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平凉牧场的羊羔出栏数突破两千只,朱秀和史匡威就基本实现了羊肉自由。
朱秀自掏腰包扩建节度府地下冰窖,瓜果蔬菜、鸡鸭鱼羊猪、羊乳牛乳马乳....但凡能吃的都囤了不少。
按照朱秀的话来说,他和史灵雁、史向文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一定要保障充足。
敞院树荫下,朱秀拉着史向文在烤串。
一方喂马的石槽经过简单改装成了现成的烤架,槽里填入木炭,摆放好竹签肉串,史向文两手各拿一把蒲扇,负责助风添炭。
掌握火候的精细活,自然交由朱秀来做,撸着袖子,两手各抓一把肉串,以极快的频率拨弄着。
“大火!”
朱秀一声令下,史向文左右开弓,蒲扇呼呼扇动,风灌进石槽里,炭火烧得猩红,火星四溅。
羊油淋下,助涨火势,火焰噌地燃起,烈火烹油之下,鲜嫩的羊肉迅速变得焦黄。
“停!”
史向文令行禁止,急忙收手,火势瞬间变弱,浓烈的羊油焦香冒出,史向文使劲吸吸鼻子,咕嘟咕嘟地吞咽口水。
用大火迅速烤熟羊肉表面锁住水分,再用小火和余温炙烤肉心,保证烤出的肉串表面焦香,内里鲜嫩多汁。
撒上一把由安喜茴香、芝麻、茱萸籽、胡椒炒香,磨成粉特制的香料,公元十世纪烤串界的天花板羊肉串便新鲜出炉。
分了一半给史向文,俩人蹲在树荫下嗞溜嗞溜地嗦着肉串,面前扔了满地的竹签子。
朱秀自豪于自己的手艺,考虑扩展一下泰和楼的生意,推出夜市大排档,烧烤配冰果汁,再度引领安定县城餐饮潮流。
如此一来,泰和楼从早餐到夜宵一条龙齐活,承包了县城百姓一日内的全部饮食。
“好吃不?”朱秀舔舔嘴边油渍。
“好吃!”史向文用力点点大脑袋,吃的满脸油光。
“我来扇风,你来烤串。”朱秀从盆里抓起两把肉串塞给他,自己拿起蒲扇。
“噢~好!”史向文有模有样地学着他的动作,蹲在烤架前摆弄肉串。
朱秀一边扇风一边指点,史向文学得很认真。
又嗦完十几根竹签,史向文咂咂嘴嘟囔:“没你烤的好吃。”
“没事,你做的已经非常好了,多练练,以后肯定比我烤的好吃!”朱秀往躺椅上一倒,拿一根竹签剔牙,笑呵呵地鼓励道。
史向文咧嘴笑得很开心。
“老虎哥烤的羊腿也很香,可是他不愿意教我,说我学不会,想吃的话让人烤就行....”
史向文摇晃着大脑袋,闷闷地道:“可是我想自己学,学会了烤给爹和小雁儿吃....”
朱秀斜躺着,笑道:“是我的羊肉串好吃,还是老虎哥的羊腿好吃?”
史向文认真想想,憨憨笑了:“串串好吃!”
“你用心学,等雁儿回来,让她尝尝你亲手烤的肉串。”
史向文憨笑着用力点头,拿起几串蹲在烤架旁继续钻研。
吃饱喝足,朱秀刚想眯瞪一会,严平匆匆找来。
“这是下一期的报纸选材,请少使君过目。”
朱秀意兴阑珊,打着哈欠:“让温仲平决定就行,无需问我....”
“温掌书记已经看过了,拿不定注意,才让卑职来询问少使君。”
严平将材料奉上:“有两份新人投稿,说不定少使君会感兴趣。”
朱秀坐起身斜靠着,接过几份材料翻看,有两份新稿子引起他的注意。
一篇文章署名徐茂才,一首绝句署名钟山隐人。
“徐茂才?!”
