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朱标如此言说,朱樉眸光动容,嘴角抽搐几下最终却也没有继续出声。
反而是朱棡性急。
当意识到自家大哥信任他们的瞬间,朱棡似是有了依仗,愈发嫉恶如仇般怒声斥道:“大哥你有所不知,那些藩国使臣当真是给脸不要脸!”
“三弟!”
见朱樉眉头一紧,低声呵斥。
朱棡便也收起话中机锋,转而尽可能平静的复述当时情况。
“大哥,臣弟三人知大哥为海贸一事发愁。”
“各国藩商不愿与我朝贸易往来,宁可选择沈三石这样的民间商人也不愿与朝廷名下的天香阁交易。”
“因此,臣弟三人想要为大哥分忧,故此就海贸往来一事问询了诸国使臣。”
一想到当时藩商使臣的那些嘴角,朱棡便是气不打一处来,语调愈发严厉说道:“一开始那些藩商使臣左右推诿,说他们各国商贩与谁交易往来,他们无权定夺,全凭各国藩商自行决断。”
“四弟见他们不愿松口,便与他们宴饮助兴。”
“待酒过三巡后,这些个王八羔子才说是我朝恃兵逞凶,诛灭高丽、倭国两朝。”
“他们不愿与我朝廷通商乃是不想钱财流入我朝后,作为军费,也作为将来我朝征讨他们国家的军资。”
“特别是那爪哇使臣!”
“他竟敢命令国内商贩,不准其与我朝廷通商!”
言至于此,朱棡心头不悦直接写在脸上。
倘若不是顾及朱标颜面,倘若不是念及大明体统。对那爪哇使臣朱棡又怎么可能只是殴打一顿这么简单。
语罢,朱棡看向朱标正色出声道:“大哥,此事乃臣弟之错。”
“二哥并无约束不严,四弟带兵前来也是助我脱困。”
“大哥若有惩处,臣弟愿一人独领!”
听朱棡说完,朱标驻足原地,半晌无言。
此事倒也不怪朱棡鲁莽,倘若自己当时在场,知道爪哇使臣如此不敬。
即便自己身为皇帝也要教训那爪哇使臣一番。
可话说回来,海贸不仅牵扯到货物流通,不单单是将远洋诸国的金银汇聚于大明。
海贸昌盛,更是关系到日后文化、科技的往来。
中原不能再成为封锁关门,不知秦汉的坐井观天之蛙。
所以眼下即便是爪哇使臣以及各国使臣不恭在前,可朱标却也不能太过严惩这些藩国使臣。
“三弟,此事你做的也是无错。”
“若不给那些家伙一点教训,他们还当真不知道怕,还当真会将我朝视作软弱可欺的软柿子继续拿捏。”
“大哥.....”见朱标压根不打算惩处他,朱棡一时也有些错愕。
不过不等他出声,一旁的朱樉紧跟着道:“大哥所言极是。”
“眼下各国似是已达成共识,都不愿意与我大明朝廷进行货物往来。”
“此等行径已然是向我朝示威。”
“三弟动手殴打爪哇使臣虽不合礼制,却也彰显我朝强硬态度。”
“省的其他诸国日后便不单单是仅从商贸上制约我朝。”
“正是这个道理!”朱标看向朱樉很是赞许的点了点头。
不过下一秒。
还不等朱标出声,朱樉便也面露犹疑,有些懊恼道:“给诸国一点颜色看虽是必须,可眼下却也应当安抚为主。”
“我朝耗费大量银钱搭设港口,为开辟海贸航线更是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别的不说,征讨倭国本意便是今后海贸,海上无倭国袭扰。”
“若我朝耗费如此巨量银钱,却不能从海贸上找补回来。”
“那咱大明还真是做了一场亏本的买卖。”
不得不说,经历倭国一行后,朱樉的确是长进不少。
方才朱樉所言极是。
为海贸顺利进行,大明不仅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各地兴建港口,开辟海洋航线。
百万大军征讨倭国,也是为了肃清海寇,使得海贸畅通无虞。
倘若是海外藩商当真以为大明恃强凌弱,好勇斗狠,不与通商。
那先前大明兴建的港口只能逐渐废弃,而搭上大明数万将士性命开辟的航线,也只能是为其他藩商做了嫁衣。
毕竟商业不同于国制,不能以令逼迫,只能循循善诱。
“二哥这话说的不对!”
