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仁陪着妻兄马会武吃过饭,送走了妻兄以后,就顺路向刘家祠堂走去,塾学就设在刘家祠堂里。
刘家是大家族,整个刘家堡基本上都是刘姓,刘家堡的地形就像个葫芦,刘家祠堂就在葫芦腰的位置上。
葫芦腰的地方是一个不大的场地,南北两边是陡崖,北边有仅容一人脚蹬的非常陡峭的小路通到崖底,崖底的半腰上有一个小土地庙,又经过两层地崖通到西沟的沟底。南边的陡崖边上东边有一个奎星楼,刻有四面石碑,旌扬刘家历代考中的举人,西边就是祠堂。
二老爷刘万仪是族长,也是刘家辈分最大的人,他是一个落第的秀才,多年在外做人幕僚,晚年落叶归根,照顾起家族的庶务。
他家就住在祠堂的隔壁,祠堂的正堂是家族议事的地方,两厢办有族学,山长就是族长刘万仪,刘家子弟不论贫富均可就学,塾师的束修是由族里的族田和缙绅集资出的。
据说刘家是汉主刘邦的后人,原籍江苏徐州,跟着开平王常遇春抗击蒙古鞑子,辗转屯军到山西大同刘家堡,历代刘家在外为官和经商的人都或多或少捐献过族田,帮助本族度过劫难,帮助贫户度日、后人就学向善。
刘景仁走进祠堂的时候,午学还没有结束,厢房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
他走到正房的廊檐下,先将祠堂的正房看了看。最东一间里边放有太师椅,腰凳,显然是族里平时议事的地方。中间三大间悬挂着高大的神位,下面是长长的红木供桌,上面放着一大两小三个香炉,这是平时敬神的地方。西间的门锁着,从窗户里可以看到,屋里放着箱子、旗帜、鼓乐等,是年节迎神赛会的时候用的器物,不过房子的前半间是空着的,也有落满灰尘的桌子板凳,倒是一个可以读书的地方。
西厢的北墙上挂着圣人孔子的画像,高处悬着“慎己斋”的匾额,二老爷刘万仪正坐在画像前的桌子上摇头晃脑的读书,他向二老爷轻轻的招了招手,刘万仪放下书走出东厢。
“二老爷好,我是青山的大儿子刘景仁,老爷还记得我吗?”刘景仁问候道。
“记得记得,你不是在县城当营兵的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二老爷扶着眼镜仔细的端详着刘景仁。
“在辽东打了一仗受了伤,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
“伤怎么样了?可是需要我帮忙。”二老爷拉着刘景仁的手急急忙忙的查看。
“不要紧,伤好的差不多了。我来是想在祠堂找个清静的地方读一段时间书。”刘景仁扶着二老爷的手轻轻的说。
“这样啊。祠堂平时也是空着的,只是祖宗待的地方,不方便打扰。”二老爷有些犹豫。
“你看西间是个堆杂物的地方,我在这里读一段时间书,大概是半个多月,这期间每天早上我把庭院打扫干净,免得你早上忙禄。你看怎么样?”刘景仁赶紧补充到。
“奥···行吧。想读书是好事,那你搬过来住吧,不过只能半个月。”二老爷叮咛道。
“那谢谢二老爷了。”刘景仁鞠了一躬。
刘景仁到二弟那里借了一套笔墨砚台,到杂货铺买了一摞黄棉纸,夹着一卷铺盖卷和那本《四书集注》住到了祠堂西边的杂物间里。
每天早上刘景仁鸡叫一遍就起来,打上一组太祖长拳,把家传的武艺“形意把”练上两遍,天就快亮了,在灰蒙蒙的晨光中,刘景仁把庭院打扫干净、洒上水,然后从《论语》开始,四书一篇篇的开始背诵。
背到吃早饭的时候,妻子或者母亲会送来一天的饭食,他吃两块谷面馍,从陶罐中倒出半罐米粥喝完,就伏在桌子上一篇一篇的默写背过的文章,遇到不懂的地方看《四书集注》,书上也看不懂了,他就问二老爷刘万仪。
早学刚上完,学生们开始背书的时候,刘万仪刚坐下来喝口水,刘景仁就拿着书过来,他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到下了早学,学生们都走完了,他的问题还没有完,只是二老爷的儿媳妇叫他吃饭的时候,刘景仁才遗憾地放下了书。
五六天的功夫,他已经将四书问了一遍,再后来问的就少了。
七八月份的晚上,天气闷热,祠堂外的场地上多的是歇凉的人,二老爷也常常拿着凉席铺在场地上,享受着南沟北沟吹过来的凉风。有好几次走过祠堂的大门,他都能看到杂物间里传出来的昏黄的灯光。这到底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摇着蒲扇慢悠悠的走进了祠堂。
推开杂物间的门,他看到摆在地上的、钉在墙上的一张张用工整的小楷写成的孔子孟子的文章,黄棉纸上龙飞凤舞,是有了一定功底的王体的行书,这手行书,没有10年的苦练功夫是不可能完成的。这是一个武人能写的吗?
