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清苏清妍的反应有没有让他失望。
苏清妍只是目光微闪，表情并没有大的变化。
她已经在霍砚尘面前蹲下身子，自己替霍砚尘检查伤势了。
计不忧就算想再说点什么，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也是在诊脉之后，苏清妍才了然，为何霍砚尘的外伤已经处理妥当了，但随行的太医还是没有没办法让霍砚尘醒过来。
他身上的外伤看似严重，但其实都没有真正伤到要害。
就连那支贯穿了他身体的箭矢，也是被他堪堪避过了要害。
真正的伤，应该是他为了逃脱那些刺客的追杀，坠入洪水之中造成的。
洪水能将房屋墙壁都冲垮，其冲击力可以想见。
洪水之中，还夹杂着许多断壁残垣，相互碰撞之下，霍砚尘只是昏迷不醒，已经是上天保佑了。
毕竟霍砚尘就算再如何强悍，在洪水面前，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见苏清妍收回手，计不忧忙上前询问：“怎么样？”
苏清妍轻出一口气，“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计不忧脸色瞬间惨白，“这么严重？”
苏清妍亦是面色凝重。
情况其实比这更严重一些。
他的伤本来就很严重了，又经历了长途跋涉，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
“你带他入宫时，没有发现他已经发起了高热吗？”苏清妍凝声问。
计不忧吓得身上都软了，“怎么会，那太医明明说他开的药能让凌霄坚持到回京的。”
“是。”苏清妍点头，太医开的药对霍砚尘的伤势虽然没有太好的效果，但确实能保证霍砚尘活着到京城。
“可这一路上，你们没少颠簸吧？”苏清妍问。
计不忧僵着脸点头。
“凌霄一直没醒过，气息也越来越弱，我担心……”
不只是担心霍砚尘会出事。
还有他们此次回京的消息瞒不了太久，霍弋早晚会得到消息。
只有他一人带着重伤昏迷的霍砚尘，若是被霍弋的人追上，他俩都得死在外头。
他这一路上又是担心又是急躁，星夜兼程，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
却没想到，竟然要因此害了霍砚尘。
“娘娘！”计不忧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们都说你医术比太医令还要高明，你一定能救凌霄吧？”
苏清妍的心情有些沉重。
她确实能救，但也只能尽力而为，至于霍砚尘能不能醒过来，她并不敢保证。
毕竟，这内伤加外伤，实在是太严重了。
若是换成普通人，怕是早就丧命了，哪里还能从江南折腾回京城。
苏清妍叫了宫人进来。
在得知计不忧带霍砚尘回京之后，苏清妍就已经着手准备。
伤药之类的，都备了不少。
只是没想到霍砚尘竟然伤得这么重，一时有些恍惚。
“计世子先去修整一番吧。”
后边刚收拾出来的宫殿里头生活所需一应俱全。
计不忧这几天精神高度紧张，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到现在，应该也已经到极限了。
苏清妍让人准备了热水，伺候计不忧洗漱一番。
她自己则是留在殿内，替霍砚尘处理伤口，针灸治疗内伤。
苏清妍原本是想让计不忧暂且休息一会儿的，可霍砚尘这里情况未明，他也无心休息，洗漱之后端着宫女给准备的吃食就回到了清泉宫正殿。
苏清妍在里间替霍砚尘处理伤口，计不忧就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一边吃包子，一边等着霍砚尘的消息。
计不忧带着霍砚尘入宫不到半个时辰，宫里所有人都知道了此事。
霍明熙正在与朝臣议事，得知此事，也第一时间就派人前来询问情况，待议事结束之后，就赶过来了。
没多长时间，清泉宫里就聚集了一群人，眼巴巴地盯着隔开里间和外间的帘子，好像要将那帘子盯出个洞来似的。
将近两个时辰，才听见里边传来苏清妍略显疲惫的声音，“都进来吧。”
计不忧是第一个冲进来的，都进来了才意识道自己竟然抢在皇上前边了。
这要是被他老子知道了，非打断他的狗腿不成。
他也是机灵，一转身就掀开帘子，“皇上。”
霍明熙也不知是没察觉到计不忧的不敬还是不在意，迈着四方大步进来。
不过这一幕，被很多人收入眼底，一时间眼神官司又多了不少。
