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那位大小姐,他这屋里先来了一拨小子,这就又来了个丫头,让他想安安静静看会书都不成。
凤镜夜按住书卷,冷冷抬眸:“小姐的事,还是该去问小姐。个人的喜怒哀乐,总归本人最为清楚。”
眉烟也被噎得一直脖儿。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你可知道小姐是大人和夫人的掌上明珠,府里上上下下谁不宠着小姐,怎地你一个新来的这般没有眼色?旎”
小姐比公子小了十几岁,是老爷和夫人的晚来得女,又因继承了老爷丹青妙手,便格外受宠。小姐小小年纪便名动京华,连皇上都传小姐进宫一见,还赏赐过点心叫太监亲自给送进府来呢。
况且小姐虽然年纪小,虽然顽皮些,可是对下人却是一点小姐的架子都不端,个顶个地都当成自己的一家人一般。便是每天出去逛都遛着她满大街的跑,可是跑到家门口,还是将路上得着的好吃食、好玩意儿都给了她;若是有适合小子们玩儿的,也都散给小子们了啊。
这样好的小姐,怎么这个冰疙瘩就不知道珍惜呢?
亏小姐还为他走丢过一回,病过一场呀鞅!
眉烟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凤镜夜也只是淡淡扬眸:“你们如何对她,又与我何关?”
“你!”眉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个正经是个冰疙瘩,正经的冰疙瘩,没心没肺,永远也暖不热的!
眉烟扭头就出去,爬上石头桌子拽着兰芽的手:“小姐下来,他不值得!”
兰芽一看眉烟的反应,便也明白了。
她再不甘地翘脚朝凤镜夜的房里观望了一眼,便黯然垂下头来,乖乖随眉烟下了桌子。
眉烟拽着小姐,气哼哼地就朝内宅走。兰芽却停下脚步,还是扭头又看了一眼那毫无动静的房子。忽地抽回手来,跑了回去。
眉烟一声尖叫:“小姐!”
兰芽已经手脚麻利地跑到人家门口了。
却不是要进去,而是嘟着小嘴儿,将自己兜囊里留下的那几样最精致的吃食,以及手工最精到的玩意儿,全掏出来搁在了门口儿。
虽然不甘心,却也笑了。
总归这些她就是给他带回来的,要不要是他的事,而她自己的心意已经尽到了。
笑完了,她心满意足地转头跑回去,主动攥住了眉烟的手:“我们回去吧。还得罚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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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更深夜半之后,那扇一直没有向她敞开的房门却无声打开了,那个一脸冰冷的少年,虽然还是有些不情不愿,不过还是悄然地走了出来。
就立在门口,垂首定定地盯着那些物件儿出神。
其实他早过了要玩儿这些玩意儿的年纪了,况且以他的头脑,就更对这些过于童趣的玩意儿不屑一顾。
月光迷离,落在这些物件儿上,幽幽暗暗隐隐反光。
他不知怎地,眯起眼来。
这些物件儿他是不屑一顾,却也……是他从未玩儿过的。
从出生就一路遭到追杀,到五岁在大藤峡受过蛊毒,见过尸叠成山,血流成河,他仿佛就从未有过童年。
五岁之后进宫,在内学堂读书至今,来自仇夜雨等小内侍明里暗里的竞争,来自皇帝那若远若近的审视,还有贵妃娘娘那冷暖不定的恩宠,都叫他早早已经满怀沧桑。
没有人给他买过这样童趣的玩意儿,或者说也没有人期望他还能当个小孩子吧。
便是建文旧部,也都希望他能早日长大,再不要当个顽童。
他忍不住蹲下,指尖掠过这些简单又陌生的玩意儿。
手指最后停在一个小木人的身上。
刀刻的小人儿,刀法还算好,只是不够精妙。小人儿五官俱全,只是略有些呆板,远非活灵活现。
他从小到大,凡事做到最好,便看着这诚意欠奉的物件儿有些皱眉。
忍不住掏出腰间小小匕首,借着天上迷离月色,将那小人重新修饰一番。
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里的小人儿已经脱胎换骨。
他忍不住皱眉,烫手一般赶紧扔回原地,急急忙忙起身转身回了房间。
余下的时间,全都剩下了后悔。
后悔莫名其妙地这样留下了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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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他便早早起身,陪岳如期去上朝。
