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度府办公房内,朱秀正在对良原、临泾两县的农垦区进行最后的图纸规划设计。
这也是继安定县移民开发区之后,泾州境内最大也是最后两处农垦开发区。
这三处以县城为中心的农垦区开发完成后,泾州的耕地利用面积将达到历史最高值。
此前泾州耕地、户口最多的年份,是玄宗皇帝开元十年至二十年间,户籍数一度达到一万六千户左右,人口逾八万。
这组数据也代表着泾州二百多年前的辉煌。
如今,通过朱秀实施的非常规移民政策,泾州的户籍人口呈现爆炸式增长。
农垦区和水利工程的大力兴建,确保一年来泾州全境丰收,储备粮食完全能够满足辖境内军民所需。
如今泾州的人口增长趋于平缓,也不再刻意从外州引进人口,不过泾州各项利好政策的名声已经散播开,相邻的岐州、陇州、庆州、宁州等地,都有流民拖家带口迁来,希望在泾州找到新的活路。
朱秀已经传令各县,就近接收流民,配给田地供其耕种,又或是招募民工,以工代赈。
反正现在泾州全境大兴土木,兴修水利,充分利用泾河流域优势,开垦荒地,需要投入大量劳动力。
等过几年,迁移户租种官田期满,名下田地转为永业田,新迁百姓彻底扎下根来,人口还能引来新一轮增长。
朱秀已经让温仲平等人,着手研究奖励生育的政策。
等农垦区的图纸规划设计完成,朱秀还要亲自跑一趟良原和临泾,带领当地县府官员,开展前期施工投入。
算算时间,没两三月回不来。
符金盏只在节度府住了三日,就提出要到盐厂和移民开发区参观。
正好陶文举从长武城撤回来,朱秀便让他陪同符娘子前往,随行侍奉。
陶文举是个伶俐人,干这种事最合适不过。
史灵雁缠了朱秀好几日,趁符金盏出城的机会,朱秀千方百计哄骗她跟着一块去,免得她整日无所事事,耽误自己的正经工作。
李重进最近痴迷象棋,整日泡在县城几处棋馆里,吆五喝六的与人从早玩到晚。
棋馆是安定县城近来新起的娱乐场所,与正经的弈馆不同,棋馆更像一处兼具赌博性质的娱乐场所,讲究热闹喧哗,红红火火。
除了象棋,棋馆里还开设连珠棋、飞行棋、跳棋、行军棋等新式博戏,极大丰富了县城百姓的业余娱乐生活。
还有专营麻将扑克的棋牌室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建当中。
这些生意都是朱秀出的主意,不过他和节度府不参与其中,而是由彰义军中的官员将领协商投资经营,节度府只管每年照常收税。
这种娱乐行当没什么技术含量,容易遭人模仿,用不了几年就会传遍大江南北。
拿出来让彰义军大小头目分一杯羹,笼络人心最合适不过。
牙军的几位指挥使,折墌城镇将,掌书记温仲平,判官宋参,节度推官兼任度支官裴缙,鹑觚县令沈学敏等彰义军内部官员军将,都能从中获益。
如此一来,他们与彰义军的利益关联越发紧密,也就越发拥护朱秀和史匡威。
鼓励参军、大力奖励和提拔立功将士,抬高军士地位,优先为牙军分配田地,保障军士利益,这些政策的实施,让朱秀收拢军心,在牙军内声望大涨。
再通过利益配给,让彰义军内部官员将领得到实打实的商业利益,赢得拥护和人望。
少使君之名,如今在泾州无人会质疑,百姓官员都将朱秀看作史节帅的接班人,下一任的节度使人选。
史匡威乐得清闲,每日钓鱼遛鸟,城中闲逛,在棋馆一坐就是一日,和李重进成了棋友。
朱秀将几份规划图纸收好,喝口茶仰靠着太师椅,闭目歇息片刻。
李重进是个不安分因素,让他留在县城有些不放心,想想还是带上他比较好。
正思索间,严平匆匆入内,将一个红漆密封竹筒奉上。
朱秀看了眼红漆印记,应该是城中典当铺送来的。
拧开竹筒,取出一张字条,上面写了几句话。
“徐茂才?南边来的?打听我作甚?”朱秀皱眉一脸迷惑,把字条扔给严平。
严平接过看看,说道:“此人在打探《雪赋》作者,看来并不知道少郎君的存在。”
“徐茂才....”朱秀沉吟了会,脑中急速思索,对这个名字全无印象。
“不对!密报说此人满嘴吴郡口音,千里迢迢而来,说不定另有身份,这名字十有八九是化名。他在查找雪赋的出处,这篇文章难道已经流传到江南去了?”
