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里正猛吸了吸鼻子,才止住了快要出来的热泪。
“郎君随我来。”里正老丘伸手一请。
回到刚才的位置,老里正对几个年轻人吼道,“这几人是贵客,去叫人,杀只羊,宰只鸡,弄些酒菜,快去。”声音中气十足,震得几个年轻人飞速跑开了。
西门庄开口,“老人家,羊就不必了。”
“叫我老丘便是。”里正老丘说道,“羊没什么,中南路如今都是豆麦轮作,半农半牧,我们这边虽然差点,但羊也算不上太稀罕的东西。”
“老丘曾在我父亲麾下?”西门庄故意多此一问。
里正老丘瞬间就仿佛回到了峥嵘岁月,“那是自然,当年我们奉义云骑都,人人披甲,三马一骡,弯刀,短矛,长枪,骑弓,轻弩,能冲,能射,能迂回,上山下河亦是不在话下。”
“当年在中南路跟逆贼血战,我被对面一个姓罗的军将伤了手,只能退了分地,西门公领着我和其他人去见了圣人可汗,可汗亲自给我们发了绢布和银子,后面,西门公亲手把地契交到我手里的。”
“那绢布现在还供着。”
里正老丘说起来那叫一个骄傲。
说着说着,里正老丘话一转,“小郎君你说,圣人可汗他老人家都不摆架子,戳他老母的,这边一些鸟官倒是嚣张得很,还骂我是胡人,少郎君别看我老了,手也不行,但就那几个鸟官,我一下一个。”
“老丘风采不减当年。”西门庄来了一句。
里正老丘连忙摆手,又高兴又害羞,“我这草原来老卒哪有什么风采,当年西门公才是,少年英杰,锐不可当,是我北地男儿的榜样,对了,如今西门公如何?”
“好得很,能吃能睡,前段时间还给我添了个弟弟。”西门庄笑着回答。
“好极,好极。”里正老丘叫好。
在他眼里,孩子多就是好。
快到他家,老丘突然紧张起来,“小郎君来此必有要事,老朽也不多问,小郎君身份我也不会提,也不会让人过来招待你们,免得有人嘴碎漏了风声,放心就是。”
“老丘想得真是周全。”西门庄夸了一句。
不一会儿,里正老丘把西门庄一行人带到了家中,他家不精致,却非常大,占地三四亩。
一坐下,里正老丘又开始了,说起了当年的事情。
齐国的西北这一片被大横山,小横山两个山脉切割成南北两个部分,南边农业条件不输一些传统农耕平原,基本是齐人的地盘,西门家也在其中,算一支小豪强。
山里条件肯定差,山北边,有水利设施的片区,半农半牧,产值被很多人低估。
更北就是草原,那边就不行了。
大横山山脉北边这一片主要是异族,有三大部族,一个是先祈部,非常的散,有很多分支部落,主要在大横山山上山下,湖泊周围,是半个山地民族,听上去落后,其实不是,他们会制造铁器,也会种地,只是有地方炼铁打铁,但没地方种地。
然后是零吾部,和西门庄定下娃娃亲的女人就是这一部的人,不过已经迁居到中原,姓也改了。
这个非常特别,是早在天地异变之前从很西很西的地方迁移来的一群人。
几百年过去,在文化上,他们自己的东西已经剩得不多,连当初自己的语言,文字都不会了,数学,哲学的古籍上面除了一些符号,文字都是华语,原版早就没了。
但在技术上,他们的独树一帜,不断精进,在建筑上,农业上都很有一手,那种山边水利设施,搭配分区域的草田,豆麦轮作,外加良种共同构成的农牧并行体系便是他们几百年不断改进的成果。
在军事上,他们也和北地异民族很不一样,他们擅长的是步兵方阵和冲击骑兵。
里正老丘也是零吾部的人,不过他不是贵族,叫丘力悉昙,丘力就是石匠,悉昙是个什么佛家的话,老丘自己也不懂,反正是他那个脑子有点毛病,信佛的爹起的。
再然后就是草原的平塞部,平塞部在整个草原只能挤进前三。
“说真的,草原的胡蛮真的不行,少郎君,我跟你讲……”里正老丘刚起头,他那年纪也不算小,有些发胖,但脸蛋依稀看得出几分年轻时候美貌的妻子过来,还端来了茶水,干果,“唉,你这老婆娘,上什么茶,上酒,上酒。”
身材高大胖壮的妻子瞪了里正老丘一眼,握着拳头,最后却撑出了笑脸,温柔的来了一声,“好的。”
随后,里正老丘又开始了。
好半天过去,小羊还在锅里,酒和下酒小菜已经先上来了。
在里正老丘说得差不多之后,西门庄这个好听众开始把话题引到中南路上。
老丘虽然现在只是一个里正,但前些年并不是,他是巡检司的一名中层官吏。
巡检司级别不高,但直属于“路”,一般辖区都是水路要冲,就是在陆路水路的关卡,节点负责盘查来往商民,稽查走私,维护治安等等。
所以老丘还是有点见识的。
中南路在他眼里,抛开官府,那就是六个豪强家族,西边三个,东边三个。
这六个家族首先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有很多田地,很多人。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
田地之外,各家就各有各的不同了。
总体来说,东北三家都是正经的本地人,势力范围靠近运河,除了田庄,主要是倚仗运河做买卖,论钱,他们都比西边三家多。
西边三家除了种田,主要一些工坊,搞点制造业。西边三家钱可能没那么多,但他们异族移民,能站稳脚跟,靠得就是武德。
随后,鸡肉,羊肉上桌,依旧是老丘的妻子亲自端过来,不让其他人靠近。
吃喝到了一半,西门庄问起了这边有没有什么庙。
老丘直说有个山神庙,并立即补充虽然山神形象是个蛇,但绝不是邪祀,是正经的佛家的庙。
他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因为邪祀很多时候与魔有关,自大齐王朝建立以来,对于邪祀从来都是零容忍,某地有邪祀跟发生造反事件一样。
西门庄喝了一杯,“原来如此,那今日多打扰一夜,我们明日去看看那庙,下午便走。”
亢奋过去的老丘这时想起一些事情,隐约猜到了西门庄的身份,“郎君可否要找几个能放心的向导,随从?”
西门庄摆手,“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