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密云千户所的大路有两条,一条是向北经过昌平,沿着去渤海所的道路到密云,这条道路距离近,可是山路多,不好走。另一条靠南,走通州、顺义、怀柔到密云,路途远一些,可是道路平整,可以坐马车。刘景仁选择了南边这条路。
鸡叫头遍刘景仁就起来了,洗漱完毕,几个人坐车赶到广渠门,卯时正城门打开,在黑沉沉的夜色中,他们傍着京城朝东流到通州的运河一路急行,河水倒映着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的灯光,使河边的官道在黑暗中时隐时现,当太阳刚刚从海河芦苇荡的苇尖上露出少半个笑脸的时候,通州就到了。
沿着官道再拐向东北,顺着通向宣府边关的北运河走,穿过顺义和怀柔两个县城,往北再走小半个时辰,密云军城黑黢黢的影子就在眼前了。
就这样一行人起个大早、马不停蹄赶到密云的时候,也已经过午了。
他们在城南草草吃了一顿午饭,刘景仁打发来顺先去巨各庄给段四、耿长青他们知会一声,然后就带着景智,驾车直奔密云千户所的官厅。
密云千户所所在的军城很大,有东西南北四道城门,是密云卫指挥使的驻地,从隆庆末年起,明廷与土默特汗安答之间进行了持续30多年的战争,主要战场就在宣府密云一线,那时的密云前后两卫,曾经屯兵15万,暗堡密布、物资云集。到了万历25年,安答汗被儿子辛爱所杀,土默特式微,密云卫才太平下来。
进了南城门,沿着宽阔的主街往前走,经过城隍庙、钟鼓楼,往东一拐,就是密云卫指挥使府高大的官署,再往前走两道街口,往北一拐,就是密云千户所的官厅,西北是是操练场和军营。
万历末年,卫所废驰,军事任务逐渐由营兵担任,宣大各卫所基本上只承担民政和营操的事务,当下正值春耕,刘景仁一直担心黄耕耘下到各百户所督查播种,今天好巧,踏进官厅的大门,就听道黄耕耘那尖细的正在训人嗓音。
“把人气跑了,你自己去找!你这个二愣子,到哪里都耍官威!今天不把人找回来,我唯你是问!”
“这不是忙着督促小麦施肥吗,只是从棉田上抽调了两个人,那个老农就跑了。”一个穿着灰色直裰,上身套着坎肩的年轻人满脸尴尬,嘴里嗫喏着。
“那是个老农吗?那是个财神,是保证棉花丰收的财神!你赶紧去找,现在就去。”
“黄千户,忙着呢。”刘景仁侧身躲开这个一脸懊丧的年轻人,给黄耕耘打了声招呼。
正在给两位老者吩咐什么的黄耕耘抬起头来。
“刘经历,我还以为你昨天到军城呢,让我记挂了一宿。这样,赵坤,你回来,带两个人和我去一下巨各庄,又一个财神到了。”黄耕耘笑呵呵的走下大堂,手伸的老长向刘景仁走来。
“从京城到这里路远,不好走,鸡叫起来马不停蹄,现在才到,要见你,还真不容易。”刘景仁握着耕耘的手笑着说。
“那咱先吃饭?”
“不了。刚才在军城门口对付了一顿,现在时间紧,先到巨各庄,办正事要紧。”刘景仁说。
“老尉,你把棉花移栽的事情安排好。赵坤,安排人,我们现在就出发。”黄耕耘办事果断,带上水壶干粮,立马坐上马车出发。
巨各庄在密云军城的西北方,这里是一片山间的盆地,阡陌相连,水渠纵横,远远近近的田野里经过一冬的麦苗已经支起身子开始生长,田间农人们施肥播种,忙忙碌碌。
走了半个时辰,远望亦能看到高高矮矮连绵的群山,前面就有一个靠山的村庄,路口站着几个人,正在不断的挥手,正是段四、耿长青他们——巨各庄到了。
在两座山中间,有一个宽阔的涧口,涧口西边有一条小河婉转流过,小河西边的村庄就是巨各庄。
“走吧,先到地头看看。”刘景仁吩咐道。
“赵坤,去把里正叫来。”黄耕耘从车厢里伸出头吆喝到。
巨各庄看着近,走起来还得一会儿,在小河西边,高山北边,巨各庄的东北边,有一片的山石堆积的荒坡、滩涂和田地。段四他们看中的地方就在这里。
刘景仁站在这里细细的观望,以巨各庄和涧口为底,整个盆地像一个扇面一样,向着东南方徐徐展开,能望见远处平原上的朦胧的村庄。
“老段,这条小河叫什么?水量怎么样?”刘景仁问。
“这条河是由汤河和南河汇聚而来,村里人把它叫小南河。它是季节性河流,七八月份水量很大,几乎把涧口都淹完了。冬天的水流和现在基本一样。”段四说。
涧口的地面东高西低,西边的河床切得很低,紧贴着西边的青色危崖,下边是深深的河床和清清的流水,水面上有一座用三根粗壮的原木搭成的小桥。
刘景仁骑上赵坤的马,和段四、耿长青他们一直走到山根,这里是一块平地,长满了野草和荆棘,东边是陡崖,下边是南河。往西跨上一个礆畔,是一块梯田,梯田西边就是巨各庄了。
当刘景仁回来的时候,那赵坤满脸大汗正解开坎肩扇着风,旁边站着两个中年人。其中穿着深蓝布棉袍,头上用一块绸布头帕把头发扎着的是里正。两个人站在黄耕耘面前,唯唯诺诺,正说着什么。
“老黄就这了。”刘景仁下了马对着水壶喝了一口水,说道。
“这些地都要了?”黄耕耘问。
“哪能要这么多?”刘景仁笑着说。“里正呢?”