朱秀摇摇头越发感到疑惑。
严平想起一事,忙道:“一月前,关铁石抓进改造场的外乡人,似乎也是一伙南人,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关联?”
朱秀道:“你去把关铁石找来,再派人找到这个徐茂才,严密监视,但不要惊动他。”
严平应了声,抱拳退下。
片刻后,关铁石匆匆步入官房。
“少使君唤我?”
“关大哥请坐。”朱秀笑着指指一旁的椅子。
关铁石道谢坐下,似乎走得急,又像是手头有紧要事,气息不太平稳,目光不时往外瞟。
“关大哥这几日好像很忙?”朱秀起身给他添茶。
关铁石笑脸不太自然:“还行吧,有一批盐要押往坊州,镇海营的人已经在盐厂等候五六日,催促不停,这几日我都在操办此事。”
朱秀笑笑,盯着他:“听闻关大哥去了一趟陇山关,我回来前两日,你也才匆匆赶回?”
关铁石眼神有些躲闪,干笑道:“奉帅爷之令,去打探陇山关战事进展....”
朱秀笑道:“是吗?这几日我怎么没有听帅爷提及?陇山关那边可还好?”
关铁石神色越发紧张不自然:“关外吐蕃人消停不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动静。不过时不时还是能从六盘山下发现吐蕃兵马调动的迹象....眼下无事,或许帅爷觉得没有告诉你的必要....你肩头担子太重,帅爷也不忍心让你操劳太多....”
朱秀深深看他一眼,关铁石禁不住心虚地低下头。
“既然关大哥不愿透露实情,我也不勉强,以免你为难,晚些时候我自去找帅爷问个明白。”
关铁石如释重负,抱拳道:“多谢少使君,有些事情实在不是我能过问的,少使君还是去找帅爷商量为好。”
朱秀笑笑,岔开话题道:“找你来是想问问,一月前在盐厂附近抓到了一伙外乡人,这件事你还记得吧?”
关铁石想想道:“确有此事。那些人全都是江南口音,派头不小,出手阔绰。其中有两人姓徐,自称吴郡徐氏子弟,要与我彰义军谈生意。”
“吴郡徐氏是江南大族,也是江南地区最大的盐商之一,徐家人对盐厂感兴趣,难道想跟我们做盐运生意?”
朱秀有些怀疑,“徐氏不缺盐,泾州与江南相隔太远,徐家人此来究竟想干什么?你抓获的几个人里,有没有一个叫徐茂才的?”
关铁石想了想,苦笑道:“时隔一月,我都没怎么关注过,实在记不太清,原本想着等你回来再禀报,这一忙起来就给忘了。不过几日前,改造场派人来报,那伙人里,有两个服役期间表现良好,按照规定可以释放....”
朱秀点点头:“那就不会错了,这些人应该是来找我的,正满城打探消息。”
关铁石吃了一惊:“可要派人擒住他们?”
“不用,这些人来意不明,不过现在看没有恶意,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暂时不要惊动他们,暗中监视便好。”
关铁石道:“我派人传令浑和尚,让他看管好徐家带来的武士。”
朱秀又嘱咐了几句,让他先退下。
关铁石走出跨院,沿着回廊准备出府。
拐角处,一个黑影突然闪身拦住,关铁石吓一跳,手按刀柄就要拔刀,定睛一看,竟然是史匡威。
“帅爷,你这是作何?”关铁石急忙施礼,哭笑不得。
史匡威脸色有些阴沉,背剪着手,瞪他一眼,四周瞅瞅,低声道:“朱小子没起疑心吧?”
关铁石苦笑道:“少使君何等精明,陇山关的事怎么瞒得过他!那眼神,刀子似的,刺得我心慌!”
史匡威黑脸一沉,没好气地呵斥道:“笨蛋!你好歹也是战场上厮杀搏命的悍将,怎会怕一个毛没长齐的小子?”
关铁石委屈道:“少使君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今牙军将士心里,哪个不是敬他畏他?我这样的俗人,还不被他一眼看穿五脏六腑....”
“....真是块蠢笨石头!气死老子啦!”史匡威在他胸膛捶了一拳,骂骂咧咧。
关铁石揉揉胸口,嘀咕道:“只怕帅爷在少使君面前,也是无所遁形,被看个通透....”
史匡威瞪他一眼,压低声道:“你再亲自跑一趟陇山关,让魏虎回来!告诉他,让他别犯糊涂,只要他回来,就还是彰义军牙内都指挥使。原州苦寒,他占据几处关隘,又能有多大作为?”
关铁石迟疑道:“帅爷,此事您最好还是与少使君商量商量....”
