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曦的日程安排很紧凑。
潘乔木拢在手里的资源,她自己想办法重新梳理了一份,然后逐一发出拜访邀请。针对回复的,她驱车赶往对方办公室,当面拜访。
电话打进来。
关曦停下车子,按下接听键。对面是从前在集团总部合作的地方媒体,告诉她手下有记者拍到了李卓秀和伴侣的亲密照,问她“要不要”这些照片。
挂了电话,关曦找到接手她工作的集团同事王珊珊。王珊珊说:“我离职了哦。”
“现在哪里高就?”
“和朋友一起做导游,带团卖货。”王珊珊笑着说,“我转行了。”
带团卖货?
关曦想起王珊珊每天淡妆丝袜高跟鞋的样子。
“卖什么?”
“地块跟投。”王珊珊说,“我现在base贵州,这边目前还有价值洼地。话说起来,你脑子最灵活了,有没有兴趣顺便帮我们拓展业务?每单抽给你15%的茶水费。”
关曦心中警铃大作:“你搞的跟投,是地块跟投还是——”还是房产众筹?
王珊珊避而不谈,关曦懂了。
他们打擦边球,把房子当成股票炒,一个房子拆成若干股卖给买家团,再联合小银行做贷,入袋等涨再抛出。
不是什么新鲜手段,深究起来肯定违法。
但成年人之间不能干涉得太多。关曦叹气:“你考虑过你的女儿没有?”
王珊珊顿了顿,说:“我这人你知道的,不搏一把不甘心。靠打工怎么发财?别人玩过的,凭什么我不能玩?前人走完的路,就要把后人的路堵死?”
关曦没说话。
王珊珊最后说:“怎么,他们挣完丧良心的钱,洗白以后就站在道德高地,道貌岸然地指责别人丧良心?凭什么?道德都是他们说了算的,道德又算什么?”
关曦没有接话,挂了电话。
她打给王珊珊的继任者。
“舆情预警。”关曦说,“公司和王珊珊的人事关系结清了吗?没结清的话,赶紧结清,项目关联也尽量切割干净。”
对方说:“好。她怎么了?”
关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已经转岗,这不是她的业务范畴。
关曦没见过这个继任者,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值得信任。她斟酌片刻,没有提李卓秀和伴侣亲密照的事。
关曦把电话打给李卓秀的秘书张之遥,把李卓秀和伴侣亲密照的事情说给张之遥听。
张之遥说:“我知道了。我会处理。”
关曦说:“我会保密。”
张之遥说:“谢谢。”顿了顿,她又说,“其实你不该走的。相比于我,老总裁更信任你。”
毕竟李卓秀的伴侣比起李卓秀,年纪小三十五岁。
这样两个人,被拍下亲密照,从大众的维度来讲,不算体面。
帮老总裁妥善处理不体面的私事,才能体现对老总裁的忠诚。
关曦笑笑:“哪里,你才是老总裁的身边人。”
张之遥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就算年纪差得多,但老总裁丧偶几十年了,有伴侣也很正常……有什么好拍的。”
关曦说:“年底了,各行各业都要冲绩效,媒体也不例外。”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笑。
挂了电话,关曦打回给拍照的地方媒体,要求看看是什么样的照片。媒体痛快地给了,顺便把新闻稿也打包发给关曦,嘴上说着客气话:“小记者刚入行,不懂事。”
不懂事。这样的“不懂事”可是能给媒体带来大笔广告收入呢。
关曦笑而不语,扫了眼新闻稿,迅速记下李卓秀与伴侣出入的商场与饭店。她打开手机地图,搜了搜位置。
在全国最好的癌症肿瘤医院附近。
是看过病以后,顺便逛了逛吗。
关曦删掉手机上的照片和新闻稿,把媒体的微信推给张之遥,又打电话给媒体交代。
媒体和关曦合作很久,于是问:“关总哪里高升?”
