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陛下已经很多天没有踏出过这间房间了,这间傅承先生心跳最后停止的房间。
他只是疯迷了般,对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颗钻石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话,时而含笑轻抚情深几许,又时而掩面似泣悲恸欲绝。
他逢人便说,那枚钻石戒指里,住着他挚爱永生的灵魂。
永生。
傅承先生的遗躯,被煅成了钻石。这是承载灵魂的载体,是必要的灵柩。
可铸熔灵魂的时候,险些失败。
傅承先生的残魄极度抗拒被封印,迫切消散的夙愿令他又一遍遍被迫重蹈着湮灭的痛楚,强行被灵魂重组,逼迫着他亲眼看着自己焚骨煅魂。
这样的彻骨之痛会令灵魂悲啸,即使是破败不堪的魂魄,在三千度的锻炉里凄厉挣扎,痛苦的哀嚎依旧令人心惊。
那个老巫师主导着整个罪恶的仪式,于是他的灵魂,就几乎与傅承先生的灵魂融为了一体。
他也亲历着炼狱般的酷刑,亲耳听见绝望至极的凄厉呼喊,甚至几次他的灵魂都险些溃散。
按理说,这样抗拒的灵魂,很容易被逼成怨怼之魂,强大的怨念会吞噬遗躯钻石所有者的精血。
老巫师深谙此道,又看穿了国王几近癫狂的执念,为防傅承先生的残魄生出怨念,他遂以自己的灵魂为介,将傅承先生永远桎梏在了那枚遗躯钻石里。
老巫师熟稔通灵之力,可他却不懂傅承先生。
那样一个已经不再会绝望的灵魂,就连转生的希望,都亲手抹去了,承载着这一世尘埃的怨念,他又怎愿存留。他不会再在这个世间留下任何痕迹,他不会爱这里,亦不会恨。
可傅承先生,还是被困在了令他一次次绝望的这个世间,就连最后想要做阵风的愿望,也被宣判死刑。
他的残魄,只能永生永世困在这颗由自己遗体煅烧成的钻石里,永生永世。
在某种意义上,国王陛下的愿望的确成了真,傅承先生的灵魂的确获得了“永生”…
永远不再复生的永生。
Lovejoy垂眸掩去眼底的不忍,悄声行至他身边,俯首行了礼,便放下手中的托盘。
可随即余光瞥见,几小时前才送来的下午茶,也都丝毫未动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收拾起冷了的茶点,转身便要离开。
“Lovejoy.”
转身瞬间,便听到身后那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沉声唤他。
“是,陛下。”
俯首行礼,却见寂寥身影只身坐在月光下,背对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你听到了吗?他在哭。”
心痛的感觉令他窒息,EASoN紧紧攥着那枚戒指,贴近心口,似想要将之融入骨血。
Lovejoy伫立原地,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听不到的。”
忽而,EASoN又一声轻笑。
“他只能是我的。”
“可他为什么会哭呢?”
EASoN对着窗外的月亮细细端详那颗钻石,月光灌注波光流转间,它很像是鲜活地活着。
“我看到他,困在看不清五指的黑雾里,前方就是悬崖。他跪在荆棘泥泞里,无助畏惧地哭。我心疼,很想抱着他,告诉他我在,很想牵着他离开那里。可我做不到,Lovejoy。”
“我看到他,就只能看到他。”
一滴清泪迎着月光而落,滑至颌角,兀自惜怜。
“他的痛苦,我感同身受。甚至有时,我就是他。我成为他,才明白何为求生不得,向死无望。”
国王陛下看起来很疲惫,他低下了头埋在双臂之间,痛不欲生。
“陛下…”
Lovejoy沉默着,恍然间他甚至觉得,面前这位绝伦的光辉之主,似乎其实从未真正长大过。
从前的王储也好,现在的国王也罢,这个生来即站在顶峰的孩子,始终都被困在了无休止的轮回怪圈中。
幼年时亲眼看着母亲死在父亲怀中,少年时又被父亲憎恶遗弃,青年时又不可自拔地爱上一个痛恨自己的人。就这样周而复始地,陷入只能追悔的曾经,日复一日。
“是我做错了吗?”
EASoN迟疑着抬起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面前这轮模糊的月亮,额外的刺眼。
“陛下,您永远不可能错。”
Lovejoy的声音很冷,甚至单片眼镜后的浑浊眼底,也平静得泛不起一丝涟漪。
即使他会同情这位君主,可他也只是个无足轻重又可悲至极的臣服者,上位者再如何伤怀,也不可能是自己这种人配怜悯的。
EASoN突然转过了身,在Lovejoy垂眸不察处,有种无法言喻的悲怆目光,审视着他。
“没错,walklyn即是天选。而神谕者不可能会错。”
他忽得轻笑,青灰色眸底噙满自讽。
“可我是EASoN·Vonn·walklyn.”
夜风起了,几缕薄云半掩月面,朦朦胧胧之间,只余了昏黄冷清的一团光影。
敛起笑意,将戒指戴回无名指根,左手抬至唇边,闭眸在那颗钻石的切面,沉沉落下一吻。
“陛下?”
Lovejoy几分意外,看着几日都不曾离开那张床的陛下忽得站起了身。他背光而行,昏黄月光自他身后洒落,阴霾遮目,看不清那对青灰眼瞳,是明是暗。
“cathyann死了?”
他冷瞥一眼,平静到似乎方才短暂的失态,就只是Lovejoy的幻觉般。
“是的陛下。她死在城堡里,一次夜酒之后,在王后的房间里。”
只是几个再寻常不过的词,EASoN便已猜到了全部的来龙去脉,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女人,的确够狠。
“是什么酒?”
“cathyann小姐挚爱的梅斯卡尔。”
EASoN不由一怔,两道锋眉拧着,颇为厌恶般睨他一眼。
“把余下的龙舌兰都倒进海里,王室有多少,就倒多少。以后我也不希望再有任何这种东西,出现在我眼里。”
Lovejoy几分不解,可还是忙应着。
“还有,她的全部资料,包括未改姓Fontbona之前的所有,是该派上用场了。”
他绕过Lovejoy,边解着衬衫的扣子向外走去,目光阴鸷锐利。
“那个女人,在哪。”
“在城堡,陛下。”
Lovejoy忙不迭跟上。
城堡。
那种地方来做她的墓地,是否有几分高看她了呢?只希望她的血,别沾染了太多装潢。
否则,就配不上他特地换上的盛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