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记忆,如同洪水开了闸口,倾泻而来。
凌霄屏息,闭上眼睛。
她要让它们暂时平静下去。
因为,此时眼前陪在她身边的,是星回。
“所以,现在我眼前的一切,有别于梦境,是么?”
“那我又该如何来称呼它?”
星回:“有人把它叫做平行时空。”
凌霄微微屏息。
“你说‘有人把它叫做平行时空’,也就是说,你们并不这样称呼,是么?”
他静静看她,“更想听我讲的?”
凌霄:“??”
她下意识抬眸看向“壳子”外。
那年的凌霄抬眸看着北辰,那条老街上、那个世界里,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
这是她失去北辰之后,第一次这样逼真地看见了他,所以她其实是舍不得就这样转身离去的。
可是……
她却也明白,尽管她还是她,然而隔着时光,她便已经不再是当时的那个她了。
此时此刻,她自己都只是一个旁观者,她走不出这个“壳”,她也同样再没办法走到北辰身边去。
况且,北辰面前的人,本来也是她啊……
这样一想,虽则心酸,可是她却也能缓缓释然。
她抬头瞟面前的人。
这个家伙是多小心眼儿、多傲娇的,她又哪儿能不明白呢?
比起北辰,他更难伺候,更能挑剔,也更——多了一种孩子气的脆弱。
可是这中脆弱,偏偏是隐藏在傲娇背后的。
”对,”她吸了吸鼻子,便抬眸坚定地看住他,笃定点头,“我现在,更想听你说。”
她再狠了狠心,”我们,回去吧。”
她看见,星回的眼里,好像有千万颗星星,刹那之间化作漫天焰火。
·
她努力没有回头,只坚定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她不知来时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她只能攥住了他的衣袖,放心地跟随他罢了。
他笑起来,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真的忍心?”
她瞪他,只是碍于这个美好的场景,不然她就不只是瞪他,而是要伸脚踹他了!
——因为他故意用了“壳子”外,北辰对当年的她的问话。
当然不是巧合,绝对是他故意。
·
看她真的恼了,他才笑着一翻手腕,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我错了,我错了……我们走吧。”
凌霄无奈地再瞪他一眼,“看在你态度还行的份儿上。”
他伸手过来,轻轻盖住了她的眼帘。
她渐渐明白,可能这个过程之中有某些细节是她所不能理解,或者不该看的。
所以他才会每次都将她的眼睛盖住。
她闭上眼,忍不住轻声问,“……是咱们都要‘粉身碎骨’么?”
他说过,他们能穿透“次元壁”,就是因为组成他们身体的物质,可以被分割成更小级别的粒子。
所以在穿越的那一瞬间,他们应该会化成那种颗粒态吧?
所以用人眼的角度看起来,就像一个人要忽然之间化整为零,仿佛一阵风沙般的形态。
那也,挺吓人的吧。
·
他没有回答,不过却轻笑一声。
她便一颗石头落了地:她猜的,应该大差不差。
可是新的问题便又接踵而来,“……你们能化成那样的,可是我呢?我肯定不能啊,我,我是囫囵个儿的啊,那我怎么能跟你走进来的?”
她手上一紧,被他用力捏了一下。
“干嘛?”她下意识撅起嘴来。
说来也奇怪,无论她在北辰面前,还是在北城面前,她都是一个“大姐姐”的姿态。
尽管那些姿态有些时候也是强撑起来的,但是她毕竟一直都在用力地撑着呀。
可是在星回面前……她发现她好像有点渐渐低龄的趋势。
她跟他吵嘴,瞪他,踢他,刚才还在他面前撅起嘴来……
可是明明,他无论是比北城,还是当年的北辰,都更幼稚的好伐?
结果,等她自己还没想完,他的唇就覆了下来。
就着她撅起的嘴,就这样毫不费力,便全都啄去了。
凌霄:“……!!”
