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堇年面露无奈,欲言又止,却终是不曾道出话来,仅是将目光朝东临苍扫视,神色也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无奈。
东临苍叹息一声,先那徐将军一步朝凤瑶道:“瑶儿这些日子在锦州莫不是待糊涂了。我大英之国,历来风调雨顺,黎民昌盛,何来乞丐之流。”
这话入耳,凤瑶猝不及防微怔,心底的起伏之意越发强烈。
竟无乞丐之流?天下诸国,纵有国力强厚之国,但也并非是全然无乞,那些远离帝都的偏远之地,为乞之人自然不在少数,但如今这东临苍竟说,大英上下,并无乞丐?
她心有暗惊,对他这话无疑是半信半疑,却待目光再度朝东临苍扫望,则见他面色竟是越发陈杂,那双迎上她瞳孔的双眼,也似有情绪浮动,压制不得。
“瑶儿此番便是捡了凤佩,此番也无退还的可能。大英终是有大英规矩,无论如何,此番凤佩在瑶儿你的手里,是以,瑶儿你便拒绝不得。”
待得片刻,东临苍薄唇一启,朝凤瑶略微低沉的道了话。
那面色俨然是复杂升腾,叹息重重,待得嗓音落下,还破天荒的摇了摇头,俨然是一副无法相助的模样。
凤瑶满目深沉,面色起伏嘈杂,森然四起。正这时,那络腮胡的徐将军扯着粗犷的嗓音朝东临苍道:“东临公子,你家这表妹,怎能如此不识抬举。我大英上下,哪个女子不是做梦都想得到这凤佩,以图与我们皇上龙凤呈祥,恩爱两合,享我大英上下跪拜敬奉?而今倒好,东临公子这表妹得了如此大福之命,竟还不知感激与欣悦,反倒是拒绝重重。难不成,东临公子这表妹眼高于顶,拿了我们大英的凤佩,竟还看不起大英的国母之位不成?”
偌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若是寻常女子,早已惊得浑身发软。
待得他嗓音落下,在场其余之人也开始七嘴八舌,小声议论,那所言之话大多也为凤瑶不识抬举,天降福泽却不受,着实太过眼高于顶,不曾将大英祖制与大英皇族放于眼里。
一时,众人论议纷纷,说着说着,在场之人便纷纷来了情绪,皆开始朝东临苍讨要说法。
“此事发生在东临府,且这瑶儿姑娘又为东临公子表妹,这姑娘年纪轻轻,鲜少来得国都,便暂且不与她计较,但东临公子你在东临世家中说话也极是分量,今日这凤佩之事,东临公子可要替这瑶儿姑娘给出个交代来?”
仅是片刻,有人已朝东临苍径直逼问。
东临苍心有无奈,瞳孔微微而缩,却是片刻,便又强行压了下来。
遥想他东临苍在这国都之中也算是出了名的风雅,行事皆在掌控预料之中,行走之处,也受人敬重好待,何来受过此番这等被人抓了把柄便开始肆意针对的讨要说法之际?
再者,今日之事本为简单,若他东临府中当真有女子捡了凤佩,自然也是他东临府之福,他东临苍不但拍手叫好,还会赠送十里嫁妆,风光将其送入宫里,但如今捡得凤佩之人,却偏偏是这大旭的长公主,身份也是极为显赫特殊,加之又不在他管束的权利范围内,更何况,此女背后还有个颜墨白,那厮若知晓他东临苍敢在中间促成此事,许是将他扒皮的心思都有。
思绪至此,一时,也无法答话,目光也仅得朝面前女子落去,爱莫能助,只能让她自行解决。
却是这时,那徐将军再度带头吆喝逼问。
他眉头一皱,心底的耐性终是稍稍耗尽,待得正要扭头过去朝那徐将军回嘴,不料还未来得及动作,便闻面前女子已平缓低沉的出声,“凤佩落入何人手里,何人便即将成为大英国母是吗?”
