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阻。
落日时分,城门外一人影伫立等候,拉长脖子直瞅,瞧不见来人又叹息低头。一颗心揪着道路尽头,脚下不安分地来回踱步。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道路尽头终于出现商队的影子。为首两头骆驼分外显眼,平日里不待见这骆驼,现在看见它觉得格外的亲切。
“醉翁之意不在酒”,青枫惦念的,当然不是那几匹骆驼。
商队在城门外立定。每个人见了神柱,都赶紧下骆驼下车见礼,然后都露出一个坏坏的笑。这些个大老粗,心细却异常的细腻。现下天不黑,不需要添他们几个灯泡照亮。
青枫的目光扫过骆驼,又扫过头前的马车,与大哥目光相撞时,他以眼神询问怎么不见昭璃,青辉就意味深长地咳了一声,然后指指后面。
青枫顺着大哥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看见最后面一辆拉货的车,刚巧昭璃押着三个沙盗下车,与青枫四目相交,跟他相视一笑。
老邱这时走了过来,帮扶着青辉下骆驼,眼睛却瞥着青枫,狡黠地笑着,故意拉长了音道:“少主, 您慢着点!当心这胳膊,哎呦。”
青枫这才将视线移到大哥的胳膊上,仔细端倪,问道:“哥,怎么你受伤了?”
“是啊!被那些登徒子砍了好几刀呢。”老邱说。
青辉笑道:“甭听老邱胡说!我没事。老邱,你带着沙盗跑一趟差,其他人先回商行。昭华,徐大婶已经备下饭了,今晚上就来我家吃吧。”
昭璃笑道:“好呀,看来又能一饱口福咯。半个月没见着,我也怪想妞儿的。”妞儿是青辉的闺女。
“还有呢?”青辉笑看着她,打趣道。
“……还有老多人!哼!”昭璃瞪了青辉一眼,大步流星朝着青辉家走去。
“你老实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昭璃那丫头?”
吃罢晚饭,昭璃在院里逗着妞儿,青枫就跟大哥来到书房,为他瞧刀伤。青枫正在解绷带,青辉突然冒了这么一句。
“……大哥什么时候变这么鸡婆了?”青枫瞧着他胳膊上的伤口,然后手掌轻轻运力,为他治疗。
青辉叹息道:“青家只能指望你了,总不能到咱们这代,绝了后吧?”
青枫道:“大哥还是放不下大嫂。不然你再娶个妻子,解决了这事。”
青辉虽然富甲一方,但不是个奢侈的人。书房里就燃着一盏枯灯,幽暗的犹如此刻两人的心情。
青枫也不愿提及大哥的伤心事,他明白大哥对嫂子的情意。可是他不懂,为何大哥就不能懂他一回?
青辉又叹一口气,“大哥是为你好。”
青枫冷冷道:“大哥若真是为我好,这事就不必再提。”
“怎么?莫非是大哥断错了不成?你对昭璃没有情意?昭璃一不在你魂就丢了三分半,我还说错你不成?”
“昭璃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大哥莫非是糊涂了,才跟这说这混话?”青枫一面铁青着脸回着话,一面仔细温柔地给大哥重新包扎好绷带。心里的闷气一点也没外泄出来,他大哥一点也不觉得疼。
青辉盯着这绷带,问:“怎么还得扎绷带?”
“包着吧!紧着包还包不住呢。”
青辉明白了,兄弟这是挤兑他呢。他倒也不往心里去,不怒反笑道:“我看你跟昭璃八字挺合……”
“你又知道她哪年哪月生的了,还能知道八字合不合。”
青辉咂咂嘴,心想着媒婆不都这么劝人的吗?
“大哥,神柱嫁娶可是坏了规矩。你想让青家遭天谴吗?”
“我自认青家对蓝葵大人没有亏欠。”
青枫的眼睛里浮现出平静达观的神色,却在一瞬间,好像有阴影笼罩了眼睛。
大哥果然还是放不下。
嫂子缠绵病榻几年,大哥四处奔走为她治病,却都不见效。走投无路的大哥,只好赖着身为神柱的弟弟,去求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
只要蓝葵随便挥挥手,他的妻子就能成为健康的人,就能继续陪伴他活下去。
但是青辉等来的,却是一句令他绝望的话:“生死有命,顺应天道。”
生死有命,顺应天道。
这八个字,神明自口中说出如鸿毛轻,听在青辉心里,却是若泰山重。
那不是别人,是他伉俪情深,想要携手白头的妻子!
他顺应天道,与妻子天人永隔。如今这天道,又要来取亲兄弟的性命。青辉心里,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青辉道:“我族世代为西枫国鞠躬尽瘁。我自认这个要求不过分。”
青枫道:“那大哥有没有想过,我若娶妻,蓝葵又将如何?”
青辉道:“神明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比你自己的幸福和身家性命都要来得重要?”
“是。”青枫叹息,“她很重要,于国,于我,都很重要。”
“昭璃呢?”青辉不肯死心,“你对她这般重视,又是为的啥?别告诉我只是你在演戏给谁看!”