天还不亮,他背着书箱,跟着岳如期的轿子一路小跑在天还未亮的街巷里。顾不得疲惫,心下只是一串又一串的不托底,只想千方百计今日多延宕一整日再回去罢。
很是担心,那小木人儿会落在了小姐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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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他所愿,今儿皇上还难得地上朝了。虽然还是没说了几句话便口吃得说不出话来,只得退朝。岳如期退回朝房,他也便跟着一起去伺候。
今日能令
皇帝上朝,却还是口吃了的缘故,自然是大事。
此一番谈论的还是草原的事。
此时北元的小王子也刚十岁,刚刚被扶上大汗之位三年。草原内部各派势力都不肯臣服一个小孩子,只靠满都海一个女人苦苦支撑罢了。此时正是大明趁机北伐的好机会。
岳如期却以为不妥。他认为此时小王子年幼,纵然是北伐的好时机,但是胜之不武,而且就此与北元王庭结下仇恨。不如此时趁机与小王子化干戈为玉帛,利用小王子来牵制鞑靼等部势力,让草原内部争权夺势,反倒有利大明休养生息。
两派又是争执不休,主战派攻讦岳如期胆小怕事,岳如期则痛心主战派的心无大局。
凤镜夜在畔静静听着,看阳光在脚下划过了一整个弧度。
下朝回府,他心下暗自庆幸成功躲过了一整天。
远远便瞧见兰芽穿着男装,立在门阶上相迎。
岳如期一肚子的火,见了女儿之后开心了些,上前抱住问:“今日怎么这么乖,还知道迎接为父下朝?”
兰芽甜甜地笑,目光只是不经意划过凤镜夜的脸:“因为女儿想早早看见爹爹。”
凤镜夜满腹狐疑地进了府,急忙回到自己房间前。
只见昨天那些物件儿还都在原地。
一切都还是原样,唯独,没了那个小木人儿!
他只觉头皮都炸了,愣愣盯着那些物件儿半晌。
岳麓恰好回来,他便捉了岳麓问。岳麓摇摇头:“这些都是小姐放在这儿的,谁敢动啊。我们也只是一走一过看一眼罢了,至于短了什么,那也唯有是主人们拿走了。至于是公子、还是夫人、少夫人,抑或是夫人身边的孙大娘……那咱们就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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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公务繁忙,岳如期吃过晚饭之后又进书房写奏本,凤镜夜陪着。
等老爷终于安歇,已是夜深人静,后宅的门都锁了。
他走回自己的房间门口,再看一眼那些物件儿……
他以为眼花,那个小木人竟然又出现了!
他弯腰伸手抓起来,便是狠狠皱眉。
奇怪了,怎么又是那未经修饰之前的呆头呆脑?
难道,昨晚他用刀修饰木人的经历,其实是一场梦?
他觉得古怪,便忍不住又将这个木人儿按着之前的记忆再修饰了一番……
数日后,眉烟开始忍不住问兰芽:“小姐,你妆奁上那一排小木人儿……是哪来的?”
兰芽嫣然一笑:“镜夜给的呀。他不会说话,便刻小人儿向本小姐道歉。”
眉烟颇觉解气,便将这事儿偷偷说给了岳麓他们几个小子听。那几个小子便都笑话凤镜夜,说原担心他硬气到死,却原来还是会曲意哄小姐开心啊!
凤镜夜一听就一脸的冰冷,攥起一个还没修饰完的小木人儿,扭头就奔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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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薄愠,直奔后宅。可是碍着身份,不敢直闯后宅,便立在门口像根冰柱子似的。
里头说巧不巧正走出来个小公子,华服玉冠,眉眼如画。
立在二门的门槛里头俏生生瞧着他笑:“你来找人?是找我么?”
凤镜夜不由得一再眯眼。
有光,从她俏生生的面上来,晃疼了他的眼。
他便气哼哼一举手里小人儿:“不知小姐何意?小的何曾向小姐致歉过?”
兰芽笑得甩了甩玉冠之下散出的发丝:“这小人儿,不是你刻的?”
“是!”他只能懊恼承认。
她回她一笑嫣然:“那不就结了。总归你也知道这小人儿是我拿走的,你也总归亲手刻了,我承了你的心意也开心了。”
他莫名有些头昏脑涨:“小姐,你未免蛮不讲理!”
兰芽咯咯一笑,跳出门槛来,柔柔拉住他的手:“我不生你的气了,你若还生我的气,那就是你小气。”
---题外话---【下一更周四~~~还剩一点,会尽快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