伏在桌子上的刘景仁,光着膀子,满头大汗,正以“三省吾身”开题写八股文,破题、成题、起讲、入手、起股···,文章已经写到后股了,除了文笔生涩一些,没有什么问题,双关、对仗也用的很好,二老爷刘万仪更加好奇了,这是准备考秀才、举人吗?
二老爷等他写完了,仔细看了看,把文章要改进的地方一句一句的推敲,把结构关系的转折改得更加圆润生动,把破题、束股的方法给他细细说了一遍,他已经被这个小子的拼劲感动了。
有一天快到午时了,妻子还没有送饭来,刘万仪老爷子就过来问:“我这里有儿媳妇送过来的三合面馒头,你要不要吃一个?”“没事,会贤一会儿就会送饭来,我还不饿。”刘景仁知道三合面馒头是金贵东西,吃了人家的是要归还的,他们家吃的是谷子面馍馍,他还不起三合面馒头。
午时三刻的时候,妻子送饭过来,脸上带着泪,手上有抓破的痕迹。
“怎么回事?”刘景仁吃惊的问。
“妈妈和秋香骂起来了,两人推搡的时候我去劝架,被秋香抓了一把。”妻子说。
“父亲在吗?”
“父亲站在边上,文绪不敢上来动手,他的女儿们也不敢动。”
“苦了你了。”刘景仁感到心里一阵阵的痛。
“没事儿,我在劝架的时候在秋香的脸上抓了一把,咱不吃亏!”妻子脸上挂着泪笑着说。
妻子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的纸片,又看了看桌子上写的厚厚的一摞黄棉纸,欣喜的说:“写的真秀气,就像女儿家绣的绣花鞋。”
“你还真会比,把我的文章比成了绣花鞋。”刘景仁笑着说。
“结婚两年,我就没见你动过笔,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毛笔字?”妻子疑惑的问。
“很早了,我练字的时候你还没有嫁过来。”刘景仁搪塞到。
“今天妈妈过来,原本是要带着你拜一拜土地公公的,被秋香骂了几句,气不过,接上了,耽搁了时间。我们两个去拜一拜土地公公吧,从北沟的沟沿下去就可以,我能下到沟底。”妻子说。
“拜土地公公有用吗?”刘景仁问。
“妈妈说:土地公公是待人最亲厚的,世上成千上万的人不都是土地公公养育的吗?就冲着这一点,我们不也应该拜一拜他吗?”妻子说,“妈妈也说过,土地公公是咱普通人的神,他是最保佑我们的。”
“你看有谷面馍、黄瓜,我也多带了半碗小米米汤,祭品就够了。”妻子献宝似的把谷面膜、黄瓜一一的拿出来给他看。
“行,咱们今天隆重的拜一拜土地公公。土地公公保佑咱这一次考中了,咱就再一次报答他。”刘景仁溺爱的摸了摸起妻子的脸。
刘景仁很快吃完自己的那一份谷面膜和米汤,肩上背着挎包,手里提着瓦罐,和妻子从祠堂里出来,走到场边,翻转身,慢慢的探身下去,踩着仅容一人脚蹬的小窝,一步一步的探身下挪,抬起头看着妻子探下的身子,吩咐道:“慢一点,脚要踩稳。”看到妻子踩牢了脚跟,一步一步到了自己的头顶,才慢慢的继续往下挪。
爬了大约两刻钟,到了崖底,他放下陶罐,转身把妻子轻轻的抱下来,看着妻子红扑扑的兴奋的小脸,他满是怜惜,妻子年仅16岁,如果是现代,也只是一个高中生啊,在这个时代却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
走到崖底再下了一个斜坡,到了一级沟崖的最低处,在沟底面北的凹陷处有一个窑洞,洞的最里边有一个高台,高台上是彩塑的土地公公,他拄着拐杖,带着方口纱帽,耳边垂着两条丝带,个子不高,胖胖的肚子,脸上带着笑容,憨态可掬,身后的墙壁上是彩绘的火焰和光芒。
妻子把高台上的土扫干净,在窑洞门口找到了一个陶碗、两个陶盘,用土布手绢把陶碗、陶盘擦干净,从瓦罐中小心的倒满一碗米汤,又把黄瓜掰成三截和谷面膜一起放在两个陶盘里。
供品献完了,妻子在窑洞里瞄了一圈,跪拜的蒲团早已经没了踪影。她把手绢甩了甩铺开放在地上,又把空了的布包叠起来和手绢放成一排,然后示意他跪下来。
刘景仁看了看妻子认真的态度,心里有些好笑,也有些伤心,他跪在东边,妻子紧挨在他的西边跪着,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
他们两个极认真的扣了三个响头,然后伏在地上默默的祈祷,祈祷这次能够考中。
走出窑洞,走到沟沿边上,下面还有两级不高的陡崖,有一条陡峭的坡道蜿蜒的通到北沟的沟底,沟底是条大路,一直沿着东北方向通到西沟的尽头,那里有一层一层的窑洞,住着贫穷的军户和佃农,他们得不到军堡的庇护,只能在沟沿上掏一个窑洞,用单薄的柴门来对抗土匪和蒙古鞑子的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