朱秀来了精神,仔细阅览那篇署名文章。
严平低笑道:“卑职已经打探清楚了,这二人眼下就投宿在盛和邸舍,一日三餐都在泰和楼。邸舍伙计说,徐茂才每日足不出户,潜心钻研报纸,撰写文章,托伙计买了不少笔墨砚。
与他随行的那个丑小子,每日早上到泰和楼吃一屉小笼包,买两根油条,就到街上闲逛。有时去棋馆玩两局,有时跑到茶摊听书,夜里就去看戏听曲,这小子倒是悠闲自在得很。”
朱秀看罢徐茂才写的文章,不由笑了起来。
难怪温仲平拿不定注意,原来这篇文章是徐茂才写来反驳他的。
上一期小报,朱秀写了一篇鼓励泾州百姓栽种草棉的文章,让温仲平用头版刊登。
徐茂才写的这一篇,正是反驳他提倡栽种草棉,减少桑麻种植的观点。
文章洋洋洒洒,将自古以来,桑麻种植在农事中的地位说的清清楚楚,肯定桑麻种植不可动摇的地位,驳斥以草棉代替桑麻的提议。
文章最后,徐茂才还隐晦地嘲笑四有先生不懂农事,言论无稽,胡乱鼓吹草棉的价值,误导百姓,搅乱正常的农业生产。
徐茂才甚至还在文章里,针对“檰”与“棉”的区别以及正确与否,大书特书,极力佐证“棉”字的错误,否定其具有的经济价值。
朱秀哑然失笑,弄了半天,徐茂才写这篇文章,就是专门怼自己的。
怼归怼,文章确实写的不错,引经据典言之有序,令人眼前一亮。
泾州生活小报开办十几期,这还是第一篇能让朱秀瞧得上眼的,非官方投稿。
上一期他写的那篇震惊文,通篇都是大白话,论起词藻华丽,远远不及徐茂才的这一篇。
朱秀知道自己的斤两,要按韵文、四六散文、时文的文体撰写文章,他还及不上假文凭的裴缙。
这徐茂才一篇文章作的花团锦簇,一看就是有真才实学,论写文章的功夫,自然远远在他之上。
被人怼上门,朱秀倒也不惧,文章可不是越华丽越好,一定要言之有物,拿出干货来。
“有点意思。”朱秀笑道,“让温仲平把徐茂才的这篇文章,放在头版刊登。我等会再写一篇,让温仲平加印一期副刊。这厮要摆开架势与我辩驳,如他所愿!”
严平迟疑了下:“少使君当真要与此人争辩?若是他言语有冒犯之处,胆敢在文章里辱骂少使君,卑职这就率人将他抓来,严刑拷问!”
朱秀没好气道:“观点不同有所争执岂不正常?抓人做什么,显得像是我怕了他。”
严平挠挠头一脸不解,写文章隔空争辩,在他看来还不如见面打一架来得痛快。
朱秀又拿起另一份稿子,只有一首诗,诗名《新雨》,落款人叫钟山隐人。
“诗写得马马虎虎,可以先给稿费,延后几期刊登。”
朱秀对这首诗兴趣不大,不过这个笔名有些意思。
“忘了告诉少使君,诗和文章都是徐茂才送去的。”严平想了想道。
“哦?难怪之前没有听说过这个笔名。”
严平哂笑道:“徐茂才写文章作诗,还用两个名号。”
朱秀摇摇头道:“或许写诗的另有其人。徐茂才的文章老道,这诗却有些稚嫩,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莫非是跟在徐茂才身边的丑小子?”严平随口笑道。
“丑小子?”朱秀注意到,严平两次提起徐茂才身边少年,都是用丑来形容。
“为何说人家是丑小子?你可见过?”朱秀问道。
严平笑道:“邸舍伙计就是这么形容,卑职离开前,恰好碰上那小子闲逛回来,迎面碰上。”
“怎么个丑法,你仔细说说。”
严平想了想道:“倒也不算丑陋,只是那小子长相太过古怪,脑袋大,一只眼睛里有两只眼珠,乍一看吓死人,两颗门牙往外迸,嘴巴还是凸的,像只兔子....”
朱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番长相可了不得,历史上同样长相的人掰指头都能数的清。
在这个时代,有史记载的也就南边那位唱春花秋月的主。
“你说那少年,多大年岁?”朱秀凝重道。
严平道:“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胖乎乎的,瞅着有些傻气,倒是挺有礼貌,与我出门撞见,还会主动避让行礼。”
朱秀倒吸一口凉气,慌忙抢过严平手里的几张纸,找出那首诗。
“钟山隐人....钟山....十二三岁....重瞳骈齿,全都对得上,难道真是他?”
朱秀呆愣住,似笑似痴的神情显得无比诡异。
可是转念一想,那人身份尊贵,怎会无缘无故不远万里跑到泾州?
“你马上传令浑和尚,让他将那伙南人羁押起来,严加审问,一定要从他们嘴里,问出这些人的详细来历!这些人,身份绝对不一般!”
“卑职遵令!”严平又问道,“徐茂才和那丑小子如何处理?”
朱秀负手踱步,沉思片刻说道:“还是不要惊动他们,密切监视,同时也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是!”
朱秀思索道:“徐茂才既然把随身物品都拿去典当换钱,岂不说明他二人目前手头窘迫?这样,你让邸舍找个理由,让他们缴清房费,逼他们交一大笔钱,然后....”
朱秀在严平耳边低语几句。
“少使君,您这是?”严平哭笑不得。
“嘿嘿,照办就是,去吧!”
