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极是劝慰温和,但脱口的话语内容则是极为难得的略显强硬。
凤瑶瞳孔一缩,淡道:“眼下我并未受伤,无需在今日东临府大喜的日子里对东临苍讨要说法。倘若公子你要讨要说法,你自行讨要便是。”嗓音一落,分毫不做耽搁的抬手将他的手拂开,奈何那人迅速上前两步挡住凤瑶去路,略微无奈的道:“姑娘此番寻路而来,不正是为了见东临苍么,如今东临苍已是主动过来了,姑娘则要离开了,又是何意?再者,姑娘不知这东临府的路,此番擅自离开许是又得迷路,万一再度触动到东临府的机关,姑娘定会性命受危。”
不远处那大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周遭气氛也略显紧促。
凤瑶心生冷冽,一道道森然抵触之感终是抑制不住的在脸上漫了出来。
今日一路行来,早已被这男子缠得脱身不得,且心底早已是厌倦不喜,如今到这关头他竟还有意拦着,此番之举落得她眼里,无疑是真正触动了她心底的忌讳。
“让开。”
短促的二字,顷刻从她唇瓣中溢出,因着心有不喜与暗怒,是以脱口的嗓音也变得阴沉冷冽,煞气尽显。
大抵是不曾料到凤瑶会突然态度凶狠,那人猝不及防怔了一下,连带目光都滞留半许。
他就这么静静的朝凤瑶凝着,忘了反应一般。
凤瑶冷扫他两眼,也不盼着这厮会主动让开了,她仅是足下一动,主动踏步将他绕开,不料足下刚迅速行了几步,身后陡然有大片惊愕恭然的嗓音响起,“皇上。”
短短的二字,被大批人此起彼伏的唤了出来,这话重重的撞入耳里,凤瑶面色陡变,瞳孔大缩,整个人蓦地驻了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则是片刻,身后不远那些脚步声全然停歇,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道道跪地声以及一道整齐划一的恭呼。
凤瑶浑身发僵发狠,袖袍中的手也蓦地紧握成拳,只是掌心略微被那玉佩磕得发痛,痛得她陡然回神,一时之间,才觉此际独自站定在这小道,无疑是人单力薄,萧条不已。
身在狼窝,无人相助,这种感觉,无疑是让人瘆得慌,只是明明心有防备与担忧,但听得那大英帝王在场,她终是有些走不动了。
遥想这一路来,她与颜墨白几番受袭,皆是因那大英帝王所起,是以今日一见,既是避无所避,人单力薄,自然,也该是孤注一掷,寻找机会拿下那人首级。只要那人死了亡了,大英定上下不稳,军心涣散,那时候,颜墨白的大军,便可趁势长驱直入,彻底的,占据这大英国都了。
思绪至此,心底摇曳四起,各种情绪交织,终是凌乱起伏,难以压下。
却又待思量刹那,心底便又莫名有些后悔,后悔方才竟突然停了步子,从而在自己孤立无援甚至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全然暴露在大英帝王面前。
是以,接下来,她所面临的是什么?
是大英皇帝的瓮中捉鳖,还是,东临苍与东临夫人的委婉营救?
正待思量,突然,沉寂的气氛里,东临苍那柔和平缓的嗓音蓦地响起,“皇上怎此际才来,在下还一直等着皇上来主持宴席大局,不料宴席都要结束了,皇上才姗姗来迟。”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平缓带笑,似是当真与大英皇帝关系极好,是以脱口之言才可如此的调侃随意。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四方权衡,待得东临苍的尾音一落,她便打定主意的稍稍往前,挪步而走。
却是正这时,一道纯然如风的嗓音认真而起,“岂是朕姗姗来迟,明明是你这东临苍太大太绕,且满府的婢子都在礼堂那边忙碌去了,朕在你府中迷路多时,都走不到你东临府礼堂。若不是遇见这位姑娘,朕此际许是还在你府中那处湖泊等候。”
柔和的一席话入得耳里,纯透清明,犹如山涧清泉一般,给人一种莫名的洗涤若尘之意。
然而这嗓音落得凤瑶耳里,瞬时之间,竟是将她震得浑身发僵,连带足下的步子也再度僵硬发停。
大英帝王!
