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加起来快要一千岁的饱读诗书的朝中肱骨,正口头飞沫,引经据典,试图说服年轻的小皇帝,按照他们的意愿,同霍砚尘这个他们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作对。
霍明熙小小的身子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显得个头更小了。
先帝在世时,连头都不敢抬的大臣们,此时隔着诛连,放肆地打量着霍明熙的表情,肆无忌惮地揣度着他的心思。
不愧是科举出来的佼佼者,个顶个的通古博今。
说起大道理,一套又一套。
从仁义礼智信,说到孝悌,仿佛霍明熙不同意将苏秉仪无罪释放,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一般。
仿佛他不赦免苏秉仪,青史上留下的关于他这个皇帝的,就只有无尽的骂名一般。
可他早就说过了,只要能保护母后,他不介意做一个昏君,便是被万世唾骂又如何?
他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平常习惯性无视他的朝臣们绞尽脑汁地想要劝服他的模样,忽然觉得嘲讽。
原来,在他们眼里,自己这个皇帝,就是一把随便谁都能拔出来挥舞两下的剑吗?
说了好半天,朝臣们才意识到,他们说了这么半天,坐在上首的小皇帝,竟然始终一言不发,像是看耍猴戏的。
意识到这一点,朝臣们渐渐都消了声。
等到下方彻底安静了,霍明熙才朗声问:“诸位爱卿希望朕放了苏丞相,是觉得他毒害朕与母后一事无关紧要,觉得他克扣淮南赈灾粮,害死近万名百姓也无可厚非,觉得他盘剥在前线奋勇杀敌马革裹尸的将士们的抚恤金,也在情理之中?”
谁也没想到,霍明熙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是绝杀。
这种种罪名,随便拿出来一条,都是抄家灭祖的死罪。
他们都心知肚明。
之所以劝说皇上放了苏秉仪,是因为他们之中有不少读书人,都算是苏秉仪的门生,为了全那份师徒的情分,他们也多少要出点力的。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谁的屁股上都不干净,苏秉仪身为丞相,抓着他们太多的把柄,一旦苏秉仪没了退路,他们担心苏秉仪会狗急跳墙。
能劝得小皇帝放了苏秉仪固然是好,若是不能,他们仁至义尽,苏秉仪看在今日这般的情面上,也不至于会拖他们下水。
但谁也没想到,小皇帝竟然会这么问。
一时间,都忍不住埋怨小皇帝的老师,这都是教的什么?,
教了这么长时间了,都没能教会小皇帝何为委婉吗?
历朝历代,哪个皇帝说话,不是说三分留七分,都靠朝臣们去揣度圣意。
何曾这样明明白白地问出来过。
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的朝臣们,在霍明熙问话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会儿。
就在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上位的霍明熙又给了他们第二个选择,“都不是?”
朝臣们本能地想点头,又惊觉这其中可能有陷阱,谁都没敢动,只一个个盯着霍明熙,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霍明熙嗤笑一声,“那就是想开个先例,朕今日赦免了朕的外公,日后你们在座的各位,若是效仿外公贪污受贿,盘剥百姓,甚至是造反弑君,朕也不好厚此薄彼,是也不是?”
“这……”方才吵嚷的朝臣们面面相觑,却一个字都不敢多吐露。
霍砚尘嘲讽的目光在这些上蹿下跳的大臣们身上转了一圈,又事不关己一般,端起面前的茶盏,旁若无人地抿了一口。
“哒”的一声,霍砚尘将茶盏放在桌上。
声音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大殿内,却如同一道惊雷,响彻所有人的心海。
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惊骇的目光,朝霍砚尘看过去。
“看本王做什么?陛下问你们话呢,都聋了还是想效仿苏贼造反啊!”
“苏贼”二字一出,霍砚尘身上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威压,瞬间倾泻而出。
原本吵嚷得最大声的官员们也都软了腿,直接就跪下去了。
紧接着,呼啦啦跪倒一片,“臣不敢!臣等不敢!”
“苏贼作恶多端,罪行罄竹难书,岂能如尔等所言一般,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霍砚尘声音冰冷。
霍明熙知道,他已经表过态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霍砚尘处理即可。
“是否饶了苏贼,不是你们说了算,不是皇上说了算,更不是本王说了算,而是这天下百姓说了算,是那些因为苏贼一己之私,凄苦半生的百姓和那些丢了性命的亡魂说了算!”
霍明熙看向霍砚尘,不可否认,这样的霍砚尘,确实气场全开。
难怪母后总让他向霍砚尘学习。
他暗暗点了点头,日后,他定会比霍砚尘更强,比霍砚尘更像一个皇帝。
“反贼苏秉仪,大理寺判处诛九族,秋后执行,今日之后,但凡有人求情,视为同党,同罪论处!”
“同罪论处”四个字的分量,足够让一些铁了心想要将苏秉仪捞出来的官员都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只是想要试试能不能救人,可不想将自己全族都搭进去。
“今日陛下忍痛弑亲,便是为了给诸位提个醒,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望尔等谨言慎行,恪守本分!”
“是!”数十人一同应声,声音竟还不如霍砚尘一人的声音大。
他们都明白,不过是三两句话,霍砚尘就彻底将局面扭转了。
今日之后,再没有人敢说霍明熙斩杀了苏家九族乃是不孝之举,反倒是要盛赞他是个大公无私的明君了。
才三岁就已经得了贤德之名!
他们小心翼翼地去观察霍砚尘的脸色。
摄政王如此这般帮小皇帝求得贤名,难不成他真的没有称帝之心?
苏清妍料想到朝中今日定会吵嚷一番,她实在不适合出现,便让金铃过来等着。
霍明熙才下了早朝,金铃就给人带到清泉宫曲了。
“母后!”进入清泉宫之后,霍明熙便没了在外人面前的稳重自持,提着衣摆,一路小跑进苏清妍的怀里。
“母后,您终于醒了,熙儿昨天就想来看您了,但陈公公非要熙儿在殿内歇着,连床都不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