史匡威虎着脸道:“老子当然会找朱小子谈!只是不管怎么说,算是我对不起魏虎,若没有朱秀,接掌彰义军的应该是他才对!”
关铁石幽幽道:“没有少使君,彰义军只怕早已分崩离析,哪里还会有今日的盛况。”
史匡威眼里有些黯然:“魏虎还有回头路可走,只要他回来,我便既往不咎,朱秀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会给魏虎一条生路的。”
关铁石抱拳道:“帅爷心意,卑职明白了。事不宜迟,卑职连夜就出发。”
“辛苦了,注意安全。”史匡威重重拍拍他的肩膀。
目送关铁石离开,史匡威低头紧锁眉头,思考片刻,往办公房所在跨院走去。
一路上,史匡威使劲揉搓黑脸,让僵硬冷肃的脸色看起来柔和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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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靠坐着太师椅,拨弄盖碗,思索着什么,察觉有人在房门口探头探脑,撇撇嘴哼道:“来都来了,还不进屋?”
史匡威搓着手跨进门槛,嘿笑道:“闲来无事,过来看看,没打搅你吧?”
“怎会,帅爷请坐。”朱秀让出主位。
史匡威急忙上前两步将他摁回到椅子坐好,自己坐到一旁。
朱秀也不矫情,打趣道:“你这样子,像是有事相求?”
史匡威瞪眼道:“咱爷俩之间,还有啥求不求的?自家事,好商量嘛!”
朱秀眉梢轻扬,双目炯炯,忽地道:“你怕我杀魏虎,想保他?”
“咳咳!~”史匡威正剥开一瓣黄柑塞嘴里,心神一慌,差点卡主嗓子眼,一顿猛咳嗽,抚了抚胸口,连灌几口冷茶水才舒缓过来。
“你....你小子究竟知道多少?”史匡威睁大眼。
朱秀淡淡道:“与你知道的应该差不多。陇山关外的吐蕃人,是魏虎故意招来的,他率领本部兵马前往救援,暗中联络几处关城镇将,造势作出一番吐蕃人要大举进攻的架势,以此为借口不断向泾州索要钱粮。
养寇自重的老把戏而已,不足为奇。”
史匡威黑脸满是惊骇,嘴唇哆嗦着:“你小子手里,死死捂住的那支藏锋营,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
朱秀略显嘚瑟地笑道:“在彰义军辖境内,基本可以做到无孔不入!”
史匡威嘴角抽搐,泄气般苦笑道:“还真是瞒不过你。说说吧,你打算如何做?”
朱秀收敛笑容道:“你想让我装作不知情,不追究?”
史匡威叹口气道:“几年前,我的确私下里许诺过,培养他接替我的位子。这件事算起来,是我考虑不周,对不住他,他心里有怨言在所难免。”
朱秀摇头道:“他心里的怨恨或许比你想象的还要深。这次在陇山关聚兵,意图不轨,也不是他第一次想铤而走险....”
史匡威愣了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朱秀看了眼桌案上,压在一摞文书下的一封信,稍作犹豫,勉强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担心,魏虎为了争权,会不惜勾结吐蕃人,借吐蕃人之力割据原州南部。”
“魏虎痛恨吐蕃人,他绝不会这么做!是非黑白,他还是分得清的!”
史匡威急忙道。
朱秀苦笑,老史的确拿魏虎当半个儿子看待。
只是十年恩养之情,究竟在魏虎心里有多少分量?
朱秀轻叹道:“半月之内,让魏虎把兵马带回来,此事就当作没发生过。老史啊,你应该明白,我并非想跟魏虎争这个节度使的位子,我只是想在泾州做些事情,证明自己的能力。
如果魏虎足够有能耐,将来再由他接任节度使也并非不可能。”
顿了顿,朱秀罕有的严厉道:“但是现在,我为彰义军、为泾州付出太多心血,绝不允许有人从中生乱!”
史匡威忙道:“我召回魏虎,正是为了避免彰义军生乱!你放心,半月之内,咱爷俩就把这件事摆平!”
史匡威小跑着离开,他还要回去再写一封亲笔信,力劝魏虎率军返回。
朱秀坐了一会,将那封压在桌案上的密信抽出。
这里面,是严平昨晚送来的,有关一年多前,安定县城骚乱,牙军哗变的详细调查报告。
所有的证据都表明,牙军哗变与魏虎脱不了干系!
朱秀知道,老史对于魏虎有一份父子情义在,所以处理魏虎必须要谨慎一些。
魏虎在彰义军中的地位比较特殊,一不小心还会闹得人心惶惶。
彰义军可再经不起内部生乱了。
“希望你能自己解开心结,否则....”
朱秀喃喃自语,微眯的双眸划过几分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