“当然不是演戏——我演来给谁看?”青枫苦笑,“大哥逼我娶亲,无非是想让蓝葵放了我。我若说有了意中人,那么她一定会毫不犹豫解除与我的共生的。”
“那你还等什么?”
“我不想让蓝葵为难。她是我一心甘愿侍奉的神明,同样也是我最值得信任的友人。我不想背叛她。”
窗外这时升起了明月,月色皎洁,照耀庭院一片惨白。
青辉道:“……那大哥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青枫笑道:“即便没有这神柱的命运,大哥又怎么知道我能长命百岁?”
青辉怒道:“不许你胡说八道!”
青枫道:“我不计生死,只要这条命于蓝葵有用,那便是值得的。”
青辉扶额,背脊刺的生疼。“那你忍心让青家绝后?”
青枫苦笑道:“大哥既然是家主,那么这事还轮不到**心。”他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放不下昭璃。”
“你对她终是有情。”沉默了一会,青辉才缓缓说道。
“有。”青枫承认,“最开始是怜惜,接着是佩服……现在,我也不知道了……”他笑的更苦了,“只是看着她,就觉得很暖,很满足。”
“那就是爱。你爱她。”青辉盯着弟弟,将“意识”灌输给他。
“……或许吧。不过这都是我一厢情愿。”
“你怎么知道是你一厢情愿?”
“我知道,其实大哥也知道的,不是吗?”
“倘若她对你有情,这件事你就会考虑,是吗?”
“大哥,你想做什么?”青枫警惕着看着哥哥。
“我对我未来的弟媳妇,还能做什么?”青辉淡淡地扫了一眼窗外与女儿嬉戏的昭璃,“女人的心,是很容易变的,一点点恩惠,一点点感动,就会要她对你倾心。”
“她也是神柱。跟我一样,三十岁后……”
“她只要能为青家传宗接代就够了。”
青枫诧异地看着哥哥,就好像在看着一个陌生的人。
“你若真舍不得她,就去逼问神明共生的解除方法。
她一定知道。
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青枫没想到,哥哥对蓝葵的恨意竟会是这么深。
“爹爹!”妞儿推门而进,扑到青辉怀中撒娇,“爹爹,抱抱!”
“好,爹爹抱!妞儿又重了,以后爹爹就抱不动啦。”
青辉又恢复成了那个温雅和善的青辉。一个有城府的人,永远会在自己的女儿面前伪装出最和善的一面。
“时候不早了,阿枫,你打上灯笼,把昭璃送回去。”
“你们兄弟俩,是不是吵架了?”
一路上,青枫一直打着灯笼低着头,走前头不说话。四周阴嗖嗖的,今儿个不是中元节,昭璃咋就觉得天上这轮明月这么渗人呢?
“……没有。”青枫放慢了脚步,又重新跟她肩并肩。
“亲兄弟,有啥事是说不开的。”
昭璃冲她一笑,青枫看着昭璃的笑靥有些发怔。
“……怎么了?我脸上有啥东西?”
“没有。”青枫又别开视线。
他越说没有,心里就越是有着别扭。昭璃跟他相处了八年,早把他脾气摸透了。
这时对面一辆马车疾驰而过,青枫急忙闪身,将昭璃抵在墙上,身子护着她。道路这么窄还把个马车赶这么快,赶着投胎啊?昭璃在心里暗骂。
“灯笼……着了。”马车已经过去了,他们俩也没有被撞伤,青枫还是将昭璃的身子抵在墙上,透着一股子暧昧。昭璃盯着那燃着的灯笼,心里有些发慌。
青枫注视着她,一双眼比天上的明月还要亮堂。只是那亮堂里,少了往日的澄澈,好像月亮被云雾遮住那样,多了些氤氲气。
“可惜那灯笼了……”
昭璃的话还没说完,嘴已经被青枫封住了。
青枫的吻就像那秋天的细雨,绵绵密密却不急切,滋润着她这颗蒙圈了的脑袋瓜,细吻落下好似打入湖面上的雨花,一层层激荡开,连同往昔被她封埋的记忆,也一同激荡开。
同样是有月之夜,同样是被一名男子禁锢着,但是吻却是不同的。
青枫的吻绵柔的像那清酒,叫人如痴如醉。昭璃就像被定了魂,早就忘了该推开他。
青枫知道,这个吻不该发生,但他偏偏却让它发生了。
碰触到昭璃的那一刻,心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一发不可收拾。他没有吻过女人,吻技是不好的,但这个吻是用心的,他吻得很忘情。月光下他的脸庞英俊清逸,昭璃被他所迷,开始情不自禁的回应这个吻。
浅尝则止变成了舌瓣相交,青砖上的影子也纠缠在了一起。
然而就在这时,二人的额头同时滚烫起来,有股力量在强行冲撞,二人惊诧地分开,扶着额头,感觉有无数电流在脑中穿过。
同一时间,两座神明的宫殿里,红炎和蓝葵也感受到了来自自己共生的异常,二人的眼中也泛起了层层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