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屏幕上,北城开始他的辅导课。
他看向练习生们:“哪位童鞋是C位?”
高明寒举手。
眼神里有小小的骄傲,却又免不了地带着学生面对老师时候的那种怯怯。
啧,中国学生的这种怯怯是刻进骨子里了吧?多少代都不能免俗。
果然高明寒的预感是有效的——
北城:“来,给我表演一段。”
高明寒登时傻了,红了脸挠头发,“北导,我不会表演,没学过。”
北城看他:“那你给自己的定位是什么呢?”
高明寒:“老师我唱跳都行,您就是别叫我表演……”
北城点头。
凌霄也不意外。她虽然对这个高明寒的印象没那么深,但是既然他能被评分为A等级,那自然是唱跳比较均衡的。就算某一项没有太出色,但是两项加在一起,总评分就要比向沂这样只会唱不会跳的高了。
而想要爱豆出身的年轻小孩儿们,多数也就都是这种“唱跳都行”。
毕竟从小都要上才艺班,人人都是从唱歌跳舞入行的。从八零后那一代人算起,小孩儿长大几乎人手一个才艺,80%都是唱歌跳舞。
表演虽然也打小学的,但是走过来的不多,毕竟表演对天分的要求要更高一点,不是简单能在班级联欢会上,或者在七大姑八大姨面前唱个歌跳个舞就行了的。
所以其实各个公司的艺人培训部也都给自家练习生请表演老师,开表演课,可是大多数练习生们依旧对表演没什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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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个凌霄就叹气。
因为贝星回童鞋之前在表演课上直接把表演老师给气哭了。
凌天的表演课也是外包的,是一位前中戏老师出来自己开的表演学校。因为这位老师在业内比较有名,自己是中戏老师之外,丈夫又是一位演技颇佳的中年戏骨,在业内声誉极好,所以这位女老师就凭借自己和丈夫两方面的资源加成,经常上一些表演类的综艺,当客座嘉宾。
也因此,她那间学校被业内各家经纪公司挤爆了门。
课上得如何姑且不说,至少各家公司都想给自己公司新人捞到一个“××老师辅导出来的”这样一个名声,好像只要挂着这个名声,就也可以小小的跟人家科班出来的掰掰手腕,就有资格从爱豆往演员的行列里奔一奔了。
因为在业内名声被越吹越响,这位老师就也水涨船高,到后来就算你各家公司捧着银子来送的新人,人家也未必要,都非得是这位老师亲自面试过,觉着有眼缘(或者人家叫有天分)的新人才肯收。
因为这样,但凡能被这位老师点头收了的新人,全都一种跟考上中戏科班了似的荣耀,更是人人心底都更将这位老师奉若神祗。
可是贝星回童鞋却完全拿这份“荣耀”不当回事。
第一次去上课,这位老师因为看他们九个人都是资质上佳的,且也是给周仙面子,所以头一堂课是这位老师亲自给上课。
这都是别家小公司的练习生不敢想的待遇——许多新人上一年的课,都是其他老师给上,连被这位老师亲自指导一下两下的都觉得是莫大的荣幸。
可是当这位老师用她最着名的“情感引导法”,指导星回跟演对手戏的小姑娘发生感情的时候,星回却抱着膀子冷得像座冰山。
那位老师还自己掏心掏肺地陪他们一起入戏,红着眼圈启发他:“她是你最喜欢的姑娘啊,你当年害羞不敢表白,可是当你们毕业之后重遇,却是在医院里。你是实习医生,她却已经确诊了绝症……”
“这时候,你不应该痛心疾首,难道不追悔当年吗?小贝你好好想想,你自己当年年少轻狂的时候,也有多少追回不及?”
这位老师的确是高手,自己演技也没得说,所以就连黎楠他们好几个都跟着被带动了情绪,尽管只是当观众呢,都红了眼睛。
只有人家本该是戏中人的星回,抱着手臂一脸拒绝。
“……我不认同。如果真的那么喜欢她,为什么非要等到她得绝症了才重遇?”