身后跟着的，都是南书房议事的朝臣。
清泉宫是太后的寝宫，外间他们还能坐一坐，但这里间可不太好近啊。
苏清妍看着那驻足犹豫的朝臣，脸上闪过一丝厌烦。
都什么时候了，他们竟然还拘着这些俗礼。
“摄政王还未清醒，且伤势严重，挪动不得，诸位大人不必拘礼，进来看看吧。”
有了苏清妍这句话，他们才谢了恩，鱼贯进入。
霍砚尘躺在床上，还没穿衣服，身上横七竖八的都缠着绷带，还扎着密密麻麻的银针，看着就很是触目惊心。
大臣们都是不懂医术的，但这人都包扎成这样了，还能有好？
还有那银针，平常他们哪里不舒服，扎个一两针也就差不多了，最多的时候，也就十根八根的。
霍砚尘身上那些银针，密密麻麻都快数不清了，放眼望去，明晃晃的都刺眼睛。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慌起来，“怎么会如此严重？”
霍砚尘可是国之基石啊，他伤成这样，怎能不让人担心？
不只是担心霍砚尘，更多的是担心北辰以后该何去何从。
在朝臣们看来，霍砚尘不只是摄政王，更是先帝留给新帝的左膀右臂。
新帝年幼，若是没了这臂膀，以后可该如何是好啊。
北辰前路无望了啊！
在场一个个都是朝中栋梁，帝王肱骨，此时见到霍砚尘受伤，一个个竟比霍明熙这个小娃娃还要惊慌。
“母后，九皇叔醒过来吗？”霍明熙问。
他声音不大，但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这殿内原本惊慌的声音瞬间销声匿迹，所有人都面带乞求地看着苏清妍。
苏清妍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霍砚尘的伤实在是太重了。
重到就算她已经用尽手段，也不知道能否将人救回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此番将诸位请过来，也是希望诸位认清现实，好好想想北辰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朝臣满心惶惶地离开清泉宫，连苏清妍让霍砚尘暂且留在清泉宫一事都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当然，他们反对也没用，霍砚尘身上扎了那么多针，他们都是看见了的。
此时此刻，别说让霍砚尘留在清泉宫养伤了，只要霍砚尘能醒过来，他说要取自己的皇嫂，他们都能点头同意，顺便给苏清妍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嫁过去。
只要霍砚尘能醒过来啊。
苏清妍靠坐在床边，心中的想法与朝臣不谋而合。
只要他能醒过来。
金铃端了汤药进来。
玉穗手上捧着水盆，水盆里的水都散发着药味，那是用来给霍砚尘擦身体的药水。
“娘娘，药好了。”
苏清妍正看着霍砚尘没有血色的脸发呆，闻言下意识伸出手。
金铃愣了一下，才将药碗送到苏清妍面前，低声宽慰道：“娘娘别担心了，王爷吉人天相，一定会遇难成祥的。”
苏清妍笑不出来，只能勉强扯了扯嘴角。
希望如此吧。
时间飘飘忽忽过了三日，朝堂上下惶恐不安，即便霍明熙在宋凌和计伏坷的辅佐下，已经极力稳定局势，可依旧收效甚微。
霍明熙年纪太小了，还没能亲政，更别说做出什么让人信服的政绩。
霍砚尘又确实能力斐然，朝臣们几乎将希望都放在霍砚尘身上。
而今霍砚尘一倒下，朝中陷入群龙无首的慌乱。
霍明熙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母后，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苏清妍揉揉他软趴趴的头发，“熙儿只是年纪还小，等你像九皇叔这个年纪，也会像九皇叔一样厉害的。”
若是以往，霍明熙定会重新激起斗志，这几日，他已经听过太多扫兴的话了。
几乎所有人在看见他时，都会忍不住叹息。
他们虽然没当着他的面说，但他们恨不能将扼腕叹息的表情刻在脸上。
苏清妍没能和霍明熙说上几句话，就有人前来请霍明熙前去主持大局了。
朝臣不信任他，但真遇到什么事，还想让他承担责任。
苏清妍看着明黄色小小身影在一群大人的簇拥下离开，心情越发沉重。
昨天，她让人将霍砚尘挪到了后边专门替他收拾出来的宫殿里。
她这几日几乎都守在霍砚尘身边，看着他日渐消瘦下去，脸色虽然没变差，但也没有变好。
