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终于救回山猫一命。可是山猫却已经没了舌头,没了十根手指、脚趾,纵然醒来也是一副全无求生意志的模样。
人变成了这个样子,真的生不如死。
于是山猫活转过来,爱兰珠都非但没有半点喜色,反倒更是心痛如绞。
她去找董山谈判。
董山却只淡淡道:“他不过是大明一个信使。你以为大明会为了一个小小信使就当真与咱们动兵?爱兰珠,你放宽心,他们不会的。祧”
爱兰珠闭上眼睛:“二哥,你已经将他的舌头摘下来送去给凡察叔叔,且又将他的手指交趾都送去给了海西、野人诸部。你想借此警告他们,不准他们去赴宴——你的事已经做完了,难道你就不能将只剩下了半条命的他送回去么?”
董山垂首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儿:“想让我送他回去,也行。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珐”
“什么条件?”爱兰珠急忙问。
董山缓缓抬起头来,目光黯淡:“乖乖去草原吧。只要你点头,你启程之时,就是我送他回大明之时。我说话算话。”
爱兰珠一个踉跄:“董山,你好狠的心!你可还记着额娘,你可还记着你在额娘面前许下的誓言!”
董山冷冷望来:“我怎么忘了对额娘的誓言?额娘说叫我给你选一个般配的好额驸,说要我照顾你一生一世——难道蒙古大汗不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难道你价格他成为他的大哈屯。还是委屈了你不成?”
爱兰珠落下泪来:“可是我,不喜欢他!”
“说什么喜欢?”董山目色阴冷:“不光是你,女真各部的格格,哪个婚嫁还能说什么喜不喜欢?就算阿玛和我的房里的福晋、格格,又有几个不是为了部族联盟、不是为了咱们建州部的生存才娶进来的?”
“可以与你交代一句实话,一个女人是否受丈夫宠爱,不是这个女子长得是否美丽,而是端的要看这个女子的母家是否拥有女婿所想要的东西!便是我房里的几个,我宠她们也都是因为他们都是出身大部族的格格!”
“而你也可放心,巴图蒙克本人年少英俊;而且满都海死后,他身边再无女子。你嫁过去之后,咱们建州与他联盟来牵着大明,他对你自然格外宠爱。总归你这一生,不会受苦。如此,我自然也是履行了对额娘的誓言。也不枉你与我一奶同胞一场!”
爱兰珠绝望地摇头:“可是我不要嫁给巴图蒙克。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相貌,我也都不想嫁给他!”
董山目光森然:“那你还是想要嫁给那个太监?爱兰珠,既然你与我提在额娘面前许下的誓言,你觉着我若同意将你嫁给一个太监,会让额娘在天之灵欢喜么?爱兰珠,你若还想念额娘,你若还记着你我的一奶同胞,就赶紧乖乖地准备嫁去草原。我保证你这一辈子荣华富贵,甚至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这又有何不好?”
“二哥!”爱兰珠悲呼。
“够了。”董山阴测测盯住妹妹:“我的话已经明白告诉你了:你肯启程去草原,我极送他回大明。答应不答应,随你。”
又过半月,抚顺关内的馆驿已经准备好,就等女真各部首领到达后入住。
却没想到,直到此时那些馆驿该怎么空着还怎么空着,一个部族首领都没来。甚至连个来打前站的手下都没到来。
兰芽便知道有异。
算算日子,从收到信后到眼前的这半月时间,应当已经够女真各部首领赶路前来的了。就算野人女真各部路程远些,交通不便些,可是附近的部族总应该到了啊?
此时治所在辽阳的辽东巡抚陈钺也已经到了抚顺来,听此情形非但不奇怪,反倒冷冷一笑:“女真一向奸猾,公公又岂能当真相信了他们?不如只待最后期限一过,公公便下令大兵进剿!”