竟是,这嗓音!
“姑娘快些过来,东临苍这小子既是来了,今日我们所受的艰险自然是要东临苍这小子好生赔罪的。”
仅是片刻,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那纯透的嗓音再度响起。
凤瑶蓦地应声回神,大庭广众之下,终是无法再执拗的往前挪步。
该来的终会来,是以与其仓促而逃,还不如迎难而上。只是她从不曾料到,此番那一路跟着她甩都甩不掉的人,明明纯透无暇,看似呆滞愚笨,怎会,怎会是……
越想,心境越发起伏。
她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不说话。
片刻,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小跑而来,随即,她的袖袍被人扯住了,待得她下意识转眸一望,便恰好迎上了那张略微局促的面容。
瞬时,她瞳色发沉,冷光四溢。
他眉头稍稍一皱,竟是有些不敢再看她眼睛,仅是垂头下来,略微局促的问:“姑娘可是当真生在下气了?在下仅是觉得,方才你我二人那般受罪,甚至差点将性命都交代于此,是以无论如何,都该让东临苍赔罪。再者,姑娘对这院子不熟,在下担忧姑娘再行迷路或是触动机关,是以才有意阻拦。在下本为好心,是以也望姑娘莫要当真生在下的气。”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纵是他态度极好,但凤瑶却只字都未听进。
她蓦地将他的手甩开,阴沉沉的问他,“你既是大英帝王,何来不将真实身份告知我?怎么,你今日如此糊弄戏耍于我,可是有趣?”
她目光极冷极冷,他却依旧垂头,不再观她,却是这话一出,在旁当即有人呵斥道:“放肆!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对皇上说话!”
这话无疑是煞气重重,仿佛下一刻便要冲上来咬凤瑶一般。
凤瑶满面阴沉,抬手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袂与头发,随即缓缓转身循声而望,目光却并未扫到方才言话之人,而是径直对上了东临苍那紧缩复杂的瞳孔。
却又是片刻之际,他刹那敛神一番,勾唇朝在旁一人温润笑道:“徐将军这嗓门,倒是一如既往的雄厚呢。想来若是上得战场,就凭徐将军这浑厚的嗓子,只要一吼,定起拔山河,震得敌军抖上三抖呢。”
那络腮胡子的男子似是对东临苍这话极为受用,面上顿时带笑,略微粗犷的道:“不过是随口一吼罢了,倒称不上浑厚与不浑厚。但若大周那些杂碎当真敢靠近我国都半步,本将军定当起拔山河,将他大英之军全数移平。”
“徐将军大气雄厚,在下佩服。”
“东临公子客气了。”
东临苍勾唇而笑,也不多言,仅是足下稍稍而动,缓步朝凤瑶行来,待径直站定在凤瑶面前,他目光先是从上到下迅速将凤瑶扫了一眼,而后便面色一沉,淡道:“瑶儿倒是野惯了,入了东临府都不消停,让你在院中等我你也不听,竟还跑出来到处生事。”
说着,嗓音一挑,“切莫将你那套山野的东西拿到东临府使,我可不会如你爹娘那般事事顺你!如今你竟当众对皇上无礼,的确不当,还不快朝皇上陪个不是,免得皇上罚你?”
凤瑶眼角一挑,深眼凝他。
东临苍却不再看她,待得尾音落下,他便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挪到了凤瑶身边那满身纯透的男子身上,继续道:“皇上见谅。此女乃在下表妹。她是在下五伯之女,常年入住锦州一带,性子野惯了,前两日才随着在下入得国都,却是性子不曾收敛,出来便闯祸,还望皇上看在在下面上,饶她这回。”
百里堇年面露悟然,缓道:“原来是你五伯之女,朕还以为是你在外游历所带回的姑娘。但又觉这姑娘极是英勇,该不会被你吸引才是。”说着,目光则朝凤瑶望来,平缓认真的道:“瑶儿姑娘今日与朕几番生死,本是互相扶持,朕感激她还来不及,怎会怪她。”
“皇上大量。多谢。”东临苍轻笑而道,说着,目光也顺势朝凤瑶落来,“瑶儿,皇上已既往不咎,你还不向皇上道谢?”