正当朱标暗自感叹朱樉所言有理之时,一旁的朱棣猛地抬头看向朱樉道:“二哥方才的话不对!”
“我朝地泽万物,从不缺少什么。”
“自给自足也可丰腴万年,那些藩商不愿与我朝贸易,咱们朝廷总不可能求着他们吧。”
“没他们那点银子,咱大明朝还就维系不下去了?”
朱棣这话刚一说完,朱标抬腿一脚,直接便踹了上去。
“大....大哥.....”
“睁开眼睛,好好看看!”
“眼下我朝是不缺海外货物,高丽也有银矿,百余年内也不会缺少银子。”
“可海贸仅仅是为了得银得物?”
“若果真为此,朕为何不效仿前元,命蓝玉组成一支精锐骑兵,满世界的烧杀抢掠?”
“嗯.....”
“洪武纪册第五卷,第三则,抄写十遍!”
“好好弄明白什么是不可妄自尊大,不可恃强鄙弱。”
“等你知道什么是吸其所长,引入先进可取后再跟朕说话!”
“是....是......”
被朱标这么一斥,朱棣也不敢多言,此刻乖乖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见他如此,朱标余怒未消瞥了他一眼后,继而看向朱樉继续说道:“你二哥方才说得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开辟海贸,我朝不仅是为了得物得财,更是为了时刻关注其他诸多的动向。”
“唯有如此,大明才能时刻清晰意识到其他诸国的发展。”
“倘若有邻邦等国超越大明,我朝才能第一时间得知,也能立时做出应对,吸取先进,以补疏漏!”
语罢,朱标也不愿与朱棣继续多说,转而看向朱樉问道:“二弟以为当下我朝应当如何?”
“大哥明鉴!”即便被朱标从侧面夸奖,可朱樉脸上依旧不露半分喜色,很是平静说道:“眼下还是应以安抚为主。”
即便看到自己这话说完,朱棣满脸诧异,甚至有些不悦的看向自己。
当朱樉依旧不急不缓,继续说道:“三弟殴打爪哇使臣一事,明日必闹至朝堂。”
“大哥问明缘由,斥责爪哇使臣过后,也应对三弟小惩大诫,借此安抚其他诸国。”
“再有!”
“藩国使臣往来船只,均需途径东藩岛港口。”
“即便各国藩商不与我大明朝廷通商,可但凡想要获取我朝之物,必然路经东藩岛。”
“东藩岛商税便是我朝拿捏远洋诸多的命脉之所!”
闻言至此,朱标看向朱樉的目光不免露出几分惊喜之色。
似后世那般,马六甲乃东西半球货船往来之关键枢纽。
想要绕过马六甲海峡,不仅要绕上一大圈,而且海面凶险,海风、海啸亦或是海盗。
天灾人祸之下,终是不值。
所以马六甲仅凭路经货船的税款便已然是天文数字,更不用说货船停靠,水手登陆补给更能带动当地经济。
而眼下,大明作为东半球的毫无疑问的中心,此时的东藩岛港口自然也就能成为类似后世马六甲那般的存在。
朱标之所以感到惊喜,也是因朱樉能想到利用关税拿捏各国藩商,这法子着实不错。
同样。
也是看到朱标很是满意的冲自己点了点头,朱樉继续道:“方才臣弟说眼下当以安抚为主,所以臣弟斗胆,敢情大哥明日朝会下令,减免东藩岛沿路关税。”
“一来,证明我大明一朝虽精于军武,却不恃强凌弱。饶是亲王殴打使臣,我朝仍会做出交好诸国之态。”
“二来,眼下藩商尚存疑虑,减免东藩岛沿路关税,也是鼓励藩商来我朝贸易。”
“不错。”
朱标出声的同时,朱棡仍有不满道:“大哥、二哥,臣弟事先虽未想到借海贸可紧盯远洋诸国的动向,然而大哥二哥言说过后,臣弟也明白海贸一事不仅为利,更为国运。”
“可说到底,这些藩商仍旧是不愿与我朝廷通商。纵然前来我朝,也不过是与民间商贩有所往来。”
“眼下我朝本就没法从海贸一事上得利多少,倘若在减免东藩岛关税,那朝廷先前开辟海路、兴建港口的费用,岂不无从找补,只能从国朝赋税上面出?”
