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璃第二次自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人已到了个破庙里,这庙非但特别破,而且特别小。
小而破的神龛里,供着的好像是红炎,神像经岁月洗礼已是残缺不堪,外面的风吹得呼呼直响,若不是神案前已生起了火堆,昭璃只怕已冻僵了。
风,从四面八方漏进来,火焰一直在跳动,有个人正伸着双手在烤火,如海般的眸在火光中分外柔和。
昭璃一张开眼睛,就不由自主地被这个人吸引住了。过了很久,她才发觉自己本不该对别人如此留意的。
她本该先想想自己的处境才是。
破庙里自然没有床,她的人就睡在神案上,神案上还铺着厚厚的稻草。她的衣服还是湿的,但是烧却离奇地退了。
——是他。
但这个人究竟是友?还是敌呢?
昭璃挣扎着爬起来,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
但烤火的这个人耳朵却像是特别灵,昭璃的身子刚动了动,他就听到了。
烤火的人没有抬头,只是用着温柔的语气道:“你醒啦。”
不是敌人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
“荒废的神龛,倒是很隐秘,即使那些要杀你的人还有同伴,我想暂时也找不到这里吧。”
“你救了我……——你不该救我的……”
烤火的人用一根棍子拨着火,淡淡道:“原来你是想死在那些人的手里呀。”
昭璃沉默了半晌,嗫喏道:“‘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烤火的人听后笑了笑,道:“只想抛下一切,落个轻松的你,是不是把‘死亡’太过美化了?”
昭璃抿了抿唇,不说话了,因为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烤火的人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好像都变成了哑巴。
外面的风还在“呼呼”地吹着,除了风声,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顶上破了好大一个洞,夜色暗得可怕,天上连一点星光都没有。
原来秋天,已然伴着夜色悄然而至。
静默着,静默着,以为会一直这样静默下去时,烤火的人却忽然笑道:“姑娘,你额上的花钿还真是特别呢。”
花钿?昭璃不由自主地去摸额上的红色印记,这人难道不知道神柱吗?看衣饰,也不像是东璃人。还有那双眼睛……
昭璃总是情不自禁地去看他的眼睛,就好像那双眼有着无穷魔力,在吸引着她。
此人眼珠有苍天之色,像海水般澄澈空明。
——是了,原来这双眼珠,正是她向往的缩影,所以才会情不自禁。
“你能走吗?过来烤烤火吧,你的衣服还是湿的。”
是个温文有礼的人。明明是素未谋面,但昭璃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只觉得在这个男人身旁,是绝对安全的。
昭璃慢慢靠近火堆,青枫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捧到她面前,“把它喝了,你的身子会暖和点。”
他望着她,说不出的温柔。
昭璃不由自主地捧过这碗汤,用手接着。
汤里的热气,似已将天地间的寒意全都驱散。她只觉得自己手里捧着的并不是一碗汤,而是一碗温馨。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入汤里。她毕竟是个女人,再坚强,再隐忍,一连的惊吓与颠簸,她受的已然太多。
青枫拨弄着柴火,任她发泄。共生的苦与泪,不是常人能够体会的。
青枫摸了摸自己额上贴着的薄薄一层皮,共生的印记巧妙的隐藏在下面,他心想:蓝葵,若不是遇见你,是不是我也会像这个姑娘一样呢?
昭璃一直垂着头,没有抬起。
她从来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流泪,即便是在红炎面前,她也不曾如此失态。
红炎和苏明或许在找她,可是她现在却不想回到他们身边。
跳动的火苗与干柴缠斗,发出“噼啪”声响。
许是哭够了,许是觉得这样冷落恩人过于失礼,昭璃擦擦眼泪,定定的看着这个年轻人。
“我叫昭璃。”
青枫有些惊讶,为她的毫不隐晦。苦笑,这点,青枫无法做到。
“这样呀,我叫楚墨。”
“‘楚墨’……?”