他缠绕、逗弄了好一会儿,方松开。
凌霄赶紧用力张嘴,上下左右,将嘴唇再给撑回原来的大小。
——刚刚,都被他给裹住了、裹小了。
她红着脸给他一拳。
就算还没睁开眼,可是就凭这零距离,才不会让拳头空落。
他故意“哎哟”一声,笑得却是无比的欢畅,“……明明很喜欢,还打我。”
她无奈地叹口气,“你给我嘬出唇纹来该怎么办?唇纹也是皱纹哎~”
她还没抱怨完,他就又凑了上来。
只是这次他辗转着,仿佛向左右抹平。
好像是为了她着想,可是,分明又是他得了实惠去!
她红了脸跺脚,“……这回怎么这么久?还没回去么?”
他呼吸有一点点的粗哑,“都怪你,害我没办法专心。”
凌霄又是一脑门子的问号。
她怎么了她?
就是刚才下意识撅嘴了?
他叹口气,满足又怅然地,然后额头抵在她额头上,稍微腻歪了一会儿才松开。
“……就是你问的那个原因。以后不准轻易问起。”
凌霄傻。
那个原因咋了?
她又想问,可是想到他的警告——
她也不知怎么的,还是决定还不问了。
“好了,睁开眼睛吧。”
·
凌霄抬眸,已经又回到了飞天城训练营的小阳台上。
眼前依旧是西北浩瀚的夜,头顶是清明的月色。
冬夜的寒风吹得凌霄一凛。
眼前的现实是这样的凛冽,所以方才的那一幕,温软得仿佛只是梦境。
这一刻她都想要质疑自己。
方才的那一切……终归还是梦吧?
“吧嗒”。
她脑门上挨了一下。
当然一点都不疼,然而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她咬牙斜线抬眸向上看。
——好吧,眼前这个家伙的存在,便是最好的佐证。
刚刚,她不是做梦了,做梦的话挨打了就不是她现在这场景了,那得一下子就醒过来了。
·
他却仿佛很享受看她跟他吹胡子瞪眼的表情。
不过他最近比较嘴甜,赶紧说,“打疼了?那我给你吹吹……”
他的唇又凑过来。
凌霄赶紧往后移,“不用了!!!”
他重心已经偏移了过来,被她急刹车,便索性将手肘怼在她头顶的墙上,成了一个比壁咚还更亲近点的姿势。
她现在有点恨这阳台空间的狭窄。
设计师谁呀,这不是属于公摊嘛,开发商不是都喜欢大点儿嘛,他干嘛这么螺蛳壳里做道场的?
还有……他刚刚带她去过的那个“壳”,那也更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地儿。
她估计那都不算乌龟的壳,那顶多是个蜗牛的壳。
他垂眸看她,不由得微笑。
他伸手过来,轻轻撩了撩她的睫尖儿。
“想什么呢?”
凌霄叹口气,“虾兵蟹将不行啊?用你管?”
“哎?”他还真完全没摸着头脑,“什么虾兵蟹将?想吃海鲜了?”
“也是,谁让你是海市的人呢,来了这大西北这些天,肯定想大虾和螃蟹了。”
凌霄终究忍不住莞尔,“想你个大头鬼!不是啦。”
他便只能干挑眉了,完全一副缴械投降的模样。
凌霄心下舒畅,“就是吧,电视剧《西游记》里,水晶宫里不是有那些带壳的大蛤蜊精吗?‘
”一走起路来,左右一边一个壳儿,一边走一边扇忽……”
她说着,偷瞟他一眼。
显然,他还没跟上她的思路,甚至还有点被她说晕了。
她这个乐!
“哎哟你竟然没有印象?白瞎了那些蛤蜊精好像还都是美女来着……”
他无奈地屈起指头来,在她脑门儿上扣了一下。
“……想让我以后吃蛤蜊,都有心理阴影?”
凌霄忍不住笑出声来。
·
然后,她愣怔了一下。
那么好不容易才重又见到的北辰……她方才竟仿佛已经忘却了失去北辰的遗憾和感伤。
她叹口气,抬眸对上他的眼睛。
“你究竟,对我施了什么魔法?”
“嗯?”他又无辜地挑眉,“……继续问平行时空?”
