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不想死,你也不想肚子里的孩子死,否则我一走这么多日子,回来见到的便不是你本人,而是你的灵位。”
“既然如此,无论是你,还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将来终究还要仰仗着皇上过活。那我倒劝你,便别口口声声喊什么‘狗皇帝’了。那个称呼本身,对你和你的孩子,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吉祥抬眸,恨恨盯住司夜染犬。
他竟然丝毫不给她留情面,直接点穿了她!
不,他不可以这样。
她就算明知道自己自欺欺人,可是也要最起码维持住心里的仇恨,才能对得起自己的族人啊!
他凭什么这么毫不留情地就都给她点破了?
他以为,他是谁?!
吉祥便四下去看,想要找个物件儿砸向司夜染去。她此时身子已沉,下肢这些日子尤其开始撕心裂肺地疼,典籍说怕是已经开骨缝儿了。她现在不敢轻易下地走动,可是她至少也得找个物件儿砸到司夜染那张无情无义的脸上去踺!
司夜染瞧出来了,便给她容空,上前一把按住她手臂:“吉祥,你够了。莫说你找个物件儿,就算扔出去了也砸不中我;退一万步说,就算砸中我了,又能怎样?还能改变你现在什么?”
吉祥含恨捶被:“可是你竟然胆敢叫我别再恨!”
“是很难~”司夜染傲然睨着她:“可是你再难,又如何难得过我去?”
“你说什么?”吉祥狠狠一怔:“你是想对我说,你已经不恨朱见深了么?”
他淡淡转眸:“如果我说是,你敢不敢信?”
吉祥被吓了一跳,却转瞬便是讥笑起来:“怎么,你害怕了!”
“也可以这么说。”司夜染错开目光,缓缓抬头:“当一个人慢慢长大,慢慢睁开眼放眼去看这个世界,才会明白原来这世上还有许多事比报仇更要紧;有许多人,也许比已经逝去的亲人更珍贵。”
“倘若只记着仇恨,而因此忽略了身边的人,甚至牺牲了身边的人……那即便报了仇,可是到时候仔细算算,报仇的喜悦真的就足以抵偿失去那些人的悲怆么?”
吉祥一颤,伸手一把扶住衾被,将那布料在指尖攥紧。
“你在说谁?你的兰公子,哈?你宁愿为了她,放弃你的江山大恨,啊?!”吉祥大恨。
司夜染却依旧淡淡地,目光掠过窗棂,望向窗外天际。
春来了,天色澄澈,叫人心便随着开朗。
他缓缓摇头:“不止是她,还有更多的人。吉祥,这些年你在宫里不知道,为了我一个人的复仇,已经死了多少人。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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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盯着眼前的司夜染。
他变了。
虽然面上还是一向的冰封雪笼,可是他分明却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或者说冰还是冰,却是春天来到之后的冰。一点点薄脆,一点点消融,一点点清透……
是什么改变了他?
只是岳兰芽么?还是——又有了别的什么缘故!
她便低声喝问:“你这次去北边儿,还发生了什么事?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你都告诉我!”
虽则一遍又一遍警告自己该对他死心,可是说也奇怪,或者是不甘心,也或者是习惯了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总之她非常害怕这种再不知道他消息的感觉。
她也因此而痛恨这座监牢一样的皇宫,她被困在这儿,而他则总出宫办事,便叫她跟他的距离越拉越远,终究……让她再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让她再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司夜染回头来望她,眼神缓缓放柔。
不管他们两个人是否承认,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们已经成了彼此唯一的亲人。
司夜染便轻轻叹了一声:“吉祥,我一直都将你看做是我的小妹。”
他想起岳兰亭,想起岳兰亭临终前紧紧握着的依旧是他小妹的手……
吉祥狠狠偏过头去,不知怎地,眼也湿了。
从前她最恨他这样的话,认定他这么说酒又是想将她从他身边推开,他又是想告诉她,他只喜欢岳兰芽一个人!