“毛里正,这位是后军都督府的刘经历,是这次买地的正主。”黄耕耘解说道。
那里正赶忙跪下行礼,被刘景仁扶起来,寒暄了两句。
“耿长清、段四,你们两个带着里正开始量地吧。黄千户,你看是否派人跟着。”刘景仁回头问。
“不用,让他们量,记得加上界桩。你过来,咱们休息一会儿。”黄耕耘从车上拿下一个条凳,坐下来说。
到了太阳偏西,耿长青他们才丈量完毕,旱地有263亩,荒地有155亩挂零,旱地二两银子一亩,荒地700文一亩,总共有634两银子零7百文铜钱,黄耕耘大概觉得旱地的价格要的有点高,有些不好意思,就和里正商议了一下,把山根的那块荒地也划给了他们。
丈量完毕,一行人继续往山涧里走。
路不好走,车是没法坐了,幸亏是早春,河水很浅,大家骑着马,很快的走到山涧东边去。
沿着山涧东边的沙砾地一路向北走,两边陡峭的山崖上,高高的地方斜斜的伸出一簇簇崖柏,有老鹰悠长的涕啼声不时从高处传来,河水在山涧中曲曲折折,有些地段的河水也会冲到东边来,不时有嶙峋的大石挡在道路前面。
约摸到了申时,道路渐渐宽敞,前面是一块比较大的山间平地,再向东延伸出一片宽阔的山地,平平整整,有一条干涸的河床向西而去,河床的地势越来越高,应该是南河的支流。
向北的山地略窄一些,小南河在这里往西拐了一个大弯,紧贴着的褐红色的陡峭崖壁向南流去,水湾东南有几户人家,应该就是豆各庄了。
刘景仁和黄耕耘一行人,带着豆各庄的几个年轻人,沿着东边的山地,爬上北边的铁头山,铁头山顶约有四五十亩大,长满了高高低低的针莽和野酸枣,再往北就是起起伏伏的燕山山脉。
下了铁头山,沿着小南河向北走,大约一里地,过了河,向西,有一条山沟,山沟坡势平缓,两边是长满荒草和荆棘的缓坡,山沟的走势越来越高,它的西南方向是一片平坦的草场,因为向阳的缘故,草场上远远近近开了许多不知名的黄花,这里就是小庙沟了。
荒山野沟,没有庄稼,也没有成材的树木,这倒让黄耕耘为了难,这种荒山是没法按荒地卖的,租赁更是不成,但如果不卖好像也不成规矩。刘景仁要把铁头山和小庙沟都买下来,这该怎么算呢?
黄耕耘就问豆各庄的话事人,那个年轻人也不晓事,吆喝道:“荒山野岭谈什么买卖?谁想干啥就干啥,谁想占多少就占多少罢了。”
最后黄耕耘和刘景仁想了一个办法,就说要在铁头山和小庙沟建设私人矿场和林场。按私人矿场和林场的名义分别立合同走手续。
“铁头山下边还有几个矿口,那是怎么回事?”刘景仁问。
“那是前宋年间开的挖铁矿的窑口,早都废弃多年了。”黄耕云说。
“这里有铁矿,你们怎么不开采?”刘景仁问。
“开采这里的铁矿划不来,运到遵化还不够路费!”黄耕耘说,“我们前几年试着开采过,白白填进去不少银子。”
“那如果我想开采这里的铁矿呢?”刘景仁问。
“可以,你只要到矿税司补办一个开矿的手续就够了,矿税并不高。”黄耕耘说。
“那这个私人矿场和林场该多少银子?”
“你给500两银子吧。”
“界桩划到哪里?”
“只要不占村民开的那点地,你想划到哪里就划到哪里。”
“我们在密云地图上标识一个四方图,免得没有规矩。”
“好!”
“那么,订立合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