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龟民经营了大半生的月亮河酒坊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自从西域商人们和叶舟在他门口大闹一场后,他大病了一场。用月亮城老百姓的话说,经历了这一出儿事还能活过来,这就算是命硬的了。如果说叶舟藏在坛底的铜板诛了他的心,叶舟把本该他收回的酒收了,原数把钱退给了西域商人,并把装有值近两万两银子的酒坛砸了、酒扔了这件事,彻底要了月亮河酒坊的命。当然他的地窖里还存着大量的金银,足够下半辈子甚至孙子那一辈过衣食无忧的日子,可是人活一世,只为了衣食无忧吗?曾经支撑着他把月亮河酒坊干起来的信念又抬起头来,信念是个好东西,在顺风顺水的时候它总被遗忘,藏在某个不易被发觉的角落,或是直接压在了箱子底下,可一但到了逆水行舟的时候,他就又重新出现在最显眼的位置,精神依然抖擞,意气照旧风发。他不会因为你的遗忘而也把你遗忘,始终坚守着家犬一样的忠诚。
我孙龟民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月亮城是我的地盘,怎么能容忍一个外乡人在这里春风得意马蹄疾;并且是把我打败后春风得意,不,我没有被打败,败了的是我酒坊的生意,我本身并没有败;为了对付我姓萧的也是煞费苦心,布了这么久的局就是为了让我掉进去,所谓君子无所不用其极,我不施出点手段他还以为我这小诸葛的名号是叫着玩儿的了。
黑氏把熬好的燕窝粥给他端过来,说道,老爷吃了补补身子吧。
孙龟民吃了一口燕窝粥,长叹一口气说道:在月亮城能想吃燕窝就吃燕窝的有几家,可以数的过来,可为什么……如果不是来了个姓萧的,怎么会弄得这么一团糟。
黑氏说:老爷,姓萧的来了,也并没有影响咱想吃燕窝就吃燕窝,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咱就不和他较这劲了。
孙龟民猛眨巴了两下眼睛,从鼻子里弄出驴喷鼻子一样的声音,把燕窝粥使劲往桌子上一扔,说道:不较劲?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较劲、为了争一口气吗?为腹不为目,只为吃饱肚子,那和畜生有什么区别?我招他什么了?他大老远从汉国跑来当着全城的人打我的脸,他说着拍了两下自己的脸,不较劲?别人都骑在我脖子上拉屎了,我还舔着笑脸问人家要纸不要吗?人活着……要有志气,要活出响动,只是活着还不容易吗?一日三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有什么意思?别忘了只有一个孙龟民,他又骄傲的说出了这句话。
黑氏不解风情的说,老爷,你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干嘛非要和一个小青年过不去呢?
孙龟民激动的又让脸上的各个部位像赶会一样热闹,然后说:我老了吗?干嘛非要……是我和他过不去吗?是他打了我的脸,怎么成了我和他过不去呢,你怎么老替他说话,你是不是看上那小子了,从他在咱家干活时,我就觉得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样。
孙龟民一直对这个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老婆不太放心,一听他帮叶舟说话,便醋意大发起来。
黑氏觉得自己幸好和薛峰有过越礼之亲,要不可真是白白的让他怀疑了自己,不过她还是装作非常委屈的沉下脸来,眼里挤出几滴泪。说道:老爷,我知道最近您心情不好,可也不能趁着气头上把什么帽子也往我头上扣呀。
孙龟民一看娇妻哭了,心也软下来,说道:我不是往你头上扣,我是往自己头上扣。我最看不得女人哭,刚才你说的也是蛮有道理,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呀!我孙龟民在月亮城风光了快一辈子了,末了栽给了一个毛头小子,还是个外国人,我不死心。
黑氏说:事已至此又能怎样呢?老爷要我说还是把这事放下吧。
孙龟民连着从鼻子里弄出好几声驴喷鼻子一样的声音,他说:不行,人不就是活一口气吗?他一天天把日子过得跟年一样,我这一天天出不来这口气,我不好过,也不能让他好过。
黑氏说:老爷,你想怎样?
孙龟民警惕的看着自己的女人,就像这个女人和叶舟也是一伙的一样,所以不能和她说掏心窝子的话。其实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生性多疑,心胸狭隘。他的前半生无疑是成功的,然而他的成功并不十分令人信服,靠背叛了深爱着自己的女人,用不齿的手段霸占了岳父的家业,然后用各种阴险狡诈的手段吞并一个个小酒坊,才有了后来的成功。所以他不信任任何人,把每个人都想的像他一样狡诈。
黑氏看出了孙龟民的意思,她问:老爷你连我都不信任吗?
