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刚好被央视大楼挡住的时候,正是下班的高峰期,马路上的光线暗淡下来,一辆接一辆的小汽车摩肩接踵在无尽的长街上慢慢挪动,有些汽车已经打开了车灯,照得这夕阳下的首都颇有些魔幻色彩。
江奇峰坐在公交车上,有些漫无目的的望着夕阳下的街道,不时回头看看空荡荡的车厢,有些自嘲又有些潇洒,在这人人有车的时代还坐公交车不就是一种潇洒么?
江奇峰正急着赶去上班,在国有的北方工业集团上班却有着私营企业“996”的作息,这可能正是受到改革风潮的影响吧。
赶到工作室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同事老梁、曹秀娴早已经坐在办公桌前开始手头的工作,老梁是研究室主任,全称是“北方工业集团轻兵器研究室主任”,听起来高大上吧,可一个工作室共五个人,又有两个人辞职去南方挣高薪,只余下人到中年拖家带口的两个兵,实在是够寒碜的。
江奇峰的工作是把这一段时间设计的新型狙击步枪的电子三维效果图清样,这个工作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容易,实验步枪已经出到010号了,曹秀娴已经带着部队的狙击手折腾了好几年,效果才刚刚出来。
领导要求的射程一提再提,1400米到1500米,再到1800米,后来都到2000米了才满意,重量却一轻再轻。
没办法只能推翻原来的设计,在原材料上下功夫,在弹药上下功夫,在设计上下功夫,创新呗,在压力下创新,不是有一句话叫“井无压力不出油,人无压力不进步”嘛。
原本是江奇峰跑现场,搞实验数据,曹秀娴、赵一涵、负力跑材料,搞设计,可是严要求增压力的后果是两个年轻的研究员跑了,江奇峰和曹秀娴的工作掉了个个儿,当然工作量也增加了几倍,想到两个年轻的研究员跑到南方拿着几倍的工资,江奇峰只能羡慕的咂咂嘴,把手头的项目做完再说吧,公司里不是刚提拔了自己当副主任嘛,总要有些贡献呀。
“小江呀,清样完了吗?”“快了快了,复制保存再备份一下就行了。这一次上头该满意了吧?”
“都重新设计几次了,性能也超出了设计要求,肯定满意。这一次多亏了你的设计呀、、、”。
奇峰把设计图传过去,给老梁说“行了,你交上去吧。”
“哎,”老梁应了一声,拿着打印好的图纸飞快得跑了。
奇峰坐下来点着一根烟慢慢的抽着,享受着自己难得的悠闲时光,等着下班。
“那夜的雨,也没能留住你,山谷的风···”手机响了,奇峰赶紧掏出来“喂,峰哥,啥时候回来啊?我都等不及了,先睡了,饭在餐桌上,你记着回来吃···”
“嗯”电话那头传来哈欠声和拉被子的声音。
这是妻子李萍萍打过来的,奇峰想起妻子美丽的容颜,心里就充满了愧疚。妻子是自己的大学同学,比自己低两级,是当时的校花,追求者无数,结婚时宴请同学,大家都说自己走了狗屎运。
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妻子是大三时的一天早上,天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雨的样子,自己站在教学楼二楼本班的教室前,看到楼下的空地上正有大一的两个新生在打羽毛球,一个男生粗粗壮壮的,对面一个女生惊艳一般,非常漂亮,高高的个子,星星般的眼睛,白净的瓜子脸,柔柔的弯腰的动作,都使他的心像被炸雷击中了一般震惊。
婚后说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妻子的感觉,妻子只是笑,说:“当时年纪小,只顾着玩,哪里想到会被人偷看,最后还被人家拐到了手···真是吃亏呀!”,妻子甜蜜的话语和温柔的缠绵如在目前。
说起和妻子的相识,那简直是一段传奇。
那是他上班以后的第二年,那天正是上班高峰,公交车到三里屯时,上面已经挤满了人,行驶到崇文门,上来一个喷着“莫斯头”、带着无框眼镜、身穿毛料西服的矮胖小伙子,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手背刻有纹身的青年。
那小伙子上了车,直接向江奇峰所在的后车厢走来。
他走到江奇峰前面,对斜站在江奇峰前面的一个高俏的女子说:“下车!坐后边的轿车!坐这乱哄哄的公交车有什么意思。”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离我远点!”那女子冷着脸高声的说。
“李萍萍,你不要不识好歹。”那男青年说。
“我不认识你,你不要纠缠我!”那女子侧过身向江奇峰挤过来。
那男子眼看说不动这女子,皱着眉头板着脸,“走!”,一把抓着女子的胳膊,开始向外拉。
“放开我,你这流氓!”那女子一边挣扎,一边叫骂道。
“今天你不走也得走!”那戴着眼镜的矮胖青年怒吼着,一面对两个跟班说:“去!跟司机说一声,让车别急着走。”
“我爸是公安部的李部长,今天是家里的小事,望大家包涵。”那男子转过头对着车厢里的乘客说。
“你谁呀?我不认识你。”那女子愤怒的说,一面慌急的向大家解释,“大家不要听他胡说,我不认识他。”
“走!”那男子又使劲的把女子往车厢外拉,“我就不信,今天能由了你。”
那女子慌急间一把抓着江奇峰,拽的他一下扑到车厢前的椅子上。
女子垂着屁股使劲的往后撅,着急的流下了眼泪。
江奇峰慢慢直起身,回身一步,抓着女子伸长的胳膊猛的往后一拉,然后把那女子拨到自己身后。
矮胖的男子趔趄了一下,一屁股坐到地板上。
那男子眼睛仇恨的要喷出火来,用手撑着地板站起来,扭着身子,拍拍屁股上的浮土。
“哦,哪里钻出来的小瘪三儿?敢坏老子的好事。”
那男子走上前来,“你知道我爸是谁?”