可是也许是此时有了孩子的缘故,隔着这个肚子,她听着这句话竟然没有从前那么刺耳锥心了。
“你说这个做什么?”她恨恨道。
司夜染便收回目光去,依旧是疏淡的:“人在遇见事的时候,尤其是好事,便很想与自己的家人分享。这是人之常情,你我都不能免俗。这般添丁进口的喜事,你我其实本该好好聊聊。”
吉祥便按住肚子,“我没什么跟你聊的!况且,我也从不认为这是喜事!”
司夜染转眸望过来,目光依旧清冷,可是嗓音已然放柔:“吉祥,放下吧。人死不能复生,可是你肚子里的却是个活生生的小生命。不值得为了故去的人,再去伤害这个崭新的性命。”
吉祥紧紧捂住肚子,说不出话来。
小家伙仿佛知道她难过,又隔着肚皮在踢蹬。她的泪便更有些控制不住,悄然滑下脸颊。
他说得其实没错,她有时候也好想跟个人说说,说说小家伙踢蹬她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想说说她自己想象那个小家伙会生成什么模样……还有这几个月来的种种辛苦的甜蜜,以及对未来惆怅却又开心的憧憬。
可是她却只能死死地藏住,从来不肯与人说。
如果家人还在,她一定不会如此。
司夜染无声凝注她的眼睛:“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看见你腹中这个小生命,我很高兴。吉祥,我收回之前的话,我现在要郑重向你说一声:恭喜。”
吉祥一声哽咽,急忙伸手死死捂住了嘴。
司夜染起身,轻轻拍了拍吉祥的肩膀:“好好爱你的孩子。不论千辛万苦,也要保护他。”
说罢转身走向门口,到了门口略停,顿步回眸:“我会常来看你。”
司夜染的背影走出了院门去,吉祥才敢松开手,伏在被子上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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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出了院子,大包子急忙迎上来,颤着声儿问:“大人,吉祥她说了什么了?”
方才等待的时间里,大包子已经忧心得死过几回了。他很担心司夜染会做不利于吉祥的事。他大包子自己反正也是杀了人,死了就死了,可是吉祥……不能死啊。
司夜染凝着大包子脸上藏不住的忧心,便轻哼一声:“我会常来看她。”
难得吉祥在这宫里还有大包子这样一个朋友,肯一心维护她。也不枉她身在冷宫受苦十年。
司夜染这么一句语焉不详,大包子便愣了愣。
他是想问吉祥招供没有,司夜染说什么“会常来看她”?
可是大包子终究是大包子,脑袋一转便明白过来。
司夜染若是想将吉祥置于死地,他以后还来看什么看啊?只有司夜染想让吉祥活下来,而且是好好地活,他才能经常来看望的啊!
大包子登时欢喜得泪都流了下来,急忙用袖子一抹脸,上前低低道:“若大人担心在皇上面前无法遮掩过去,那大人只管将小的推出来。只要吉祥母子平安,小的就算舍了这条命,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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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包子这话本是肺腑之言,一腔赤诚,可是司夜染听着却凝眉站住。
宫墙夹道左右无人,司夜染便转过身来正色望他:“包良,你好歹也已是御前的人。这几个月来你平步青云,如今已是乾清宫少监之位。”
“可是你怎么还听不懂皇上的旨意啊?”
大包子便一哆嗦。
御前的人,看似平步青云,却还听不懂主子的话——那下场岂不是登得高,便跌得惨?!
大包子的汗蹭就下来了,沿着包子一样的脸颊淌了下来。
司夜染知道他这回好歹是听懂了,便叹了口气:“本官便指点你一句:皇上要的,不是内书库那件案子所谓的真相。无论是在本官看来,还是在皇上看来,那案子都不是案子。皇上叫我来查,皇上是叫我来看旁的,来查别的。你别被一叶障目,就将自己困在这个圈儿里出不来了。”
大包子登时懵了:“求大人指点迷津。”
司夜染轻叹一声:“内书库的案子,既然闹得这么大,就必须得给宫内宫外一个个交代。可是这个交代不能是吉祥,也不能是你,更不能是你们两个愚蠢地想要栽赃陷害的贵妃娘娘,你懂么?咱们需要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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