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太皇太后和胤禩都对德妃十分不满,但是对方似乎在终于抱回了小儿子后变得异常乖觉,没有再在后宫里生出什么事端。而她唯一伤害到的,大概就只有那天躲在屏风后面亲耳听到她说出那样一番绝情之语的四阿哥胤禛了。
一直到了年关,胤禩在上书房那边都没见过四阿哥的脸上露出笑容来。越发沉默寡言的四阿哥,身上小孩子的气息越来越弱,除了脸孔依然稚嫩,周身的气质几乎就要和胤禩上辈子印象中的老四越发相似了。
倒是老四每次看到他,眼神里都有种欲言又止,想来是因为自己曾经和他一道躲在屏风后经历了那些,老四现在对自己的态度只怕十分的矛盾纠结吧?一方面,自己是他目前唯一能够说一说此事、一吐胸中郁气的人,可另一方面,自己又是见证了那一份被亲生母亲抛弃的难堪的人。以老四的性子,只怕越发的觉得难以面对自己吧?
胤禩可没空去理顺四阿哥矛盾的心思,他上回出宫去给外祖母拜寿的时候可是答应了她老人家,正月里的时候会想尽办法促成她老人家与额娘一见。如今眼看着就要到了年关了,他可要努力在太皇太后面前运作此事了——当然,舅舅家也得出一份力才是。
有系统这个超级作弊器和额娘这位如今在太皇太后心中地位不一般的有福之人的存在,想要做成这件事也并不难。
皇帝封印之前,各处官员的考评、升迁等要务都已经完成了,因为佟佳子弟在年内均已有所升迁,虽然考评都得了卓异,却没有再获升迁,反倒是胤禩的哈哈珠子刚安,头上终于领了个三等侍卫的差事,而胤禩的舅舅噶达浑因为在工部做事勤勉得了个卓异的考评,业已升任了员外郎。员外郎的品级虽然也不高,但以噶达浑的出身和在工部的资历,这般升迁也已经是快得不可思议了。
而在这背后,邬思道的功劳不容忽视。有了胤禩和邬思道的联袂扶持,卫佳一族的崛起之势已经十分明朗。噶达浑因为性子好又会处事,所以人缘要比曾经的乌雅氏好得多,满臣这边也没人因为他们家曾经的包衣身份而看低了他,汉官那边也觉得这位卫佳大人比旁的满官谦逊温和得多,也都乐意和他结交。
因为有皇贵妃和八阿哥的这层关系在,太皇太后还传召了噶达浑夫人进宫。可不是每一位朝廷命妇都有机会进宫面见太皇太后的,噶达浑夫人的这份殊荣可谓是一时风头无两。
这日胤禩还在上书房里的时候,噶达浑夫人已经去了慈宁宫里觐见太皇太后。虽然是第一次进宫,但因为是内务府包衣家族出身,噶达浑夫人对于宫中的规矩倒是十分了解,一举一动都没有任何纰漏。
恭敬的回了太皇太后一些话,噶达浑夫人这才有些诚惶诚恐的说道:“臣妇听说娘娘有风寒腿疾,因家中有流传一份缓解这腿疾的土方子,便想着许是可以带进宫来给娘娘瞧瞧。家中的毕竟是土方子,虽然老一辈都说很有效果,但娘娘是万金之躯不比寻常。臣妇想着,宫里的太医医术高明,若是他们看了这方子觉得是好方子,也算是臣妇尽了一份绵力。”
太皇太后的腿受过寒,还是当年生下顺治时落下的毛病,年轻的时候不觉得如何,随着年岁渐大,腿便越发的疼痛难忍,尤其是到了阴天下雨的时候,酸胀麻痛让人不堪忍受。正是因为腿疾的关系,太皇太后每隔一两年便要花费半年的时候待在汤泉庄子里,汤泉能够帮助缓解腿上的疼痛。
只是去年她生了一场大病,今年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皇帝原本定下的南巡都推到了转过年,太皇太后也没有得闲去汤泉疗养。如今寒冬腊月的,太皇太后的腿早就不舒服了许久,听了噶达浑夫人的话,太皇太后便点头道:“难为你还惦记着我这腿疾。”
说罢便命人去太医院请院判过来,很快院判就到了,他是专门负责给太皇太后调养身子的人,听到慈宁宫那边来人传唤,他还以为太皇太后身子不舒服,紧跑慢跑的便赶来了。等听明白太皇太后并无觉得不舒坦的地方,只是让他看一个民间的土方子,院判这才松了口气。
