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远远近近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过了一会儿,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从门洞外传进来,带着一股嗡嗡的回声。
“听,是五叔的儿子山猫放了院里的第一挂鞭。”妻子说。
刘景仁笑了笑,不理妻子的撺掇,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妻子不死心,又在被窝里轻轻推了两下,刘景仁坐起身,点起油灯,穿上妻子新置办的内衣和藏青色棉袍,戴上乌纱帽,腰里系根明蓝色腰带,站到脚地上。
“噼里啪啦”天井里响起了景礼点燃鞭炮的声音,“咚、啪”在景信哈哈的笑声中,“二脚蹬”飞上了天空。
刘景仁走到院子里,黎明前的天色像罩了一层浓黑的布幕一般漆黑,对面五叔家的窗户上亮着灯,灶台边风箱的拉动声清晰的传过来,北墙上五叔做饭的背影随着风厢的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今年当成叔一家不能回来,因为要照应怀仁县城的房子。上房文绪家里一片漆黑,和往年一样,因为没有儿子,他们家是照例不响鞭炮的。上房西边父亲也已经起来,窗户的灯光照在院子里,使铺着薄雪的地面反射出一层温暖的柔波。
“大哥!新年好!”景礼鞠躬致意,景信也吆喝着把小拳头举到头顶连连作揖,戴着两耳翘起的滑稽的棉帽,身上穿着铜钱图案的褐色棉衣,再配上黑色的府绸棉裙,景信整个就像一颗圆滚滚的棉球。
景仁高兴的拍拍小弟的头,把两个二两重的小银颗子分别塞到景礼和景信的口袋里,“谢大哥!”景礼害羞的笑着,景信手里拿着银颗子飞快向上房跑去,景仁拍拍二弟的肩膀,“今年长高了,快和我一般高了”。
西房的灯光亮起来,妻子也起来了。
景仁和景礼到上房给父母磕头,年幼的景信也学着磕头,在地上滚了一身的土,景仁把小妹景淑抱起来,把小银颗子串到小妹胸前的铜钱串上。
“你在京城做官,让弟妹也沾沾你的喜气,这很好。”母亲眉开眼笑。
“先吃饭,吃完后还要到祠堂去见礼。”父亲吩咐道。母亲和妻子帮着把煮好的饺子端上来,大年初一的规矩是父亲做饭,这一天是母亲劳碌了一年唯一的休息日。父亲给每个人碗里浇上肉丁和油条段做成的哨子,众人高兴的开始吃新年的第一顿饭。
大年初一每个人一定要吃够两碗饭,即使景信闹闹腾腾努着嘴不吃,父亲也强舀了两个饺子补上第二碗,这是一年的彩头,预示着一年五谷丰登、吃喝不愁。就在这最后的两个饺子里景信吃出了两枚铜钱,哭丧着脸的景信“咯咯咯”的笑起来,看来一家人中最有福气的还是景信。
就在大家快快乐乐吃饭的时候天色亮堂起来,母亲给父亲戴上寿山帽,穿上山字暗纹深色府绸棉袍,父子4人相跟着向刘家祠堂走去。
刘家是大家族,整个刘家堡基本上都是刘姓,逢年过节宗族集会的地方就在刘家祠堂。
刘青山父子穿过大门的门洞,沿着村街的石子路往上走,走出小寨的村巷,前面就是小寨和中寨相接的葫芦腰位置。这里是一个略细的场地,东西相连,南北两边是陡崖,南边的陡崖靠东有一个奎星楼,刻有四面石碑,旌扬刘家历代考中的举人,西边就是祠堂。
二老爷刘万仪是刘家的族长,也是辈分最大的人,他是一个落第的秀才,多年在外做人幕僚,晚年落叶归根,照顾起家族的庶务,他家就住在祠堂的隔壁,祠堂的正堂是家族议事的地方。
刘青山父子走进祠堂的时候,祠堂里已经站满了人,祠堂正堂的墙壁上历代先辈的神像已经悬挂起来,神像下是丈五长的红木供桌,供桌上摆满了三牲和果品,中间是巨大的玄德炉,炉上三根拇指粗的线香火头明灭、香烟袅袅升起,堂前的青石板上铺着红毯,二老爷刘万仪和族中的几个老辈正在神堂前忙碌着。
辰时三刻,正时辰到了,敬字辈的八爷刘敬寿核查了各家应到的男丁,有青字辈的和景字辈三人因战事未归,其他刘家的男丁都到齐了,敬宗祭祖的仪式就开始了。
男人们按照万字辈、敬字辈、青字辈、景字辈、贞字辈、有字辈在正堂和庭院里排成七八排,有字辈以后垂髫襁褓者为多,大多只能跟在后面看热闹。
族长刘万仪先行行过三拜九叩大礼,然后站在边庭敲起铜钟和木磬,众人在钟磬声中行三拜九叩大礼,随后族中三老代表族人祭拜上香,祭祖仪式结束。
祭祖完毕族里照例有一顿敬祖饭,族长和三老留下本族在外为官和经商有成的人在正堂就坐,庭院里也按辈分摆上了桌子,边厢早由学堂变成了厨房,4凉4热两汤的馔食陆陆续续被端上来,酒照例是汾河老酒,男人们围着桌子坐着,品尝着祖先的恩赐,祠堂里热闹起来。
往年是刘怀青、刘敬书、刘青臣坐在正堂,今年族长破例把刘景仁叫过来,安排在桌子的下手,老族长问起了刘景仁在京城的情况,刘景仁大致说了一下后军都督府的情况,对于自己的官职没有多说,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张狂。
“刘家宗亲在京为官的不多,族里恐怕给你帮不上忙,拖累倒可能多一些,族里别的没有,就是人丁多,用得着的话开口说话。”二老爷说话很实在。
举人刘青臣看着景仁亲近地说:“我的坐师王世贞在兵部任侍郎,甚是喜爱人才,喜欢提携后辈,随后我写一封书信给他,也好来往亲近。”刘举人任清河县令,官声很好,刘家堡除了卫田是军上的以外,民田中有少一半是他家的,他也是五里寨乡最大的地主。
刘景仁高兴道:“感谢刘世叔提携晚辈,小子不敢忘恩。”赶忙起来躬身为礼。
“同是本家,说这话就见外了。”刘举人说。
“要叫七叔,”八爷刘敬寿站起来说。
“七叔”刘景仁叫道,“来为景仁入京为官,为青臣关爱后辈,共饮此杯。”八爷端起酒杯劝酒说。
众人起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花为春信使,酒是情媒人。刘景仁很快就被一群年轻的后辈给拉走了,祠堂的庭院里,面对这些同辈的本家和发小,刘景仁的拘谨没有了,他三十多岁的心理防线也消失了,和这些同辈和小辈拼酒他没有一点压力,很快他就红了脸,多年的酒场经验让他喝翻了不少同辈,要不是景礼挡酒,说不定他也要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