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到西山,最后一道霞光翻过宫墙照过来,红墙的阴影已经爬上了乾清宫前那个青石狮子的脚背。整个宫殿暗淡下来,华丽的藻井、织锦的帷幕早已分不清花色,只有御座上方“正大光明”四个金字还闪着微弱的金光。
泰昌帝朱常洛望了望狮子脚背上的阴影,知道下值时间早已经过了,他翻着余下的三份奏章,心里想着刘景仁恭恭敬敬跪着的情形,脸上轻轻笑了一下。
这个臭小子,竟敢借着打针的名义行鸡鸣狗盗之事,有那么治病的吗?占我女儿的便宜,也不想想她的老爹是谁?
念你对我皇家勤勤恳恳,暂且饶过你。
没想到,这小子还这么能打,竟然在漠南打开了局面,看来徽媞看人的眼光还不错。
他又想到锦衣卫漠南司大宁暗卫传回来的消息,这小子晚上竟然敢去徽媞那里,去那里干什么呢?这也太胆大包天了吧?
我儿徽媞是怎么想的,喜欢上这个臭小子了吗?
哎,这可真是一个难题呀!
钟鼓司催归的最后一通鼓声已经过去许久了,各处宫门已经落钥,热闹了一天的紫禁城此时安静的就像雨后的山林。
唯有乾清宫的轮值宦官们依然端正的肃立着,光禄寺卿(掌管御膳的官)在宫门外探头探脑的已经来了两次了,这个何大头,就不能再等一会儿嘛?他不抬头,权当没看见,依然安静的批阅奏章。
“皇上,饭食已经备下了,就在西暖阁,康娘娘打发何卿过来询问,再不过去,怕是就要凉了。”司礼监监正王安忍不住劝道。
“你们几个先去用饭吧。”皇上望了站立着的几个小宦官一眼,说。
“这···,奴婢还要给奏章过印,就再等一会儿吧。”王安望了望忙碌的皇上说。
戌时三刻,皇上看完最后一份奏章,用红色朱砂写完最后一行小楷,把笔放下,伸了个懒腰,说:“今天可算是忙完了,走吧,用膳了。”。说完扭过身,往西暖阁走。
是不是偷偷问问徽媞?朱常洛想。
“徽媞姐姐,你真的见过蒙古人吗?”已经9岁的朱由检攀着徽媞的胳膊问。
“当然见过,大宁的街道上一个挨着一个走过的许多都是蒙古人,他们穿着染成褐红色的羊皮袄,头上戴着羊皮毡帽,帽子口垂下一圈小辫儿,可奇怪了。”徽媞说。
“他们敢杀人吗?”朱由检搬过一把椅子来,说:“姐姐,你坐。咱俩挨着。”
“你们两个坐过去。”康妃娘娘看了黏糊在一块的儿子女儿一眼,说:“去和庄妈妈坐到一块儿。”
李庄妃和傅懿妃坐在西首的椅子上,正在低头说话,听到康妃的吩咐,就举起手招呼着说:“俭儿,来,你们两个坐过来。”
徽媞原本想和妈妈坐在一块儿,听到吩咐,不情不愿的到桌餐的西边来。
郭皇后坐在东边上首,正和慧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看到冯敬妃进来,就抬头问道:“怎么校儿还没有来?”。
“这不是来了吗?”冯敬妃身子让了一下,朱由校从大门后面闪进来。
他穿着藏青色长袍,外套绯色坎肩,头上由一枚淡青色玉碂将如墨的头发箍在头顶,只用两枚珍珠缀着两条红色丝绦垂在后面,越发显得青春俏拔。
“我儿,来,这边坐。”郭皇后最喜欢的就是大儿子朱由校,她的女儿四岁夭折,此后再无身孕,虽然皇上将儿子交由康妃照顾,但是名义上他还是正牌的妈妈,因此对朱由校甚是偏爱。
朱由校从餐桌的东边走过去,在妹妹慧妍头上拍了一下,两个人打闹了一阵,又闹腾着说背上痒痒,让郭皇后给他挠挠脊背。
