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凤镜夜原本这样孤傲的性子,竟然在跟小姐打了几个月的架之后,渐渐地竟然也就再也打不起来了。仿佛所有闹意气的缘由都已经吵闹过了,反倒再找不出新的由头来了。
小姐也是冰雪聪明,几个月里用跟凤镜夜吵架的法子,竟然也一丁一点地将凤镜夜的性子给试探透了,知道何事是他忍耐的底限,又有何事是他欢喜的。
到盛夏满城的时候,甚至就连岳夫人遇见女儿发脾气的时候,也叫人来找凤镜夜去劝和。小姐和这冷冰冰的小子渐渐地倒成了一对莫逆之友旎。
这日岳如期上朝,换了岳麓跟着去,凤镜夜难得地得了一天空闲。他在府里转了一圈儿,小心地不要让自己的目光被人瞧见了去,可是一圈转下来却哪里都没看见兰芽。
正巧门上的小豆子家里来了信,到书房来寻人帮着念信。平素凤镜夜定然不搭理,可今日却难得地主动上前帮小豆子念了信。小豆子都忘了要听心里写了什么,就只知道直勾勾盯着凤镜夜瞧。
这么个又好看又冰冷的小书童竟然给他念信了嘿,这难道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凤镜夜被盯得发毛,咳嗽了声:“我脸上……沾了墨?”
小豆子嘻嘻一笑:“没有没有,你可白着呢。”
凤镜夜耐着性子将信折好了递回给小豆子,努力不着痕迹地问:“不知你今日可曾见了眉烟?鞅”
小豆子便一眨巴眼睛。一帮小子都到十几岁的年纪,眼睛是忍不住朝丫头身上乱瞄的。眉烟一来是小姐身边儿的丫头,二来跟他们也常见,于是很有几个小子是心里十分惦记眉烟的。
小豆子便鬼兮兮地乐:“原来小镜子你也对眉烟……”
凤镜夜只能大皱其眉。他只是不方便直接问兰芽而已。
小豆子看这冷冰冰的小子又冷冰冰了,赶紧实话实说:“呃瞧见了,跟小姐出去了。”
凤镜夜耐着性子,竟然还主动帮小豆子给家里写了回信,趁机探听着小姐和眉烟平素都朝哪个方向去。
小豆子揣好了信,欢天喜地回了门房,凤镜夜这才悄然出了府。
沿着小豆子说的几个方向兜了一圈儿,竟然都没找着。无奈之下往回走,经过勾栏街的时候,他莫名朝里头看了一眼。
竟然见两道小小身影,正钻在那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丛之中!
凤镜夜的头一下子就大了。
因为身在紫府的特殊身份,他虽然年纪不大,对这勾栏街却不陌生。只因为勾栏街上的人最易不设防备,于是容易获取讯息。
他对这条街上的各色人等均有了解,他便更知道如兰芽那样好看的小公子,若是被这街上的“拍花儿”瞧见了,那就有可能迷晕了拽进勾栏里去,那可就是万劫不复啊!
他顾不了许多,赶紧跟了进去。
一路走向那两个傻丫头,果然见她们后头已经跟了两个形迹可疑的男子,目光猥琐,十分可恶。
他便赶紧上前拍了兰芽肩膀一下:“公子,叫小的好找。快随我回去吧。”
兰芽瞧见是他来,便满心欢喜,哪里知道危险就在身边。便一把捉住他的手,继续往人群里钻:“……听说前面那家来了会跳舞的胡娘。听说有眼睛蓝得像青金,皮肤白得如美玉……”
她还没等说完,他更斩钉截铁:“不行。”
兰芽扁了嘴,“凭什么不行?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样的胡人。今儿既然遇见了,总要看一看的。”
他面如霜雪,依旧死死攥着她手腕,“不行就是不行。”
兰芽急得一头的汗,忽地扭头看向眉烟,然后惊慌大叫:“眉烟你怎么了?”
眉烟也全出意料,伸手指向自己,刚想说:“我没怎么啊。”
结果凤镜夜下意识向眉烟望过来,兰芽猛地甩脱了手,转身撒腿就跑!
无辜的眉烟,那一瞬忽然看见凤镜夜脸上飘过森冷的雪,吓得她也不知怎地一把就拽住了他的袖子央求:“……凤镜夜!她是小姐,你不能打她!”