“三弟到底不是痴傻之人!”朱樉笑盈盈开口。
一旁的朱棣闻言,而且当看到朱标、朱樉似无心却又有意的朝自己看了一眼。
朱棣总觉得方才朱樉这话好像跟自己有几分关系。
言归正传。
朱樉说完却也没有立即解释,反而看向了一旁的朱标。
朱标见状也没有故意卖关子,紧跟着便说道:“眼下海外藩商多与沈三石名下的沈家店铺交易往来。”
“沈三石此人还算可用,而且父皇率领征讨倭国的百万将士,所需粮饷也由沈家店铺所供。”
“说沈三石是民间商贾还真有些委屈他了,说他是为了替朕经营,或许更加妥帖。”
对于朱标这话,朱棡、朱棣或许有些不太理解,可朱樉却是极为认同。
沈三石此人他不是没有了解过。
别的不提,沈家店铺为前线百万大军提供军粮,然而此事只有朝廷官员以及各路商户知道,百姓却多不知情。
仅凭这一点,便证明沈三石乃是有心为国效力。
而且朱樉也能看的出来,自家大哥想要整顿大明商贾。
昨日售卖低价粮,今日早朝应对此事,这便是双管齐下。
自家大哥从朝堂下手,而沈三石着手民间
能让自家大哥视作同友的,料想沈三石心性、能力都定然不差。
而听到朱标这番话,朱棡便也不再多言。
总之沈三石从海贸得来的钱财最终用在朝廷上,这他也没什么好不满的。
语罢,朱标看向朱棡,温声开口道:“三弟,明日朝会各国使臣定借今日之事,向朝廷发难。”
“届时大哥为了安抚诸国使臣,或许会对你小惩大诫.....”
“大哥放心!”不等朱标说完,朱棡直接出声打断道:“算不得什么,届时大哥处置臣弟时,应当重罚。”
“毕竟眼下海贸,我朝也需各国藩商多多前来。”
见朱标眼角跳跳,没有立即开口。
朱棡满不在乎的笑着回应,随即便也拱手朝门外走去。
星夜斗转,次日早朝。
朱标刚一落座,京兆府尹陆升便出班跪道:“启禀圣上,昨日京城百姓听闻詹尚书、宋学士、高夫子等人于朝会之时,劝阻圣上停售低价粮。”
“众多百姓围堵在几位大人府前,势必要讨要个说法。”
“微臣以为,我朝虽重百姓却不可宽纵。”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百姓之中少有圣贤子弟,不知恩情,只顾私利。”
“陛下抛售低价粮本是爱民之举,谁曾想竟让此等百姓起了怨恨朝臣之心。”
“微臣斗胆,请陛下下令严斥乱民,停售低价粮!”
“竟有此等事?”朱标故作诧异,立时出声。
不过下一秒。
正当陆升准备趁热打铁,继续请求朱标严惩乱民罪徒之时。
却见朱标看向宋濂、高启等人道:“宋卿、高卿,因昨日百姓闹事,你等几人府上可有损失?府中众人可有损伤?”
明白朱标的意思,宋濂率先出班道:“回陛下,全赖圣恩,微臣府上无有损失。”
“陛下明鉴。”高启也跟着说道:“京师首善之地,昨日闹事百姓也不过是发发牢骚,不敢真有所为。”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当看到朱标呢喃几声,脸上全不见方才怒意,似是不打算继续追究。
陆升顺势拱手,再次说道:“臣恳求陛下严惩乱民。”
“天子脚下,京师首善之地,百姓因几位大人昨日于朝会上劝阻发售低价粮,他们便敢聚众围堵在朝中重臣门前。”
“倘若陛下不予重罚,我朝官员威严尽丧,朝廷颜面荡然无存!”
“嗯?”
一时间,奉天殿上的众人不由重新打量起这个新上任不到一月的京兆府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