“这不是真情,这是矫情。”
“而且就算是真的痛彻五内,也非要这样嚎哭出来么?这眼泪只是用来打动观众的吧,对他们两个人自己来说,有什么切实的用处?”
他从根儿上拒绝和否定那位老师的“情感引导法”,气得那老师自己也出戏了。
那老师回头跟周仙说,“挺可惜的一小孩儿,本来是天生男主角的架子,可是一点演戏的天分都没有。”
这事儿是人家小豆给凌霄转述的,凌霄听了也都只能叹气,然后私下里找星回聊。
新人啊,不是人人都有刚出道就有参加影视片拍摄的机会,所以说到“表演”二字呢,能上个挂羊头卖狗肉的表演类综艺就不错了。
而一个新人怎么来表现自己还是有点表演天分的呢?那就是哭戏啊,就是舞台上那几分钟之内激烈的情感冲突啊,所以现在的综艺选取的片段都不是内心戏,都是这种大冲突的情节,就是为了造成情感轰击,看着像是那么回事儿似的。
所以人家那位老师呢,毕竟是从那么多档表演综艺走过来的老油子,人家给你训练这个,就是为了让你去上综艺,看起来有那么点演技的啊……
人家要是真想培养演员的话,就不会从中戏出来单干了。
摊手。
他们两个那时是在老屋的后廊上说这话的。
当时凌霄为了显得这谈话不那么严肃,所以她是一边在给猫猫们梳毛,一边跟他说。
她坐在后廊地板上,他则立在星空之下。
她说完了,看他一眼。
然后正好与他的目光相撞。
她看见他挑了挑眉,然后听见他说:“……说不定我已经在扮演一个人。你们都没看出来,是不是?”
她当时莫名觉得好像他头顶背后的那些星星都掉下来,砸了她满眼都是。一颗一颗塞满了她的眼眶,有些还滚进了她鼻腔里去。冰凉冰凉的,还都挺硬。
为了抗拒这种不适感,她抓过一团猫毛向他丢过去,“说的什么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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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拉回思绪,盯紧大屏幕。
她之所以有点紧张今天北城的授课,一方面是因为北城,一方面也是因为星回有过这么一段故事啊。
毕竟,北城在演员这个身份里也还算新人。那位老师比他资深多了,贝小爷都不肯买账,天知道一会儿北城要是指导到他的时候,他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啊。
该不会又是那句吓她一跳的:“你没看出来我在扮演另外一个人吧”之类的吧?!
面对高明寒的反应,北城只是淡淡微笑,“你的回答跟我当年一毛一样。我参加选秀也是主打唱跳,而且唱跳还都不算特别出色,所以更是压根儿就没敢往表演上想过。”
高明寒没想到北导能这么坦诚和平和。
毕竟北城这个年纪的刚刚红起来的流量担当,个个儿都恨不能将自己武装到牙齿,就怕别人说他哪儿不行呢,结果他就真肯在节目里面对这么多人自曝其短。
“……也是在后来我真的有机会参加到影视作品的拍摄之后才领悟到,其实表演不是一个学科,其实它就是人生。”
“看我们身边的人,每一个人都是人生这出大戏之中的一个角色。他们就在我们身边,甚至就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人。所谓表演,不过是要将自己的灵魂融入到那个躯壳里去,让自己变成那个人罢了。”
“听起来有点高深难懂,可其实一切只要从模仿开始就好——模仿,是学表演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
北城略微想想,“不如这样,就在这个房间里,你挑一个人。你闭上眼,让那个人先出现在你眼前,你仔细回想他言行上一些独特的细节。然后,你把这些细节模仿出来即可。”
高明寒有点好奇,“这个房间里的人?谁都行么?”