孙龟民说: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你们女人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益处。
对于孙龟民来说,办一件真正的“大事”,必须亲自出马,委托给谁,他都不放心,毕竟只有自己才会最用心,也只有自己才不会背叛自己。经过几天的准备他在最忠心的仆人胖子靳兴的陪同下赶着马车出了城。
由于是赶着马车,所以不能走从月亮城到魔驼山最近距离完全是沙漠的路径,他要往北绕着戈壁滩多的路走,所有出月亮城和来月亮城的马车都是走这条路。
胖子并不知道去干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神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也不问,这是多年来他养成的习惯。孙龟民不说的,他从来不问,与其说这是一种态度不,不如说这是做仆人的智慧。胖子乔装打扮成西域商人的模样在前面赶车,为的是不让月亮城的人知道原来月亮河酒坊的大管家靳兴和孙龟民出城去了,要不人们要无端的猜测他们出城去干什么?甚至有人会关心他们出城好多日子了,怎么还没回来?毕竟孙龟民已经好多年没离开过月亮城了。孙龟民对自己的细心感到非常骄傲,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这次败给姓萧的完全是因为轻敌,如果他像对付其他酒坊那样对付他,认真的走一下心,姓萧的根本走不到今天,想到这里他又马上制止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他认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不该对已经过去的事多花心思,而是要努力去主导未发生并切早晚会发生的事。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和自己说还没有结束,还没有结束呢,对胜利的向往让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他从鼻子里弄出一声驴喷鼻子的响声,问胖子,靳兴你知道咱们这趟出城去干什么吗?
胖子哼哼两声说:不知道,胖子太清楚了,这个问题没有正面回答才是最好的回答,莫说他是真说不准是出去干什么,就算说得准也不能说,猜透了老板的心中所想可不是一件好事,特别是像他的神这样的老板,他是容不得一个能猜透他心中所想的人的。
孙龟民说:咱们去西域的特异岸邦去找一个朋友。
胖子从没听孙龟民说过他在西域有朋友,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一个朋友。
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孙龟民虽然像是在问胖子,其实并没有打算让他回答,当然他也知道胖子答不上来。
胖子哼哼两声说:最可怕的是……我觉得和您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孙龟民对自己问出的问题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所以并没抽出时间专门为胖子的恭维暗暗得意。他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想赢又怕输,哪有现成的胜利给你盛在盘子里专门有侍女给你端上来,然后笑嘻嘻地和你说,老爷这是您的胜利,请笑纳。
胖子虽然对主人的话一知半解,可他还是说了一句,就是,哪有那样的事呢。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一句话也不说,不仅显得他呆痴,主人也会不高兴,他会觉得自己是对一个木头庄子说话。
孙龟民从鼻孔里弄出几声怪响接着说,所以说胜利是通过努力争取来的。说到这里,他想到了自己的前半生,他确实是在不断的努力强大自己,使用各种手段削弱对手。
他前半生中最得意的并不是叶舟来之前他把酒坊干得最红火的时候,说实在的那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有些寂寞了。他最得意的时候是和月亮城酒坊洪泉的那一战,那时候月亮城酒坊是城里最红火的酒坊。
他想着自己春风得意的拿着洪泉典当酒坊的契约拍在他家的桌子上的时候,洪泉像被抽了筋一样瘫坐在椅子上,嘴里不停的说是你……是你……你好卑鄙。
当他听到了洪泉说出他好卑鄙的时候就像听到他说你好“高明”一样有成就感。兵者,诡道也,为了取得胜利,无论使出什么样的手段都是不应该被责备的。本来世界上的事情都是相对立的,对自己来说对的事情,对手肯定以为是错的,就像汉国人把叶舟和司马兰成当成是天使,可对于葛丘人来说,他们无疑是魔鬼。你能说叶舟偷袭雁翅关是卑鄙吗?如果他没有那个本事也完不成偷袭呀。
一开始我太没把姓萧的放在眼里了,如果一开始就把他当回事,何至于……后来他把所有的招儿也全用上了,可对他一点作用都没起,没想到最后自己还是掉进了他的套里。当他用刀柄敲开酒坛下面那个微凸的鼓包,从里面取出那枚铸有“老船长”三个字的铜板时,他也差点像洪泉一样瘫倒,他不能像他那样,那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姓萧的你就得意吧,这次我非要让你跪地求饶,我看你还有什么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