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时初刻,钟鼓楼上催归的皮鼓渐次响起,低沉而单调的“咚咚”声好像从遥远的地下缓缓传来,街市上的商旅闲人心情不由紧张起来,傍晚将至,他们的脚下加快了步子。约莫过了一刻钟,皮鼓声逐渐急促起来,零星贪心的顾客把刚拿起的土布又依依不舍的放回柜台,回身就走,饭堂里还没挪窝的食客把刚吃了两口的饭食紧扒两口再放在桌案上,匆匆起身,一通比一通更急的皮鼓声,催促着街道上零星迟归的官商行旅,像鸟儿归巢、牛羊回群,整个兴州城像一个即将入眠的巨人渐渐安静下来——“宵禁”的时辰到了。
太阳是最后一个迟归的老客,它迈着迟缓的步子落下山脊,藏起羞赧的老脸,只留下依依不舍的晚霞映照的伊逊河水像一条波光粼粼的金龙,倒映着兴州城在傍晚暗淡的红光中投下的浓重的影子。
这时在伊逊河西岸小官庄的村道里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马蹄声,拥挤在伊逊河木桥上的迟归的人们推着车、挑着担在晚霞的红光中正蹒跚行走,一阵箭雨迎面而来,桥西立刻倒下十几个人,桥东的归客闻声不对,立刻抛了小车往回扑。
几乎眨眼之间,蒙古人的马队就踏上了木桥,飞也似的冲过桥面,来不及过桥的人们就像洪水来临的树木一样淹没在马蹄的洪流之中。
紧接着小官庄南边北边一条条小路上无数的马队像归海的大河轰隆隆得穿过木桥,在兴州城南门外的田地里弥漫开来。
“噼里啪啦”在昏暗的霞光中,兴州城南门外的第一道壕沟里射出一排火红的金线,直冲壕沟的马队像遇到镰刀的麦子“呼啦啦”翻倒在壕沟前,唯有直通南城门的官道上,猬集的马队像一窝蜂般向城门冲来,眨眼之间就逼近了吊桥,拒马后的鸟铳兵刚刚把鸟铳举起来,一阵密集的“噼啪”声就响了起来,原来“碉楼”上的铳声响了,紧接着拒马后的鸟铳声也响起来了,官道上的骑兵队顿时乱做一团,惶急间纷乱的窜到路边的陷马坑里,横七竖八得倒了一地。
很快官道上、濠沟前平静下来,除了未死的战马捣腾着招来几声零星的枪声以外,南城门外二百米内再也看不到一匹敢于闯进来的战马,只有远处伊逊河的木桥上不断涌入的人马,像浓黑色的鸦群逐渐淹没了远处的田野。
听到南城门外传来第一波枪声的时候,刘景仁已经冲出了指挥使府,跨上战马冲向南城楼。
在此之前,“夜不收”回报说上都城的蒙古军队刚到三间房,预计到明日辰时方能赶到兴州。显然,敌人打了埋伏,先锋已经绕道满套儿提前来到兴州了。
刘景仁站在城楼上,看到木桥上依然不断的有蒙古骑兵拥进来,也许是先锋营冲击城门失败的缘故,蒙古人不再藏着掖着,南城门外,伊逊河东西两岸的骑兵马队陆陆续续点起了火把,在渐次昏暗的夜色中,南城门二百米外已经成了火把的海洋,火海穿过伊逊河的木桥,淹过南城门外的田野,又淹过东城门外的田野,再漫过北城门外的荒坡,一直淹没到兴州城东北的伊逊河边。
显然,土默特人已经包围了兴州城。
第二天,当太阳从燕山支脉沟垴峰的半山腰升起来的时候,兴洲城南门、东门和北门二里以外分别竖起了三座军营。
最大的是南城门外的军营,灰白色的牛皮大帐矗立在军营中心,帐前是一根三丈多高的木杆,木杆上高高的挂着一面低垂的大旗,没有风,只能看到红底白边的轮廓。以大帐为中心,是一方方白色的羊皮帐篷,一方挨着一方整整齐齐,方与方之间是一箭宽的步道,步道上有巡逻和警卫。整个军营重重叠叠,足足有五里宽阔,最外围的是一圈一丈多高原木垒成的围墙,坐北面南是大门,大门两边是高高的望楼。正有连绵不断的骆驼队从伊逊河南边的旷野里走过来,进到军营里。一直到巳时末刻,桥上才平静下来。