接过方子一看,院判心里沉吟了一下,这方子倒是没问题,只是不是能入口的药,看上去倒是像制作膏贴的秘方。不过,这可是给太皇太后用药,轻易不能马虎,尤其是这等不知道到底效果如何的,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全家人的脑袋都要赔上了。
想到此,院判这才说道:“娘娘是千金之体,微臣不敢胡乱判断。这方子上药材倒是齐全,可却没有具体的用法,微臣以为,应该先在太医院仔细研究一番,确定无误了,才能给娘娘使用。”
太皇太后也明白这药是要仔细斟酌的道理,闻言便点了点头,让院判带着那方子下去了,然后笑着对噶达浑夫人说道:“太医院的人都这么谨慎,你不要多心才是。”
噶达浑夫人忙惶恐的回道:“娘娘说的这是哪里的话。”
等到胤禩那边下了学回来,噶达浑夫人已经离开皇宫了。给太皇太后问了安,提及舅母,太皇太后便说起了对方带来药方的事。闻言,胤禩便道:“太医院的太医拿去研究,没个一年半载的也研究不出个结果来。依孙儿看,倒不如派人去园子里的药王庙求根签来得稳妥。”
这话要是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听到了,胡子都要气歪了,可偏偏太皇太后却听进心里去了,点头道:“派人去求签不够诚心,等忙过了除夕家宴,我亲自去园子拜一拜药王才是,正巧阿图也没去过园子,这次也和我一起去好好宽松些日子。”
一旁的阿图长公主笑着应了,站在胤禩身边的五阿哥胤却是听呆了,有点儿担心的看了胤禩一眼,这事儿听着也太不靠谱了,即便药王庙那边得了好签,这药也不是能随便用的,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可如何收场?
谁知胤禩却仿佛没看到胤祺的担忧似得,反而拉着胤祺的袖子,和太皇太后说道:“那我和五哥给您抄几部药王经!”
太皇太后笑了:“知道你们两个有孝心,可也不要耽误了功课才是。”
胤禩摇头道:“我才刚读诗经呢,眼下还是练字为主,这抄经也是练字的好法子。左右都要练字,还要乌库妈妈不嫌弃我写的字才是。”
胤祺也笑了,连连点头附和着胤禩的话,阿图长公主在旁边也直夸两个孩子很有孝心,太皇太后这才笑呵呵的同意了,一时间祖孙之间和乐融融得很。
胤禩既然提出了要给太皇太后抄经,便一点儿都没懈怠,请安回房后便开始抄了起来。鬼神之说虽然虚无缥缈,但因为历经两世又得了个凡俗难以解释的系统,胤禩倒是心中真的起了敬畏的心思。抄经能让他心思宁静,胤禩慢慢的便渐渐沉浸到了这份宁静中。
很快,等到康熙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太皇太后便和他说起了此事,康熙听到太皇太后要在正月里带着太后、长公主,五阿哥和八阿哥一起去园子里,不由得心中一动,想到了那张越发显得出尘高贵的容颜,不觉晃了晃神,说道:“既然如此,正月里也没什么事,朕奉您一道去园子。”
太皇太后深深得看了康熙一眼,才说道:“皇帝有这份孝心,我就很满足了。我哪里不知道正月里事情多呢?我有阿图陪着我便好。”
康熙忙笑道:“这是孙子的孝心,您就不要推辞了,左右若是有急事,朕在园子里处理便是了。”
太皇太后见康熙执意如此,索性便把话说的重了些:“上回皇帝去园子,便杖毙了一个总管一个宫女。园子如今是祈福的地方,皇帝杀孽造得太重有伤天和总是不美。这回皇帝你再去园子,可不许再闹出什么杖毙宫女的祸事了。”
郭海那厮搬弄是非死有余辜,但是那宫女是怎么回事,太皇太后心里面清楚得很。之前好不容易求得了雨,皇帝也跪了半个时辰,太皇太后虽然心里面有气,却看在皇帝也算是得了上天的教训的份上,把这火给消了下去。
听了太皇太后的话,康熙忍不住脸一红,讷讷的说道:“您放心,朕再不会做这样的事了。”
太皇太后这才满意的点头,等皇帝走了,太皇太后忍不住对苏麻喇姑感叹道:“明年又要大选,这回让皇后好好选一选,挑几个性子温顺模样出众的充实后宫。来来去去都是这些人,皇帝这是都看厌了。那畅春园的宫女不过就是个中人之姿,也值得玄烨毛躁成那样!”