凤镜夜眯眼盯了她一眼,甩开了她的手,冷冷吩咐:“你自己先回府去。记着,路上不管谁与你搭讪,你也不要理睬。如果有人一直跟着你,你就喊。”
说完他一个转身,朝着兰芽逃跑的方向便追了下去。
追踪从来都是他的强项,兰芽还没跑多远,就被他拎住了衣领子给扯了回来。
兰芽伤心地望着那万花楼前扎起的彩楼……就差一步,她就能跑到那门里去看胡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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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拎着她往回走,她伸胳膊踢腿却都逃不开,也打不着他。
她一副哭丧脸:“我以为我们两个是兄弟了,我以为咱们两个终于不用吵架了,可是你怎么还这么对我啊?你倒是说说,我究竟哪儿对你不够好?”
兄弟?
他不由得对她这个冷不丁冒出的界定眯了眯眼。
转眸,冷冷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谁跟你是兄弟?”
兰芽认真想了想:“我这么说,是为了你着想。反正我也总穿着男装。不然你难道更宁愿与我做姐妹?”
他又眯眼,拐进路边药店,买了块狗皮膏药,竟然贴在她嘴上!
兰芽急了,扯掉狗皮膏药上前都想打他。
怎么了,为什么好不容易成好兄弟了,却又要闹起来了?她做错什么了?
他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忍不住扭头勾了勾唇。
不是真的狗皮膏药,他悄悄嘱咐掌柜给放的饴糖,总归能粘上嘴就行。
转回头,他又板起了脸:“总归,你还是个姑娘。看胡娘也无妨,只是不可进勾栏去看。”
兰芽便盯着他那淡色的眸子,盯着盯着便笑了;“我倒忘了,你就是半个胡人小子。”
他蹙眉,心下不觉有些不快。
谁知她随即嫣然而笑:“其实想想,还有什么样的胡娘能胜过你去?就算你是个小子,你也一定都比她们好看!”
这一句,他便只觉愣在当场,有些摸不到了自己的悲喜。
他原本还在不快的,不是么?
她自己说完了,却仿佛不知道自己这句话说了什么,又无邪自在地沿着街市走下去了。他立在原地,深呼吸数次,才追上她小小的背影去。
总觉,自己仿佛已经一败涂地。
从此在她面前的喜怒哀乐,都已无法自主,而全都是被她牵着,随着她的话而喜,而悲。
这种感觉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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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着行着,她忽地捉住了他的手,欢呼一声奔进路边一家店肆里去。
这家店号为“字画店”,可是却开在这样一条勾栏街上,不免有些矛盾。
见他立在门口有些犹豫,兰芽低低地笑,暗暗扯他衣袖:“快来,给你看好玩意儿。”
他心下预感不妙,可是却已晚了,已是被她生拉硬拽地进了门。
字画店看上去没什么特别,跟普通的字画店陈设别无二致,可是她的笑却有些古怪。
果然,她将他按在椅子上坐着,她自己钻进柜台去,跟掌柜和伙计叽里咕噜说了半天,然后捧了两样物件儿出来,那眼睛便都是放着光的。
那两样物件儿,一件就是一根毛笔,另外的则是个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笔洗。
她伸手向他:“借点钱。”
他当真想冲她大大翻个白眼。她是小姐,他只是书童,她冲他借钱?
她也明白他面上那一僵的意思,嘻嘻地笑:“要一两银子哪。我的钱不够。”
凤镜夜无奈,奉上自己的银角子。
兰芽大惊小怪地盯着他:“你……你竟然有银子?”
那银角子少说也有二三两,而以普通小小书童,他每个月只有百十个钱,哪儿来的银子?
凤镜夜心下只能再暗暗叹息。
继续对她这么无原则纵容下去,迟早叫她看出他身份的特别来。
好在她的心思都在那两样物件儿上,看他几眼之后,便喜滋滋去付了账款。
回府的路上,瞧着她爱惜的样子,他忍不住问:“只是做工粗糙的毛笔,笔洗也看不出是什么窑口的,却要这么贵。亏你还爱若珍宝。”
她便白了他一眼,一副他不识货的模样。
看一眼左右无人,她将他扯到路边蹲下,然后诡秘地打开了那笔帽。
笔帽打开,将笔尖扯掉,笔杆上便能旋转着展开一副小小画面。
她召唤他凑近了看,他先看见了一只脚。
柔若无骨,状如莲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