凤瑶神色微动,正待权衡。
百里堇年忙道:“不必谢不必谢。若要谢的话,也该是朕谢瑶儿姑娘。”
未待他嗓音全然落下,凤瑶便已径直抬眸迎上了他的眼,按捺心神的缓道:“今日我的确有所不周,冒犯皇上,皇上既是不怪罪,我自是感激。只是与府中药人恶斗一场,身子疲乏,是以,我便不在此多留了,告辞。”
嗓音一落,正要转身,不料正这时,那满脸裸晒胡子的徐将军惊道:“凤佩!她手里拿着的竟是我大英凤佩!”
这话一起,在场之人皆下意识的抬头朝凤瑶望来,待扫清凤瑶手中拎着的玉佩后,众人面色皆是大变,甚至连带东临苍的脸色都是汹涌大变。
凤佩?
短促的二字入得耳里,着实云里雾里,疑虑丛生。
凤瑶眼角微挑,下意识将手中玉佩抬起,只见玉佩色泽通透,大红流苏飘垂,极是好看。
“瑶儿,皇上这般贵重的东西,你怎收下了?”东临苍瞳孔紧烈之至,饶是心态强大,此番竟也是抑制不住的大变脸色,甚至连带脱口的嗓音都极是紧蹙压抑,仿佛夹杂了太多的暗愕与复杂,说完,他便将目光朝百里堇年望去,因着心底太过起伏忧虑,情绪大涌之际,竟是忘了对百里堇年尊称,“堇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随身的凤佩,怎在瑶儿手里了?”
百里堇年眉头稍稍一皱,并未怪罪东临苍当众唤他名字。
他面上也卷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愕然,目光几番朝凤瑶手中的玉佩打量,待得片刻后,他才挪眸朝就东临苍望来,认真道:“朕也不知玉佩为何会到瑶儿姑娘手里。许是瑶儿姑娘见玉佩好看便拿了去。”
凤瑶面色微变,纵是不知这凤佩为何,但凭在场之人的反应以及东临苍那复杂不堪的瞳色,也知这玉佩定是不凡,无疑是烫手山芋。
待得百里堇年的话刚落,她便按捺心神的淡道:“方才与药人打斗,这玉佩从你身上掉落,我好心捡起而已,并无拿走之说。”说着,便将玉佩朝他递来,“我也正纳闷这玉佩是何人所掉,也曾怀疑是东临府药人所落,而今这玉佩既是你的,此际便还给皇上便是。”
她嗓音极是平缓,无波无澜,并无任何锋芒之意。
只是这话一出,却陡然惹得在场之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随即,那满面裸晒胡子的徐将军再度大吼,“瑶儿姑娘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道?我大英上下的儿女都知凤佩是何物,难道瑶儿姑娘身为东临公子的表妹竟还不知?谁人若得了凤佩,谁人便是我大英未来国后,瑶儿姑娘也是东临世家之人,竟连这个都全然不知,甚至竟还敢胆大放肆的将凤佩退还给皇上?凤佩能轻易拿,轻易退吗?”
这话入耳,在凤瑶心底震得波澜无数。
饶是再怎么想象,也全然不知,这玉佩竟还有这层意思。只是她当时捡起玉佩时,这大英皇帝怎不说?玉佩下吊着的这么大串红色流苏,他竟是瞎眼的未看见?
瞬时,心底起伏万瞬,阴沉四起。
正这时,紧促的气氛里,百里堇年略微无奈的朝凤瑶缓道:“瑶儿姑娘,徐将军说话虽不好听,但他这话却并未说错。凤佩乃我大英世代传下之物,也是由历来帝王随身放着,日后再传给国后之物。且这凤佩的确意义非凡,并非是能捡就捡,能退就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