北城笑,“只要是这个房间里的都行。如果实在没有你感兴趣的人,你模仿物也可以。”
“毕竟我们当年在幼儿园,男生差不多都有过扮演大树、石头的经历吧?我们小时候都能赋予大树、石头以生动的人格,我们现在只会更好。”
大家都笑起来。
高明寒红着脸说,“我幼儿园的时候,我妈还因为老师叫我扮演大树,去跟老师吵过架呢。我妈说我这么好的孩子,这么有表演天分,凭什么不能扮演小王子,非要去扮演大树?”
北城含笑眨眼,“So……你一定能演好。”
高明寒脸更红了,眼睛却亮了起来,“对啊,我妈当年都那么肯定我有表演天分。要不然我妈怎么能这些年一直都坚持支持我学才艺,现在还继续支持我加入这个圈子来……”
高明寒登时找到了勇气,开始四处打量。
他目光挨个从练习生们面上滑过。
大男生们都笑了,有的赶忙摆手,示意别模仿他,怪不好意思的。
高明寒一时有点委决不下。
北城笑着离开坐席,走过去轻拍高明寒肩膀。
“不如这样,你模仿我。万事开头难,你是C位你该为大家来打个样儿;那我就来先当一次你们模仿的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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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不由挑眉。
真是该为北城鼓个掌。
他虽然名为导师,却也不过是比他们早进这个圈子三年而已。
而这三年,他一个人经历了这个节目里所有练习生捆在一起都没有过的巨大压力。
刚出道时被所有人的不看好,稍有起色就是对家虞乔背后团队的百般打压……然后就是今年,跟她的这次事儿。
可是他没见灰心,不见半点消沉,反倒更为沉静练达。
“啊?模仿您?”高明寒一听就更红了脸,挠头都快挠出头皮屑来了。
“没关系,你随便演。你看见了我的什么,能叫你印象深刻的,你尽管放开了演就是。”
北城走回座位坐下。
“其实我也很好奇,我在你们眼里是个什么样子。所以你演出来,也算是帮了我的忙。”
北城的授课方式比较有趣,大厅里原本各自忙着自己事儿的各家公司的工作人员都被吸引了,抬头望着大屏幕。
有人更是要远远看一眼凌霄。
不管怎样,从今日北城的表现,便更加证明当年凌霄眼光的准确、独到。
这样年轻,却有今时今日这般气定神闲的当红流量+演员,不是任何人都有缘分发掘、有本事带出来的。
凌霄感受到周遭的气场,淡定地喝了口奶茶。
二条和瓜片端着饭盒才回来,见状赶紧挤坐过来,“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都在看你?”
凌霄叹口气,“可能有人觉着我当助理太可惜了,想挖掘我出道。”
二条一眨眼,“就跟刘若英似的?”
凌霄含笑,举了举手里的罐子,“对啊,奶茶。”
瓜片“噗”了一声,“不过不要遇到东哥才好哦……”
凌霄眨眼,“放心,我考不上清华,更去不了哥大附属女子学院。”
不过……
凌霄也不知怎的,脑海中忽地倏然滑过G大的名字。
她甩甩头,“不闹了。看北城给他们上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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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寒已经开始了他的表演。
不过高明寒毕竟不是凌霄他们这些观众,之前有摄像机来形成上帝视角,所以高明寒对北城的视觉印象,只有北城从开门进去之后的那一段。
而那一段里其实可圈可点的部分不多。
凌霄倒是觉得真正的精华都在北城在门外,从看见门牌,再到缓缓勾起唇角,果断开门走进去那一段。
只可惜,高明寒没看见。
所以高明寒的模仿,真的就只是模仿。
可能高明寒还有出于对导师的尊重,所以还要格外强调一下北城姿态上的超然、潇洒、镇定……等等。
可是这些分明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属于给北城的导师身份,而不是属于北城本人。
所以北城看完了都笑,“看见了一个陌生的我。”
他的用词还是含蓄得体,充分考虑了高明寒的感受,所以没直接说“看见了一个假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