任豪杰望着远处的敌营,忧心忡忡的说:“夜不收报说,上都城聚集了两万多蒙古军队,现在看来远远不止,三万骑都当不住。”
“蒙古人也会使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了,你看,今天来的都是驼队,运送的是装备和物资。敌人的骑兵昨天晚上就到了。”刘景仁说。
“蒙古人原本准备趁着夜色冲进城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落在我们的陷马坑里。······
“呜”一阵低沉的牛角号声响起,四野里无数的牛角号一起回响,一种肃穆威严的气息从远处的军营里传过来。
一队队骑兵从军营里走出来,很快在隔离桩五百米外排成了军阵。
俗话说“人数上万,无边无沿。”并不密集的军阵一队挨着一队,连绵的骑兵的海在南城门外蔓延开来。
军阵中最显眼的中军位置,竖起一个灰褐大伞,伞后是一根两丈高的旗杆,旗杆上斜垂着一面大纛,红色旗面,火焰为底,上嵌盘曲的四爪金龙,旗面外镶着白色火焰装饰,旗下一匹五花马上端坐着的一个身穿浅红色袍服外镶明黄金边脚蹬深筒皮靴的人,身形并不强壮,锥形铁兜下面蒙着一道黑纱,并不能够看清相貌。
两个穿着红色甲胄的佐领围着这位将军,身旁是几个骑马的蒙古台吉,一个骑着枣红马、穿着蒙古袍服的胖子正用手挥着马鞭说着什么。
“这里怎么能有建洲人的镶龙旗?”任豪杰惊讶的说。
“原本想网野猪呢,没想到撞进来一头老虎。走,下去看看!”刘景仁紧了紧腰带,把五色将旗斜跨在背上,飞快的从城楼上跑下来,骑上白马,带着任豪杰和亲兵“得得得”的跨过吊桥,沿着南门中间的官道一直跑到第一道壕沟后面。眼前是密密麻麻的陷马坑和二百米外的两道木桩围栏;身旁的壕沟内,端着鸟铳、掂着长枪的兵士一伍一组组成长蛇阵挡在南门外。
站的近了,那五花马后的镶红旗看的越发真切,看来对面来的是一个建洲的贝子,镶红旗的旗主是大贝勒代善,来的会是代善的什么人?
中军位置身着建洲镶红旗褐红色甲胄的兵士大约有七百人,也就是两个牛录,他们骑着马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那位建洲将军。
前面排着长长的军阵的就是身穿浅白色羊皮袍的蒙古骑兵,这些骑兵分成一个个不同的方阵,前面竖着一面三角旗,旗下是穿着褐红袍服、斜跨腰刀的千夫长。
这时那位将军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身东那位骑着枣红马的佐领穿过军阵,飞快的跑到阵前,对着刘景仁吆喝道:“明国的将军听着,兴州是蒙古人的兴州,我们大金国代表蒙古兄弟,勒令尔等半个时辰内乖乖退出兴州城,我们可以给你们留出一条归国之路,胆敢不从,城破之日,便是尔等毕命之时!”
刘景仁听到这个尖细的声音,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愤怒,他低头对身边的近卫彭旭阳说:“你去告诉他,他们脚下踩着的是明国的土地,他们的身份是明国的臣民,如果他们蟠然悔悟,举手投降,明国可以既往不咎,如果胆敢抵抗,定会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