那么多名贵的药材用下去，却始终不见他醒过来，苏清妍心急不已，第一次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怀疑。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又一次诊脉，结果还是一样，脉搏绵软无力。
虽然没了死相，但这样的脉象也很难让她说出已有好转的话。
苏清妍去见霍明熙时，是金铃和玉穗在边上守着。
这会儿见苏清妍进来，玉穗便退出去忙自己的，留金铃在这里给苏清妍打下手。
看着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人，苏清妍低低叹了口气，“让我静一静。”
金铃闻言，二话没说就退出去了，还体贴地关上房门。
房间里寂静的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苏清妍打在霍砚尘手腕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握住他的手。
“霍砚尘，你说过让我等你回来的，你又要失约于我吗？”
“先帝把北辰托付给你，你要辜负他的信任吗？”
“霍砚尘，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
她并不觉得自己用尽手段之后，霍砚尘还会死。
他现在的脉象，比刚回来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好转的，只是外人看来并不十分明显，便没人觉得他好转了。
但苏清妍是大夫，又是一直陪着霍砚尘到今天的，自然能感受到他的不同。
可即便如此，一连昏迷三日，苏清妍也有些迷茫了。
人若是长时间的昏迷下去，身体机能会退化，届时就算醒过来，对身体也会有些影响。
此时此刻，苏清妍的心里，完全没有了霍砚尘对她的那些坏。
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个趴在她家墙头上，分明受了伤，却还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问她：“我能进来吗？”
苏清妍已经忘记当初她是怎么回应霍砚尘的了，但她想，依照她的性情，一定是拒绝了。
不过霍砚尘对他素来是没脸没皮的，最后还是从墙头上掉下来了。
脸色惨白到苏清妍以为他死在她那偏远的小院子里了。
苏清妍想不通，不过几年的时间，怎么就让人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又或者，并不是人变了。
她想，其实霍砚尘本来就是霸道不讲理的性子，本来就嚣张又别扭。
“霍砚尘，只要你醒过来，我们之间的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她的声音低到连自己都听不清。
但她听见了另一个细微的声音，“不行。”
苏清妍猛地垂下头，床上的人依旧双眸紧闭，但那似是微微发颤的唇瓣证明那两个字不是她的幻觉。
“霍砚尘！”
“霍砚尘，你醒了吗？”
苏清妍放开霍砚尘的手，想去搭她的脉搏
但就在她松手的那一瞬间，霍砚尘原本无力的手上忽然传来了微弱的力道。
“不要走。”
苏清妍反手握住霍砚尘的手，“好，我不走。”
她紧紧盯着霍砚尘的眼睛。
良久，她的眼睛都开始发酸了，霍砚尘眼皮底下的眼珠子才滚动了一下。
这个发现让苏清妍心底大喜。
他终于要醒过来了。
可这一下之后，又等了半天，霍砚尘都没再有动静了。
苏清妍眉头微蹙，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她缓缓抽出手，“你若是再不醒，叛军打到京城来，我就只能死在你面前了。”
“不！”
苏清妍也没想到霍砚尘的反应会这么大，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苏清妍吓得呼吸都停了，眼见着他身上包扎好好都开始愈合的伤口又撕裂开来，渗出的血染红了纱布。
“你干什么！”她爆发处一阵惊呼，连太后的威仪都顾不上了。
“霍砚尘，你疯了吗？”
霍砚尘是疯了，他不顾身上的伤痛，反手就将苏清妍拽过去，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