朱秀满脸坏笑,挥挥手。
严平抱拳告退。
朱秀重新躺下,两手枕着后脑勺,仰望着头顶树荫。
要真是那人来到泾州,可得跟他好好熟络一番,万一将来北边混不下去,还能渡江南下重拾富贵,常言道多个朋友多条路。
史向文递来几串羊肉串,羊油还在滋溜溜冒泡,朱秀吹吹嗦了口,烫的嘴巴直呵气。
“好吃!”朱秀竖起大拇指予以肯定。
倒不是故意哄小孩,而是真的味道不错,已经初步掌握烤羊肉串的精髓。
史向文羞涩地憨笑着,把肉串塞给朱秀,又从盆里捞了一大把,继续兴致勃勃地添碳生火。
史匡威背着手从廊下走来,眉头紧锁,黑脸沉沉,朱秀瞥了眼,见他手上拿着一份公文。
“火烧眉毛了,你小子还有闲心躲在这烤肉串?”
老史把公文扔下,一点不客气地抢走朱秀手里最后几串,大嘴一张全都嗦下肚。
朱秀有些疑惑,拆开公文,取出函件,竟然是从洛阳发来的,加盖了洛阳留守的印信。
原静难军节度使王守恩,平叛有功,调任西京留守,接替高行周镇守洛阳。
公函是王守恩发来的,通知彰义军,官家任飞龙使后赞担任彰义军节度副使,兼任邠州留后,还让他带着圣旨,前来宣读对彰义军在关中平叛战事中有功人员的奖赏。
王守恩派人护送后赞前来赴任,让彰义军做好迎接准备。
因为有圣旨在,后赞相当于天使,接待规格要高一些,队伍进入泾州境内,就要由彰义军派兵接应保护。
朱秀大吃一惊:“好端端的,怎会突然降下一个节度副使?”
史匡威一屁股坐在草墩子上,冷笑道:“朝廷对咱们不放心,要分权!他奶奶的,老子就知道,早晚逃不过这一刀。”
朱秀又将公函看了几遍,脸色也有些难看。
刘承佑空降一个节度副使到泾州,认还是不认?
认的话,平白将彰义军的大权交出去一半。
不认的话,就是明目张胆与朝廷对抗,忤逆圣意,说是造反也不为过。
后赞还兼任邠州留后,相当于掌握静难军兵权。
王守恩一走,静难军只剩一个烂摊子,邠州一地鸡毛,后赞这是来收拾乱局的。
“此人我知道,官家心腹,做酷吏起家,母亲后氏是个娼妇,不知其生父是谁。后氏死后,后赞随其父来到开封,其父为他寻了个属吏职位,便不再管他。
这后赞倒也了得,十几年间,从一介小吏当上飞龙使,又是官家潜邸旧臣,深得宠信....”
史匡威大口嚼着羊肉,含糊道:“总之,这厮是个阴狠难缠的人物,官家派他来,存心是想争权,不给咱们留活路啊!”
朱秀面色凝重,后赞之名他也知道,原名后匡赞,后来应该是为了避讳,史籍上改称后赞。
能从一介微末小吏,做到如今天子近臣的高位,足以见得他的心性能耐远超常人,绝对不可轻视。
“真他娘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长安来的那些商贾,都他娘的一个个是大嘴巴,把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现在满城都知道了,彰义军马上就要来一个节度副使。”
史匡威骂骂咧咧,从史向文手里接过刚烤好的肉串。
“老子想过啦,要是后赞那厮铁了心要夺权,老子索性让给他,让他来掌管彰义军!到时候,咱爷仨就整日躲在这里烤肉吃算逑!”
史匡威说着气愤话,嗦竹签的动作却一点不慢。
朱秀笑了笑,仰头望着湛蓝天空,忽地道:“马上入秋,快了....”
“快什么?”老史油汪汪的黑脸很是狐疑。
朱秀没有回答,正色道:“后赞来者不善,但我们决不能与他正面冲突,不能让朝廷找到借口治罪!一年,我们要做好忍一年的准备!”
“你真想让老子当一年的乌龟?”
史匡威恼怒大骂,“真把老子逼急了,老子就率人跑到武州当土匪!反正那里如今是吐蕃人的地盘,朝廷也管不到。朱小子,到时候你跟不跟老子去?”
朱秀拿起蒲扇蹲在烤架旁扇风,笑道:“真要落草为寇,凭咱爷几个也能干出一番名堂。”
史匡威豪气大笑:“那是!我家大郎有万夫不当之勇,再加上有你这个狗头军师,走到哪里都能闯出一片天地!”
朱秀狠狠怒瞪他一眼,专心致志烤肉串。
“嘿嘿朱小子,你刚才说‘快了’是什么意思?”老史觍着脸凑近,“难道天象又有警示?”
朱秀斜睨他一眼,怪笑道:“天象告诉我,你四十五岁那年要当爹。老史,恭喜啊!~”
史匡威眼一瞪,气得跳脚:“混账小子!讨打!”
朱秀逃开,大声嘲笑道:“这几日后宅帮厨的李婶时常私下里去见你,你俩摸黑鬼混,不正是要当爹的先兆?”
老史气得脸红脖子粗,又羞又骚,脱下一只鞋朝朱秀扔去:“碎嘴的小王八蛋!别让老子逮住~”
俩人在院里嬉笑怒骂追逐,史向文乐呵呵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