关曦说:“我未来几年base越城,来做长乐坊项目。”
电话另一边沉默片刻,才打了个哈哈:“长乐坊项目,挺好的。”
关曦说:“说起来,你这边在越城有分社吗?可以推一些人给我吗?”
对方回答很快:“你一家一家跑,要等几年才能回总部?不如买渠道,根据价位不同,直接帮你把通稿发上几十家媒体,媒体的层次根据你的费用来定。你们集团的上海分公司就买了我们的渠道服务哦。”
上海公司的传播数据确实好看。
商业社会,处处都是生意,喉舌也不能免俗。
关曦没明着拒绝:“后面再看。长乐坊项目主要做文化地产,走精品路线,通稿太多反而拉低调性。”
其实是因为郁贲手上没钱。关曦烦躁地皱眉。
没钱还做什么事。
媒体给关曦推了分社的负责人过来,关曦添加了。结束这个通话,两边都很满意。
“对了。”临挂电话,对方私下透露给关曦,“李卓秀的三女婿在香港大手笔购入中药材哦。”
对于媒体来说,李卓秀的三女婿出轨的话还有点新闻价值。购买中药材?网民不会对这种新闻感兴趣。
阅读量上不去,发了也没意思,不如拿来做人情。
对方把照片发到关曦手机上。
关曦攥紧手机。
“我知道了。”她沉声说。
……
关曦心烦意乱,把车停在一边,拐进便利店。
在命运的泥泞面前,人总是无能为力,好像蜉蝣。可人总要与泥泞共存。
关曦站在便利店门口,用打火机点燃香烟,默默吸了一口。
虽然是中午,可没有太阳,天空阴沉沉的。
风一阵急过一阵,吹起关曦精致的头发。面对命运的泥泞,香烟其实毫无用处。碎发拂过脸颊,关曦把只抽了一口的烟重重摁灭在垃圾桶盖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几秒钟后,巨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落下。
便利店里躲满了人。关曦拐进旁边的云吞面馆,点了一碗鲜虾蟹子云吞面。
面端上来,关曦抬头,对上陈家娴的眼睛。
两个人都是一惊。
这段时间,陈家娴一直见缝插针地投简历,但都石沉大海。
整体的就业形势都不怎么样,陈家娴原本也没有丝毫优势。对于一个中专生来说,她很难找到像卓秀这样的工作。
后来,陈家娴觉得,只要是工作就行了。即使这样她也找不到。
再后来,陈家娴觉得,只要能续上五险一金就行了。
最后,陈家娴知道,她必须想办法养活自己。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好巧。”关曦先开口。她看着小小的店面。
陈家娴“嗯”了一声,笑笑:“好巧。”
正是饭点,陈家娴来不及说太多话,回到后厨忙碌。她从小在糖水店帮忙,做点越城菜还凑合,再说,煮面需要多少厨艺。
她的工作职责多而杂乱:在后厨煮面,也兼顾传菜,拖地擦桌,帮着收银,总而言之就是各类体力打杂。好在老板娘为人还算公道,开价3900一个月,陈家娴打算自己去买个人社保。
最大的烦恼是老板娘的丈夫。
“把面捞起来,再煮就软了。”后厨里,肥胖的男人从背后贴近陈家娴,嘴巴凑在她的耳边,“还是硬的好,软的不好。”
陈家娴面无表情地把面捞出来,重重甩进碗里:“你行你上。”
男人笑了:“呦呦呦,脾气还挺大。雇你来是甩脸子的?扣你工资信不信?”
陈家娴冷笑一声,扬声道:“老板娘!”
男人吓了一跳,晃悠悠走出后厨。
一波点餐潮过去,陈家娴从后厨转出来抹桌子。关曦还没走,坐在桌前盯着手机屏幕看。
陈家娴注视着她的背影。
她还是那样体面、整洁。无论是潘乔木,还是关曦,看上去都是一副家境优渥、人生平顺的样子,种种命运的泥泞,似乎和这些精英全然不沾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