江奇峰板起脸并不理会。
“你摊上事儿了,你摊上大事儿了。”那矮胖的男子继续叫嚣。
江奇峰侧过了脸,伸出左手护住那位女子。
站在司机身边的两个纹身男子听到吵嚷,也扭过身,拨开乘客,向后面走来。
那男子得了势,抬手一巴掌向江奇峰的左脸扇来。
江奇峰身子略侧,右手猛抬,迅疾的抓住男子的手掌向后一拉,左手捺住那男子的肩膀,顺势把男人按倒在地。
左侧刀鞘脸的纹身男子见状迅速向江奇峰扑来。
江奇峰膝盖前伸压在矮胖男人的肩膀上,抬起左腿,一脚猛地踹在刀鞘脸的前腿上。
“啊!我的胳膊!”一声尖锐的惨叫。
“咚!”那刀鞘脸撞在车栏杆上,身子斜扭了一下,捂着脸滚倒在矮胖男子的脚边。
右边的纹身男子见势不妙向后退去。
“我是公安局的,前面就是大前门派出所。走,跟我把事情说清楚!”江奇峰抬起身,拍了拍腿上的浮土,站起来。
那两位男子听说江奇峰是公安局的,赶紧爬起来,刀鞘脸脸上的血也顾不得擦,两个人拐下车门像兔子一般跑了。
公交司机惊魂未定,回头看着江奇峰问:“还去派出所吗?”
“不去了,走吧。”
公交车走了两站路,到了江奇峰的单位前方,他转身下车, 走上路基,侧头一看,那位女子也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你也是这一站的?”江奇峰问。
“不是,我前面还有两站。”
这时候江奇峰才注意到这位女子的容颜,他知道小青年纠缠她的原因了。
“你是不是在北方工业大学上过学?”虽然过了两年,江奇峰却依然记得这位女子的相貌,教室门口的惊艳一瞥像刀刻一样深深铭记在他的脑海里。
“你也是北方工业大学的?”那女子惊奇的问。
“我是北方工业大学机械系的,两年前我见过你,臻善楼,记得吗?”江奇峰说。
“臻善楼,两年前我们的教室在一楼,在学校我倒是不记得见过你,只是觉得你有些面熟。原来我们还是同学。我叫李萍萍,你是?”那女子兴奋起来。
“江奇峰,可能我太普通了,你没有注意到。我现在分配在北方工业集团轻兵器研究室。”江奇峰笑着说。
“奥。”
“那个胖子你真不认识?”
“那个官二代我看不上,你看他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我,我不想再见到他。”李萍萍皱起眉头说。
“走!先到我单位坐坐。”江奇峰邀请到。
“好呀!我还没有酬谢你这位英雄呢。”李萍萍说。
到他的单位坐了一会儿,江奇峰又坐上公交车,陪着李萍萍一直把她送到她的单位——北京师范大学。
从此以后每次上班,江奇峰都要多坐两站,一直把妻子送到他的单位,然后才自己回来。
奇怪的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看见那个官二代。
“江主任,下班了,还不走啊,我先走啦。”身后传来曹秀娴轻轻地关门声。
江奇峰从沉思中醒来,拉开椅子,关了电脑,拿起外套,飞快的穿过走廊,下了电梯,向地铁站走去。
扫过月卡,走在地铁站宽敞的过道上,奇峰照旧看到了那个坐在过道拐角的头发花白的老人。
已经是深秋,老人穿着单薄的华格衬衫,手里拉着二胡,永远是那首凄凉的“二泉映月”,声音时断时续,凄清无比。
奇峰照例在老人身前破旧的大瓷茶缸里丢了十元钱,“老伯,你拉的琴真好听!”“谢谢、谢谢···”老人照例低声道谢。
奇峰总觉得老人像自己已经过世的爱拉二胡的老父亲,看到老人,听到老人拉琴的声音,心里像熨斗熨过似的快乐。
奇峰轻轻地打开家门,走过客厅,耳朵贴在儿子的房门上悄悄听了听,小家伙已经睡了,正嘟哝着什么梦话,并且翻了个身。又到厨房里,打开保温锅,取出做好的“桂花鱼”和几个小菜,切开面包,夹上蓝莓酱,坐到餐厅很快吃完饭,又把酸奶一口气喝干。然后打开书房的门,轻轻打开电脑,“干私活了!”。
奇峰学的是机械设计,这工件设计的活近几年很多,私营厂子多了。奇峰的家——这套北京的新房子,有一半是干私活赚的,靠国营单位的那点工资,猴年马月吧。
凌晨两点的时候,两套工件设计图发过去,客户的首付款发过来,奇峰站起来伸伸懒腰,打开窗户看着脚下北京城灯火璀璨的夜景,感叹到:北京的夜色真美!
奇峰感叹了一句,正准备收拾电脑睡觉,忽然觉得头晕了一下,自己猛地飘了起来,越飘越高,越飘越高,忽的穿过一道漆黑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