“嗯?我的名字怎么了吗?”
“不……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名字不适合你。”
青枫笑了。“名字,一个记号罢了。”
“既然是记号,我更觉得这个名字不适合你了。你的名字,应该是更广阔的东西……或是什么的。”
“比如说?”
“……嗯……比如说‘风’啊、‘海’啊之类的。”
青枫则笑的更开心了。“没有人会叫‘风’叫‘海’吧。”
“……是吗……”
东璃的共生,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楚墨不是东璃人吧?”
“嗯,我是西枫人。”
“左卫跟我说过西枫,有很多好吃的水果呢。”
“哈哈哈,那么你有机会去的话,一定要一饱口福哦。”
楚墨的笑声爽朗,真诚,与红炎邪魅的笑容很不相同,昭璃很喜欢看到他的笑容。清风般的笑容,奇迹地吹散心中的烦闷。但是听楚墨这么说完后,昭璃苦笑着低下头。
“看来今生是没机会了呢。”
看到她黯淡的神情,青枫也收起了笑容。心想:“东璃的神明,还真是苛刻啊。”
昭璃也觉得不能把自己的负面情绪传染给人家,于是转移话题,道:“西枫人都跟你一样,有着苍天之色的眼睛吗?”
“也不一定。西枫多半地处西域,所以像我这样眼珠或者发色不同的人也是有的,不过大多是黑发黑眼的哦,就像你一样。我们的神明也是黑发黑眼的哦!”
青枫这么说着,眼神似有似无地瞟向昭璃。
“东璃的神明一定也是位仁爱的神吧。”
问完这句青枫就后悔了。虽然他急切地想得到红炎的一些情报,但是想想没有神柱会不赞美自己侍奉的神明吧!
“仁爱?红炎根本就是一个混蛋呢。”
仰头望天,昭璃脱口而出后觉得不妥,急忙捂嘴。果然听见她这么评价自己国家的神明,楚墨瞪大了双眼,满脸全是疑惑。
“你就当我没说……”
“哈哈……我这人不但听力差,记性也是差得很。”青枫仍是笑笑,手中木棍继续拨弄着柴火。
昭璃看着他的笑容,又是怔怔。风渐渐大了,昭璃抱着膀子,往火堆前瑟缩。青枫先是添了柴,然后从行囊里像变戏法一样取出一件纱巾,为昭璃披上。
“你真奇怪,出门旅行还带着炊具与被子。莫非你是没钱住客栈吗?可我看着不像。”
“哈哈。虽然我不是住不起客栈,但是大多数会遇到没有客栈投宿的情况,所以很多家伙事都要自己准备。”
“原来如此,你说得有道理。”
感受到昭璃崇拜的视线,青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也没有那么厉害啦,因为我的祖父是西域有名的跑商,所以这些经验都是跟他老人家学来的。”
“药理知识也是吗?”
“药理是跟一位好友学习的,她对‘治愈’这一领域很有自信。”
“喔……”
聊了一会,困意来袭,昭璃呵欠连连,青枫就笑说:“我倒是疏忽了,你受了那么多惊吓,早就累了吧。有我守夜,你放心睡吧。”
昭璃感激地点点头,接受他的好意。
她躺在稻草堆叠成的床铺上,盖着青枫的纱巾,很快就睡着了。
那堆草又脏、又扎,但就算睡在世上最软最暖的床上的人,也不会有她睡得这么香、这么甜。
这一夜,难得没有噩梦侵袭。
睡着的昭璃,看起来就像个孩子——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看着她的睡颜,在那两道深锁的眉中,也不知隐藏了多少无法向人诉说的愁苦、冤屈、悲伤、忧郁……
青枫轻轻叹了口气。
近朱者赤,跟在蓝葵身边久了,自己也慢慢受她感染。
他实在无法抛下这个孩子不管,即便她不是神柱也一样。
可能要在东璃国多呆一阵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