在让朱棡自己处置,朱标也好趁此空档查明朱棡动手的原因。
等到明日诸国使臣将此事闹到御前,大明也不至于沦为被动。
一个时辰后。
朱标仍在谨身殿内理政,此时朱樉、朱棡、朱棣三人很是小心的走了进来。
当看到朱标只是看了他们三人一眼便又埋头理政。
朱樉三人却也不知如何开口,此时站在殿内相互对视,半晌都没人率先开口。
过了好大一会。
见朱标放下手中奏疏,朱樉忙抓住空挡上前出声道:“大哥,臣弟几人犯错,还请大哥训斥。”
“何错之有?”
以为朱标是故意装糊涂,为的是让他们自己说出过失。
朱樉深吸口气,继续道:“臣弟几人奉命接待诸国使臣,然三弟情急,竟动手殴打爪哇使臣。”
“后四弟带兵前去,震慑围堵三弟的诸国使臣。”
“所做所为,有失国体。一应罪责,皆是臣弟约束不方,还请皇兄严惩!”
朱樉领责过后,先朱棡、朱棣一步率先拜倒在地。
也是听到朱樉既已领罚,原本脸上还带着几分怒容,似是打算争辩什么的朱棡,此刻也没了开口的心思。
微微叹了口气后便也与朱棣一同跪地认罚。
见三人如此,朱标倒是没有立时出声训斥,反而缓缓起身走到几人跟前,温声开口道:“你三人也非稚子,又都不是什么纨绔心性。”
“既动手殴打爪哇使臣,那便是有不得不动手的理由。”
“若于朝堂,朕自不会追问缘由,仅凭你三人冒失行径,有违国体便当严惩。”
“只是关起门来,身为兄长,孤还是信任你们几个。”
顿了顿后,朱标先是将朱樉拉了起来,随即看向朱棡道:“老三,你同大哥说说,为何莽撞行事,竟当着诸国使臣的面殴打爪哇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