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过后,刘景仁早已把打针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心中很明白:他思念妻子李萍萍,看到酷似妻子的徽媞,常常忘乎所以,高兴之余,有时难免词不达意,举止失措。也正是因为思念妻子,他也慢慢喜欢起徽媞来。可是他将这份喜欢深深压在心底,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徽媞做自己的妻子,因为他有妻子,再说徽媞身份高贵,他哪里高攀得上!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打针这件事,会给他的生活带来一连串意想不到的痛苦和难以言说的快乐,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万历四十八年五月二十八日,密云军城戒备森严,城楼上的边军换上崭新的鸳鸯战袄,手执长矛静静地立在城头,夏初的暖阳照在身上,给他们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城楼下密云卫的各级官员早已等在路边,轻声交谈着一些最新的消息。今天是他们新的指挥使上任的日子,一些好事的官员早已打听到,他们的新指挥使大人,虽然在萨尔浒打过仗,可是并没有什么带兵的经历,不过听说是皇上亲口恩准的,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靠山。
太阳升到一杆子高了,远处的官道上奔来几辆马车,一辆打前站的马车跑过来,车帘掀开,一位身穿青布长袍的老者探出头来,吆喝道:“大家不用迎接,巡抚和将军马上就到,会在指挥使府等候大家。”
官员们认得,来人正是宣府巡抚张经世的幕僚许先生,又赶紧作揖回礼。
车队并没有在城门口停留,迎接上司的各级官员又急忙前去指挥使府。
宣府密云卫指挥使府在密云军城最宽的严管街——镇远街上,这时指挥使府的大门敞开着,两排身穿藏红色鸳鸯战袄的边军神态威严的站在那里。
车队到门口停下来,首先下来的是第二辆车上的一个文官,他穿着绯色官袍,胸前缀着松柏白鹤补服,正是宣府巡抚张经世,紧接着从第三辆马车下来的是一个头戴镶银双翅兜鍪,身披软甲,左肩斜披着绯红官袍的武官,正是宣府都指挥使司指挥使吴威,最后从第四辆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个穿淡红官袍,胸前缀着祥云熊罴补子,头戴乌纱面色白皙的一个年轻官员,正是新任密云卫指挥使刘景仁。
三个人一边说笑,一边朝大门里走。
大门两边的警卫望见三人走上前来,双腿并拢,右拳击胸,“啪”的一声,行了一个标准的晋见礼,巡抚张经世挥了挥手,指挥使吴威和刘景仁,右手抚胸,轻轻颌首。
三人在指挥使府的后堂坐定,副指挥使贾南征给三人续上茶水,张巡府把贾南征介绍给刘景仁,又和都指挥使吴威开了一句玩笑,然后轻轻啜了一口茶水,亲切的对刘景仁说:
“刘将军由京官变成了外任,可能还不习惯吧。这里离京城虽不太远,可是也有一天的路程,褚事多有不变,还望多多体谅!”
“景仁可以把家室接过来嘛,听说你租住在京城,生活甚为节俭。住在指挥使府,生活上毕竟要好一些。”指挥使吴威,话说的很直接。
“谢两位大人关照,景仁初到密云,想熟悉熟悉当地的情况,理清了政事的头绪再说。”刘景仁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刘将军不必多礼,你离京前,太子府专门发来信函要对你的生活多加照顾,我和吴将军只怕有所不周,有什么需要你直接给我们打个招呼就行。”张巡抚非常和蔼。
“太子日理万机,没想到还能关照到我的调任,下官心中十分感激,现在又劳动两位大人辛苦跑一趟,景仁非常惭愧。”刘景仁抬手抱拳对着北方拱了拱,说。
“将军,各部官员已经在正堂集合完毕,请将军前去训话。”密云卫指挥同知任豪杰探进头来插话道。
“走吧,先去正堂吧。”张巡抚站起来招呼道。
巡抚张经世来到正堂,端坐于正堂正中,刘景仁坐在西首的第一张椅子上,他的身旁是副指挥使贾东征,指挥使吴威坐在东首,旁边是指挥同知任豪杰。堂下分布着东西两列椅子,上面分别端坐的十几位密云卫的属官。
这时太阳已经升到半空,清暖的阳光洒在庭院里,淡红的光芒正把院中老榆树的影子斜洒在门槛内的青砖地上。