兰芽认真听着,听罢虚心点头,却是微笑:“陈大人所言极是。只是依咱家看来,发兵容易收兵难,况且咱家此番从京师出来只带了五百人。这五百人若散进深山老林,分剿各部,拆分之下便没人了。况且是否用兵都是朝廷来决定,皇上此番只叫咱家巡查,却并未给咱家动兵的权力。”
陈钺失望一笑:“下官动了,原来公公是想在下官与马文升之间,谁也不得罪。”
陈钺懊恼而去,虎子满是不快:“为何竟能忍他?此人风评不佳,人人都说他工于心计,贪财奸诈,你本该最厌恶这样的人,缘何竟然对他如此客气?难道当真是因为到了辽东来,你担心是在他治下,所以怕了他不成?”
兰芽挑眸,深深望了虎子一眼:“那我倒想知道,关于他的‘工于心计、贪财奸诈’的风评是从何而来?我倒不厌恶这样风评不佳的人,我只厌恶那些风评甚佳,却反倒有可能以污言抹黑他人的人!”
虎子心下便咯噔一声。
是啊,朝堂之上对于女真意见的两派,各以陈钺和马文升为代表。陈钺风评极差,反过来马文升却满是赞誉
tang……这世上何有完人,怎地这两彼此敌对的两人的风评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兰芽瞧虎子目色渐开,便知道他想明白了,便起身莞尔一笑:“于是在陈钺和马文升之间,陈钺可驾驭,你只要看严了他即可;而马文升,却是要时时刻刻防备的了。”
兰芽说着走向内堂:“我累了,想躺躺。你派人再去仔细查查,女真各部不来的缘故。我只要知道缘故就够了,倒不用为此而斥责他们。”
虎子瞄着兰芽的背影,忍不住一再地皱眉。
她怎么面颊越来越小,反倒身子益发地肥大起来了?
双宝赶紧跟上来,扶着兰芽躺下。兰芽此时已经无法避开双宝,因为肚子大了,她已经没办法自己解开大衣裳。于是吩咐双宝帮她宽衣。
小心解开衣裳,兰芽这才能自在地坐在榻边大口喘气。
肚子大得像个球了,她为了平衡身上的宽度,便只能在上身多缠上几层布条,让身上看起来均衡些。
可是再藏也终究要藏不住了。
肚子里头又开始叽里咕噜地动,她便抚着肚子含笑垂首:“嘿,你是不是也觉着褪了大衣裳更自在了?不过为娘可跟你说下,你在为娘肚子里撒欢儿不要紧,到了咱们该见面的时候,你可得顺顺当当地出来,不准在里头淘气躲着不出来,听见没有?”
一想到已经为时不远的临盆之期,兰芽还是会忍不住紧张。
谁叫这几年过来,她身边除了太监就是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的,她连个有经验能问问的都没有……一切都只是听说而来,说那一刻女人就是站在鬼门关前,能不能回得来,都要看孩子和自己前世的造化。
这一日,虎子还在焦急地等着消息。却不成想赵玄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山猫,山猫回来了!”
虎子听见,却呆在座位上没动。
赵玄明白虎子这是怎么了。
大家都以为山猫已经保不住性命了,虎子心痛之下还亲手给山猫刻了个牌位,就供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晚上都要给山猫敬上一杯酒,暗暗落泪。
却哪里成想山猫还活着,而且回来了!
赵玄上前用力点头:“没错,是山猫回来了。他还活着!”
虎子腿一软,险些站不起来。赵玄连忙一把扶住。
两人急急奔向外去,赵玄却还是小心提醒:“……山猫虽然还活着,可是你得明白,他是遭了些活罪的。”
虎子一怔,待得奔到眼前,便什么都明白了。
纵然他脚上穿着靴子,看不见没了的十根脚趾;却能清楚地看见他那光秃秃了的的手啊!
还有他的嘴。从前在东海帮最能说笑话逗他开心的那个山猫,此刻满眼焦急,却是张开嘴,除了发出喑哑的单音,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虎子盯着山猫那空空荡荡的口腔,一口气梗在心口,双泪长流。
可是山猫没顾得上自己,拼命地向虎子摇头眨眼。急得浑身都在抖动。
赵玄看明白了:“山猫是有话要说!”
山猫有口不能言,赵玄拿过纸笔来,山猫也没有了手指握不得笔!
情急之下,山猫也顾不得自己,愣是将鼻子伸进砚台去,蘸了一鼻子的墨,在纸上急匆匆写下:“快去,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