苏麻喇姑笑着应了:“奴婢知道了。”
太皇太后倒是没发觉,康熙又对皇贵妃动了心思,之前康熙对待皇贵妃那冷淡的态度,太皇太后可是看在眼里的。纵然太皇太后活了七十余年,自诩也善于看透人心,可她却实在不够了解康熙这种男人的劣根性。
越是摸不着的便越觉得好,尤其是曾经属于过他的,如今却不能再拥有,还比曾经拥有的时候显得更迷人的女人,越发的让他丢不开手。索性康熙并不是一个会被此冲昏头的人,即使再心里面痒痒的,他也知道,他若是敢做什么出格的事,那绝对是天下第一丑闻。他也不过是只能,多看她两眼罢了。
就在胤禩和胤祺闭门抄经,皇宫里开始为了新年忙碌的时候,除夕很快就到了。宫里面摆了盛大的家宴和宫宴,好一通热闹的折腾。等出了初五,康熙便奉太皇太后、太后、长公主以及阿哥们去了畅春园。
毕竟那里现在是皇家清修的地方,若是皇帝不去,太皇太后兴许还会带上皇后和几个妃子,但皇帝去了,嫔妃却是不好再去的。而太子一如既往的要留在宫里代理朝政,自然也不回去,余下的阿哥们除了还在襁褓的那些,一个不落的都跟着去了。
小九和小十还是头一回出宫,两个小的简直是高兴坏了,在辇车里都不消停,不顾外面的冷风一根劲儿的掀开车窗的帘布往外面观瞧,没一会儿小脸们就都被冷风吹得有点儿发红了。
胤禩给他们两人一人塞了一个暖手炉,然后不由分说的把帘子给掀了下来,合得紧紧的,不许他俩看:“这才刚上路,若是不小心吹了风,就得给送回宫里去。”
两个小的难得见到胤禩沉下脸,再一听他说这话,都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得,不敢再动手掀帘子了。胤禩见他二人听话,这才满意的笑了,然后才说:“我已经和刚安说了,让他沿路看着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到时候买来给你们玩。”
侍卫们都在外面骑马,往畅春园的这一路还要经过不少地方,侍卫们在前面开道,会路过不少城镇的小摊子,到时候便有机会淘换到一些民间的小玩意。虽然是不值什么钱,也远远不如宫中那些西洋玩意儿稀罕,但对小孩子来说,东西珍不珍贵他们可看不出来,图的就是个新鲜。
小九和小十听了这话,眼睛又都亮了,像两只小动物似得圆滚滚的看着胤禩,胤禩心里一暖,脸上的笑容更深,伸出双手,一手一个的捏了捏两个小家伙的脸蛋:“脸又圆了。看来是因为冬天冷,你们两个都窝在屋子里面不肯出来活动。等到了园子,我带着你们好好耍耍。”
上辈子他住在阿哥所,兄弟三个年纪相仿又住在一起,就是到了冬天,也是在屋子里面待不住的。可如今他早就搬去了慈宁宫,阿哥所里就剩他们两个小的,便觉得没意思起来。夏天倒是还总在园子里玩,等天气一冷屋里烧起了地龙,他们两个就更喜欢在房间里猫冬了。
一旁五阿哥听了也接口道:“前儿你们不是还说想要提前学学这射箭的本事吗?我已经让舅舅帮着做两把适合你们使用的小弓,眼下都做好了。等到了园子里,我和八弟教你们两个射箭可好?”