刘景仁扫了一眼堂屋,在一片或深或浅的绿色袍服中,黄耕云缀着土蓝色布丁的袍服依然显得那样抢眼。
“接兵部命令,刘景仁将军接任密云卫和密云后卫的指挥使职务,密云卫地处京城之北,向为京城之钥,担任着防卫北方强敌——蒙古的重任。同时建设密云城,做好古北口的防务同样任务繁重、责任重大,希望各位将官在刘将军的统一指挥协调下,把密云建设好,特别是古北口这个通往蒙古和辽东的重要通道,一定要建设好,容不得半点马虎。”巡抚张经世言简意赅的宣布了刘景仁的任命和他的主要任务,随后有严肃分析了当前的形势。
“成化以来,土默特蒙古与朝廷离心离德,蒙古各部屡次骚扰宣府门户,每一次进攻首当其冲的就是古北口,在每一次侵扰中都有土默特的影子。特别是萨尔浒之战以来,我军在辽东战场屡次失利,好几个蒙古部族更是直接参与了对辽东官兵的进攻。对我辽东战局形成了重大不利影响。希望各位将官认清当前形势,切实做好密云卫的防务工作!”张巡抚的讲话有板有眼,使刘景仁仿佛闻到了后世集团老总做报告的那种味道。
“满人是人,我们汉人也是人。哪个不是两条腿下边夹着一个卵?我们宣府没有孬种!”宣府指挥使吴威大概听出了张巡抚对宣府武人保卫边关的隐晦指责,极其粗鲁的插了一句嘴。
一句话说得大家“哈哈哈”的笑起来,厅堂里凝重的气氛悄然溜走了。
“我记得成祖以来,大宁都司撤入关内以后,土默特蒙古在行政关系上依然隶属于宣府,因为距离相近的关系,又直接听命于密云卫,像今天这种会议,土默特蒙古应该派人按时参加,可是我没有看到土默特蒙古任何一个人的影子,我不认为这是件值得荣耀的事情。”忽然刘景仁讲起话来,偏偏又提到了这样一个宣府上下人人都忌讳的事。
指挥使吴威狠狠的给他使了两个颜色,刘景仁假装没有看见。指挥使心中暗暗骂道:“兵部从哪里找了这样一个二蛋,这不是给宣府上下找不自在吗?”
“我听说聚住在插汉河套的蒙古插汉部多次侵扰宣府北部边关,实在可气,可恨。我们密云卫上下不能置我朝旧土于不顾,不能只做龟缩在窝里的鹌鹑,要励精图治,勇敢的走出去!”
“啪、啪、啪”巡抚张经世高兴的鼓起掌来,“说得好!说得好!宣府上下就应该有这样的勇气和魄力。”
厅堂里的气氛突然低沉下来,许多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歪倒在椅子上,但也有许多将官满脸兴奋、坐得笔直!其中就有穿着破烂的黄耕云。
看来兵部这是要从宣府下手了,许多人愁眉苦脸,关宁铁骑对付满蒙联军上尚且失利,靠宣府这些在土里刨了多年土坷垃的卫兵能行吗?
这个年轻的二胡腾来了是没有好事呀!
“当然密云卫的建设也是重点,我们不能让我们的战士一边流血一边流泪。”刘景仁继续说。
“密云毗邻京师,深处燕山的环抱之中,有20多万人口,面积相当于两个中等县,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可是密云卫每年的产出仅相当于一个下县的收入,许多军户家庭居然不能解决一家人的温饱问题。密云这是抱着金饭碗要饭呀。”
“我们要改变这种现状,该怎么办?自然,我们要依靠两个朋友打通一条路线:一个朋友是我们的邻居京师,另一个朋友就是我们土地上丰富的物产。打通一条路线就是修好一条道路,让两个朋友好起来嘛!”
刘景云对密云经济的幽默比喻引得会场中人“哈哈”大笑,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贫穷的密云竟然还有发展的希望。
对,修路!修一条上好的官道, 让密云和北京连接起来。
在场的人心中冰冷的血渐渐沸腾起来,他们能想到,如果有一条道路将密云和北京连接起来,密云会富裕成什么样子。
可是,他们依然没有想到刘景云会带着他们修成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就像在一个巨大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石子,刘景仁的到来给密云卫这一滩死水搅起了一层层涟漪,他制定的修路计划,很快就传遍了密云的大街小巷,点燃了人们心中的期待。
同时有关他的各种小道消息,也很快在密云的各个街巷和乡村传播,不知是哪个好事之徒把他在怀仁县除掉土匪“”活人张”的事情传了出来,更有人打听到了他的小名“豹子”,于是他多了一个“怀仁豹子”的雅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