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要他点头的话,魏书亮心里高兴了一些,鸿胪寺丞杨学敏年纪不大,为人处世还算老道,很少有年轻人的张狂,两个人相处经年,也算相得。
“顺义王薨这件大事牵扯到九边的稳定,不是咱俩能拿主意的,这个事必须请示皇上,而且还必须急办。走,咱俩现在就去找首辅方阁老。”鸿胪寺卿魏书亮扭身出了中堂,一边往大门外走一边问:“那些土默特人都安置好了?”
“我让五城兵马司把那些护卫安排在城外,将大王子一家和三个近臣安排在鸿胪寺,你看合适吗?”鸿胪寺丞杨学敏问道。
“合适。顺义王薨了多长时间?”
“听大王子卓儿贝泰的意思:是今年正月里薨的,因为素囊作乱,没有来得及禀报。”
“这帮鞑子,哪里讲求什么礼仪,还知道向宗主国禀告。他们畏威而不怀德,只有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才会想起我们。”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坐上马车,拐过东单牌楼,沿着东长安街向紫禁城的方向跑去。
好在魏正卿住在苏州胡同,离紫禁城很近,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两个人就在午门前停下马车,验过腰牌,沿着午门内的玉带河,向东穿过会极门,来到内阁的值房。
内阁就在文华殿的南面,地方并不大,它和制政房、诰敕房占有着同一个院子。
进入正堂,向东一拐,进入一个不大的连厢,中间的那一间摆着三张桌子,最里边的那个头发花白的人正是内阁首辅方从哲。
万历当政,内阁阁员最多的时候有六人,到了末年,随着万历的年老体衰、精力不济,内阁辅臣越来越少,最后这几年只有方从哲一人在勉力支撑,不单内阁,即便六部的尚书缺额也达到一半儿还多,有许多政务根本来不及处理。
靠门口的椅子上正坐着两个吏部的侍郎,魏书亮和杨学敏挨着两人坐下,坐在西首桌子上的那个年轻文吏给他们两个端上一杯茶水,又默默的退回去。
魏书亮端着茶水,心中默默想着马上要说的话。
方首辅时间很紧,他一边看着桌子上的一张奏疏,一边和工部的秦侍郎小声说着什么。
魏书亮知道方首辅和工部侍郎谈的正是皇上陵寝的事情,听说陵寝的后殿有些透水,皇上非常重视这件事情,已经反反复复修缮了两年,投入了海量的银子,现在还不能让皇上满意。
等了大半个时辰,杨学敏的身后又排了两个人,秦侍郎和方首辅才谈完话,和东面的那个年轻文吏拿着批复的奏疏满意的走了。
挨着魏书亮的时候,天已经擦黑,方首辅的桌子旁那两枝布满烛油的灯山冒着一堆摇曳的火焰,将整个屋子照的很亮。
魏书亮简洁的把顺义王薨的消息报告给方从哲,首辅沉吟了半天,青着脸说:“锦衣卫这帮饭桶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顺义王已经死了五个月了,我们一点儿消息也不知道。”
自从萨尔浒之战以来,他已经听到了太多的坏消息。顺义王的死对于明国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呀!
第二天早上天色微明,首辅方从哲已经带着兵部尚书黄嘉善和右侍郎王世贞绕过了午门玉带河上的玉带桥,向皇极门走去。
昨天晚上他们商量了半夜,左侍郎杨应聘一向主和,他认为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辽东,依照熊廷弼的方略,采用堡垒战术,步步为营,将建洲女真围死困死,不宜再妄动干戈。
尚书黄嘉善和右侍郎王世贞则认为,这是插手蒙古的最好机会。建洲女真之所以能够一天天坐大,仅仅依靠女真的力量显然是不够的,最重要的就是蒙古人的参与,如果堵住蒙古人插手的这条路,女真就是死路一条。
因此借着顺义王被暗杀这件事,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
三个人针锋相对,各抒己见。
方从哲没说什么,但他心中还是倾向于黄嘉善的意见,于是他就带着兵部尚书黄嘉善和右侍郎王世贞一起前来拜见万历皇帝,这个事最终还是得听从万历皇帝的意见。
早晨整个紫禁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近处的皇极殿像一座青灰色的小山,静静的蹲在围了一圈儿龙首的汉白玉台阶上,只有殿顶金色的兽脊被刚露出西山山头的一抹阳光照出一片闪亮的金色。
三个人穿过皇极殿的东偏门儿往内庭走,值殿监的宦者已经将前殿打扫完备,在干净的青石板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极细的扫帚划过的细纹,清淡而有悠闲,石板间零星的分布着一些清水,被人的脚印一踩,留出极淡、极淡的脚印,飘妙的好像是鸿爪踏雪泥,走在石板上,一股刚被点燃的檀香的气味在空气中飘荡着,沁人心脾。
万历皇帝起得很早,他常年研习道家的养生之术,养成了非常苛刻的生活习惯。
方从哲三个人走到乾清门,大门是半闭着的,接应太监为难的看了方首辅一眼,摆了摆手。
方从哲和太监是老熟人,他大着胆子问,“怎么了?”
“皇上睡着了。”
方从哲三人有些奇怪,他们站在乾清门的台阶下默默等着。
钟鼓楼上敲了三通急鼓又响了两阵缓钟的时候,皇上还没有醒来。
方从哲在门前的台阶上转了两圈,他觉得自己的腿酸的有点难受的时候,乾清门里走出一个小太监向他轻轻招了招手。
三个人才一起跟着走进去。
小宦者一直把他们领到正堂,才弓着身子后退着走出去。
乾清宫的正堂很大,抬眼首先看到的是“正大光明”的匾额,匾额下是一张很大的雕花酸枣木书桌,桌上笔山、砚盒、笔洗等物件一应俱全,一摞奏疏很显眼的摆在那里,这里正是万历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
除了应差的几个低级宦官以外,并没有看到一个太监。
三个人略等了一会儿,卧室的门响了,司礼太监田义走出来和方从哲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三个人跟着点点头,轻手轻脚的进了卧室。
卧室很大,三个人站在靠门的地方,卧室东南角有一张很大的拔步床,足足有四五米宽,床头上垂下的绣花蚕丝帏幕斜挂在南首的玉钩上,只余下一层白色的轻纱从床顶垂下来,挨着下面的脚踏,轻纱垂尾的珍珠和床榻下的和田玉围屏相撞,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叮咚”声。
床上发出了一声听不清楚的呢喃,太监田义走过去,揭开纱帘,再轻轻的挂到另一个红色的玛瑙玉钩上。
大床中间,万历皇帝斜靠在两个一人怀抱粗的大靠枕上,头上绑着一个天青色棉巾,身上盖着明黄色蚕丝被,脸色苍白,眼睛半闭着,一副病恹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