郭皇后一边托着朱由校的肩膀,一边手从坎肩上面伸进去,细细的挠。
慧妍看不过眼,也开始在郭妈妈面前撒开了娇。两个人闹成一团。
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皇上朱常洛进来。
朱由校伸了伸舌头,从南边跑过去,坐在西首第二的位置上,第一个是康妈妈的位置,他可是记得的。
慧妍挤在郭妈妈身边,将四妈冯敬妃挤到后面去。
李庄妃和傅懿妃照看着由俭和徽媞,两人坐在西首,父亲的另外两个才人则坐在东边下首。
对于就餐的位置,朱常洛并不计较,他的妻子们除了康妃比较在意外,其他人的脾气和他一样,都比较随和。
他走到餐桌的北面坐下,光禄寺的八个女官揭开桌子上的冷盘,把银箸料碟和酒器分别放在各人面前。
光禄寺卿何睿馨把红木餐车推过来,将最上面的两道热菜摆在皇上面前。
“吃饭吧,吃饭吧。”朱常洛看了一眼儿子和女儿们饥渴的眼光,挥了挥手。
李康妃照例站在桌子北面,将碳锅里的燕窝夹到皇上面前的金边瓷碟里,服侍皇上吃饭。
“何卿家,把热菜都布在餐桌上吧,今天有些晚了,大家一起吃。”
28道热菜陆续布到餐桌上,各人的奴婢过来和女官们一起开始服侍皇家吃饭。
“爱妃也坐下吃吧,你一定饿坏了。”朱常洛说。
李康妃坐在餐桌旁,站在身旁的侍萍给她夹了一箸海参,她用银筷夹着慢慢吃。
她瞟了皇上一眼,发现皇上向门口张望,就用银箸在皇上的银筷上敲了敲。
朱常洛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
他知道爱妃不让他翻牌子,是为了他好。
“由俭呀,今天坐上火车了吗?”他夹了一块鹿唇,望着自己的小儿子,笑问到。
“那里能坐的到,只能远远的看着,老承恩拦得可凶了,根本走不到跟前。”8岁的朱由俭满脸的不高兴。
“小主已经快要走到火车跟前了,那些做小买卖的、走亲戚的一窝蜂似的挤小火车,咱们这种地位挤什么呀,没得失身份!还望皇上明察!” 陪在朱由检身后的老太监王承恩“唬”的赶紧跪下解释。
“起来吧,不必惊慌,你做的对。”皇上就着何卿家的手,喝了一口“鹿龟枸杞羹”,和蔼的说。
“那,你给父皇说一说,火车像什么呀?”
“火车就是···火车就是···,许多的牛车连在一起。”朱由俭用手比划着,“嘟嘟的跑。”
“有牛吗?”皇上边问边笑。
众人都回头看着朱由俭,跟着笑。
朱由俭想了一下,说“没有,它是爬着跑的,冒着白色的烟。”
朱常洛并不知道火车的样子,他只知道这是一种会自己跑的货车,这个消息也是小儿子的陪读最先传进宫里的。
“它是一种烧煤的车。”朱由校毕竟大一些,这种车他早已经见过了,现在他宫里的木格子上还有火车的模型。
“这种事还需要问别人吗?”朱由校指了指弟弟身边的妹妹,说:“它不就是小妹的商社造的么?”
朱常洛吃了一惊,问:“徽媞的商社?什么商社?徽媞?”
徽媞脸红了,她舀了一口汤,不说话。
“听说这个商社叫“密云运输总社”,是密云卫和徽媞联合建的,小妹,是不是?”朱由校说。
“就你话多。”徽媞翻了一下白眼儿,瞪了哥哥一眼。
“你看,我没说错吧。”
看来自己的这个小女儿不简单呀,朱常洛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