阴沉淡漠的嗓音,无波无澜,隐约之中,却夹杂着几分掩饰不住的锋利。
东临苍下意识噎了后话,目光顺势朝凤瑶望来,眼见她满身淡定,临危不乱,心底倒也略是欣赏。
凤瑶这话,是径直朝百里堇年问的。
百里堇年也未耽搁,仅是略微无奈歉疚的朝她点头,“大英祖制便是如此,虽让瑶儿姑娘受惊,但此祖制,朕也废却不得。”
是吗?
凤瑶勾唇冷笑,“既是祖制,皇上自然是废却不得。只不过,我如今还得问问皇上,凤佩虽无退回之理,但大英可有祖制约束,凤佩不可被人遗忘亦或是不注意弄掉?”说着,待得百里堇年正要回话,她唇瓣一启,故作悟然的先他一步道:“瞧我这记性,因着太过紧张高兴了,是以连记性都不好了,竟还朝皇上问了这话。这凤佩啊,虽退还不得,但自然也并未规定不能被人弄掉,就如,这等贵重的东西,皇上刚刚也已不注意弄掉了,是以大英祖制,该是不曾规定这大英玉佩不可弄掉的。”
百里堇年神色几不可察一变,却又是片刻,他满目歉疚的朝凤瑶望着,认真厚重的道:“凤佩之物极是珍贵,自当不可弄掉。方才在下与药人打斗时,也是不注意弄掉,若非事态紧急,这凤佩定不会脱离在下身上,更也不会被瑶儿姑娘所捡,从而,无端端的给瑶儿姑娘惹了麻烦。”
他略微懊恼,面上的歉疚之色极是明显,仿佛当真对凤瑶极是抱歉一般,连带那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卷着几分紧张与局促。
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凤瑶便已平缓无波的道:“皇上不必自责,遗落凤佩,本非皇上所愿,不过是不小心罢了,是以今日之事,怪不得皇上。若当真要怪,便也只能怪……”
她说得极是缓慢,嗓音平和,却是说着说着,后话还未全然道出,她指尖便蓦地一动,手中的凤佩陡然脱离指尖,随即径直弹向了不远处立着的一名婢女身上。
瞬时,那婢女惊得不轻,面色骤变,眼见玉佩直朝她眼睛袭来,她惊呼一声,两手下意识朝凤佩一接,却是顷刻之际,将那凤佩接个正着。
“呀。”
凤瑶故作惊愕,手指微抬,垂眸愕然的扫了扫已是空空如也的手,随即便朝百里堇年望来,愕道:“方才太过兴奋,竟未拿稳凤佩,激动之下,指尖内力也蓦地乱窜,是以便不注意的将凤佩弹了出去。”
百里堇年瞳孔一缩,深色凝她。
东临苍眼角抽得不轻,干咳一声后,便抬手摸了摸婢子,装糊涂。
片刻之后,那已是回神过来的婢子瞬时扑通跪地,抬手将凤佩举高,情绪复杂之至,最后竟莫名带了哭腔的道:“皇上,公子,奴婢也不知这凤佩怎到奴婢手里了,奴婢……”
说着说着,她便哽咽了,后话浑然道不出来,连带浑身都开始瑟瑟发抖。
那络腮胡的徐将军大吼一声,足下顿时上前两步,恶狠狠的朝凤瑶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故意将我大英凤佩扔给一名婢子!你如此蔑视皇威,不尊大英祖制,肆意抛却凤佩,罪无可赦……”
“徐将军哪只眼睛见着我故意将凤佩抛出去的?”不待徐将军后话道出,凤瑶挑着嗓子威仪清冷的出了声。
她语气极重,深沉肆意,煞气凛冽,大抵是不曾料到凤瑶也会如此满身的威仪与煞气,瞬时,徐将军噎了后话,满目起伏的凝她。
她则径直迎上他的眼,继续威仪森然的道:“我往日曾受过伤,筋脉逆乱,一直不曾痊愈,是以对自己的内力并不能全然收放自如,方才激动欣悦之下内力不受控制的乱窜也是自然。再者,皇上在此,都还不曾言话,徐将军你如此激动是为何意,难不成是想越俎代庖?”