小九和小十点头如捣蒜,惹得五阿哥也伸手摸了摸两个人的小脑袋,嗯,手感真不错,难怪八弟总是会摸一摸。
兄弟四个其乐融融,而坐在他们旁边的四阿哥胤禛却越发的沉默了,同一个车厢内,却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屏风给隔开了似得。一边是欢声笑语,另一边就是死水一般的孤寂了。
五阿哥瞥了四阿哥一眼,也没说什么。他和这四哥一向都不熟,他也不大会和这样性子的人打交道,与其没话找话说的尴尬,倒还不如便这样沉默着更好了。
胤禩也瞧见了老四的出神,想来他定然又是被这兄友弟恭的一幕给刺激到了。不过,可没道理只为了不老四他受刺激,兄弟们便要都表现得冷冰冰的。他可不是什么宇宙的中心。
叽叽喳喳了一路,等到了园子里的时候,两个小的反而因为一路上耗费了太多的精力,都变得开始蔫蔫的了。奶娘们抱着他们去屋子里安置,先哄着他们睡了一觉来恢复精神。胤禩则半点儿都不觉得疲乏,进了园子立刻便去给额娘请安了。
母子两个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只有在额娘面前,胤禩才会表现出难得的孩子的一面,撒娇什么的也毫无压力。上辈子他总是表现得太懂事,以为那样才会让额娘安心。可现在他知道了,一味的懂事并不能够让关心孩子的母亲安心,反而会让她担心,倒还不如坦坦荡荡不加伪装。
晚上的时候跟着皇贵妃用了素食,虽说是素食,但却是经过精心烹制的,味道一点儿都不差,吃起来爽口得很。皇贵妃原就不喜欢太过荤腥的饭食,如今觉得刚刚好,胃口可比从前在宫里面好多了。
“没有那起子眼皮子浅的人再怠慢额娘了吧?”吃过了饭,胤禩还是不放心的又问了一次。
皇贵妃笑着看着儿子紧张的样子,摇头道:“自从上次你们走后,那些人都恭敬得很,生怕惹我不高兴,哪里还敢怠慢了呢。如今又听说,你舅舅那边也越发的好了,他们就更是十二分的小心了。”
听到额娘提到舅舅他们,胤禩握住她的手:“额娘,你放心,我说了一定有法子让外祖母来园子里和你相见,这几日便能有分晓,您只管安心等待便是。”
皇贵妃点点头,对于儿子的神奇之处,她早就深有体会。只是她一向觉得这种神秘之事不能被说破,只怕说破了便不灵验了。因此即便她心中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却从来没有问起过胤禩。
歇了一晚过后,太皇太后第二日便在阿图长公主的陪同下去药师庙礼佛,礼佛完毕后,正歇午觉的太皇太后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屋子,走了两步,便见到外面有一个汤泉池子,正冉冉冒着热气。
不一会儿,脚步声响起,四个宫女抬了个木桶出来,开始从那汤泉池子往木桶里蓄水,太皇太后跟在她们身后,便见她们将这木桶带进了另一间屋子,随后又拿出了药箱,一样一样的按照方子将所有的药材都放到一处拿细布紧紧的包成了药包。
太皇太后看得分明,那药方,分明就是噶达浑夫人带来宫里的那一个。正这时候,宫女将药箱收了起来,又将那包好的药包放进了木桶中。
很快,泉水便散发出了药香,那宫女便说道:“可以了,去请太皇太后娘娘来泡药汤吧。”
话音刚落,太皇太后便从梦境中清醒了过来,睁开眼四处看看,发现自己还是在畅春园的屋中,太皇太后沉吟了片刻,觉得这是药王爷给她的启示,不然,为什么那药方会一模一样呢?
太皇太后把这梦说给了苏麻喇姑和身边的阿图长公主听,两个人都是一脸惊疑,随后都觉得这是药王爷显灵。太皇太后忙派人去请院判,因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康熙十分担心她的身体,所以不管去哪儿,康熙都会命负责给太皇太后诊治的院判随行,这次也不例外。
等院判来了,太皇太后也没兜圈子,直接便问他道:“之前给你看过的方子,是内服的还是外用的?”
院判老老实实的答道:“依微臣看,那方子不能内服,许是做成膏贴外用的,只是膏贴很伤皮肉,轻易是不能用的。”
太皇太后闻言心中大定,便笑道:“看来你是想茬了,哀家刚刚梦到了药王爷显灵,说那药方是要将药材包成药包放到温泉水中做成药浴的。”
院判大惊,细细一想,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办法了,不由得跪下说道:“微臣学艺不精,请娘娘责罚。”
太皇太后心情正好,便说道:“你也是谨慎,哀家知道的。”
说罢,便打发他下去了,随后对苏麻喇姑说道:“这药浴我之前也泡过不少,好用的却不多。不过这次连药王爷都显灵了,可见是个好的。”
阿图长公主闻言激动道:“这太好了,额娘您的腿疾若是真能治好,阿图心里面也能好受些了。”
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笑道:“好了,我带你去看看皇贵妃,想来你还没见过她呢。这次的方子,也是她娘家嫂子送进宫来的,她呀,真的是我的贵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