她反正不想让他知道她在感慨什么,就索性点头认了:
“是哦。”
他便也认真起来。
“其实,称呼不重要,重要的是——距离。”
“如果叫做‘平行时空’的话,那听起来两者是互相独立,并无交集。”
凌霄也点头,“是哦,就好像平行线的定义——就是在同一个平面里不相交的两条直线嘛。”
他静静垂眸看她。
“可事实上,并非如此。”
·
凌霄的心,悄然提了起来。
“那你的意思是,这两个时空,其实是有交集的。”
他点头。
“它们本来就是在一起的……只不过,人类的目力有限,看不见由更小的微粒所构成的那个天地。”
凌霄蹙眉,“就好像……当初的那节地铁。明明它就在那里,可是却因为被你给使用了某种手段,所以它凭空就在人们视野里消失不见了!”
他点头,“对。”
凌霄不由得深吸口气。
“既然它就在那里,客观存在着,所以说不定当周围环境达到一个特定的条件,比方说光线合适的折射率,或者温度湿度压力什么的……那是不是其实我们也有可能有机会看见那个天地的一角?”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缓缓点头。
凌霄的心,便跳得更疾。
“就好像……古往今来一直困惑着人们的海市蜃楼?”
“虽然海市蜃楼用光线折射的理论可以解释,但是这种解释也只是在同一个时代的情形才能让人信服。”
“可是有的海市蜃楼,里面的情景却是古代的建筑,甚至是古代的人物、牛马……都是活动的,不是静止的,那就即便是用光线折射的理论来解释,却也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星回眸光宁静如子夜。
“是。”
·
凌霄笑起来。
她甚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或许这里头是真的有解开谜题的快乐,可是更多的……却是一种苦涩。
“我想到我爸我妈他们工作的大沙漠了……那片大沙漠,曾经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是生命的禁区。”
“那样的地方,想来‘密度’自然极低,所以就能留给你说的那片天地,更大的空间。”
“所以沙漠里出现海市蜃楼的几率才最大不是?以前人们会说,是因为沙漠里独特的气候,光的折射现象会更强,所以才会更容易出现海市蜃楼……”
“他们却从没想道过‘密度’的问题,他们从来就没想道过沙漠的空间里,其实存在着我们看不见的空间。”
凌霄闭上眼,“黄晶,我高中同桌,她爸是空军飞行员,曾经驾机在大漠腹地亲眼看见过一个立体的、并不虚幻的世界……”
“那个世界真实到,只要他愿意,就能开着飞机一头冲进去的程度……”
“所以黄爸爸看见的也不是海市蜃楼,就是存在于沙漠空隙里的另外一个时空,对么?”
星回没说话,只是有点担心地凝视她,伸手将她的小手包在掌心里。
凌霄用另外一只手捂住了脸。
“那,孙伯伯应该可以发现的呀!就算是别人都想不到,即便连黄粑粑那样的军方人物都不敢去想,可是作为物理天才的孙伯伯却是应该能想到的呀!”
“他难道,真的就一点都没有怀疑过那些海市蜃楼么?”
·
凌霄说完,自己就忽然顿住了。
——她凭什么说孙伯伯从来就没发现过?
如果从来都没有发现过,那孙伯伯为什么对北辰那样地接纳?
甚至,不问他的身份和来处。
不问,不是漠不关心,反倒可能是早已心下了然,不过是心照不宣,是不是?
还有……
她无法不想起来,当年孙伯伯带着还是个小学生的她去看西安的兵马俑。
那个物理天才,那个原本应该有着更加坚定的唯物主义的男子,竟然与她津津乐道起《古今大战秦俑情》,眼眶微润地与她说“张艺谋转世重来,重遇巩俐。
转世重来……这对于一个物理天才来说,原本应该是反唯物的,应该是荒谬的啊。
可是孙伯伯那一刻的脸上、眼底,没有半点的不屑。
凌霄的腿有优点发软。
是不是孙伯伯在大沙漠里的三十年,早已经足够让他发现了什么,从而坚信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