徐将军瞳孔一瞪,恼得不轻,待得大呼吸一口,正要回话,不料后话仍是未出,凤瑶继续阴沉威仪的出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徐将军若执意要针对于我,我自然无话可说,只不过,如今凤佩是在东临府婢子手里,她便是未来国后,徐将军对此如此震怒不满,可是看不起婢子为后?倘若当真如此,徐将军你,身为大英国臣,却在带头不尊大英祖制?”
冗长的一席话,将徐将军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本为粗犷汉子,行的是沙场点兵之事,这等与娘们似的斗嘴,他着实不精通,是以三言两语之间,连连吃亏,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还嘴不说,自己还气地半死。
他抬脚一起,开始在原地气得蹬脚。
正这时,东临苍意味深长的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便再度干咳一声,目光朝一直未出声的百里堇年望来,缓道:“我们大英祖制,的确是有规定哪位女子若得凤佩,的确不可退还与推辞,但却也不曾规定,凤佩不得遗失。如今,凤佩已到了那婢子手里,不知,皇上又是何心意?”
说着,神色微动,继续道:“那婢子啊,名为春碧,也算是入府多年了。她与寻常婢子不同,也算是出身官宦。她最初乃汴京知府之女,自其父病逝之后,家道中落,加之又受自家兄长们排斥,是以便离家出走。我最初游历汴京时,与其相遇,见她老实本分,便收入府中为婢。说来,这婢子的确是有福气,当年不仅得我相助,而今还得了这凤佩,当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这话一落,他便顺势正了正脸色,静静朝百里堇年凝望,不说话了。
一切都点到为止,多说无益,他心底自是有数。
只是百里堇年脸色着实有些不好,眉头也是紧蹙,那双漆黑的眼瞳,纯透之中,也卷着掩饰不住的复杂。
凤瑶安然立在原地,兀自看戏,心底自是略微讥诮。
如今不必多猜,今日之局,这大英皇帝许是对准她设的,只可惜,她姑苏凤瑶并非喜欢当瓮中捉鳖,无论今日凤佩之事是有人算计还是仅是巧合,她姑苏凤瑶,都得将这盆水泼出去。
谁人若得凤佩,谁人便是大英过后是吗?既是祖制不可废,那这婢子,自然该是国后无疑。
她倒要看看,此番将这喷水顺势反泼回去,这大英皇帝,是否还能在她面前继续纯透微呆的应承下来。
一时,周遭无声,在场之人也觉棘手,纷纷神色各异的垂头下来,无心搭话。
待得半晌,那婢子颤得浑身乏力,大惊大累之下,整个人陡然摔倒在地,手中的凤佩也蓦地摔在前方,那通透的玉色与那大红的流苏一道在地上滚了一圈,瞬时惊得在场之人再度倒抽了一口气。
婢子越发震惊焦灼,泪流满面,目光起伏不定的朝那凤佩凝着,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却是正这时,百里堇年终是出声道:“既是凤佩再度从她手中落出,这婢子与国后,看来也是无缘。”
平缓认真的嗓音,依旧是纯透如风,只是细听之下,却不难听出语气中隐约交织着的释然。
待得这话一落,他便嗓音一挑,继续道:“徐将军,将凤佩呈过来。”
徐将军这才咽下气焰,恭敬点头,随即也不耽搁,当即干脆的上前将那玉佩捡起,而后便亲自递到了百里堇年手里。
百里堇年抬手接过,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嫩透,像极了一只养尊处优的手。
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极为细致的亲自将凤佩与流苏上的灰尘拂去,待得一切完毕,他才转眸朝凤瑶望来,缓道:“今日之事,倒是惊着瑶儿姑娘了,在下委实抱歉。”
凤瑶淡道:“如今物归原主,便也是最好。想来不仅是那婢子无缘国后之位,便是我,也无那福分。既是命运如此,无缘无分,是以,便也望皇上日后收好这凤佩,莫要再遗落了,倘若再被人捡到,而那人又非皇上心仪喜爱之人,如此一来,倒也并非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