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安逸的红炎殿,传来一声激荡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打碎了。紧接着,又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冲向了最开始发出声响的房间。
“退下!”
神明一声怒斥,吓的侍女们不敢上前。这时人群自左右分离,一女子姗姗而来,正是顶替了昭璃的新共生——清漪。
可她是假的,共生的身份是假的,额头上的印记是假的,唯独她对神明的一片赤诚、倾慕之心是真的。
可是这份真心,八年了,神明却不理不睬。
清漪八年都没见过红炎的好脸色——这八年他就没任何脸色,仿佛自那日起心都被某人抽走了,就剩下这副空皮囊。
“红炎大人……”清漪轻声呼唤。侍奉了神明八年,她已经暗中摸清了神明的脾气,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该怎么说话,她已掌握好分寸。
红炎并不理睬她,他不理睬任何人,这个东璃,本就再没什么人,再没什么事让他理睬了。
可是清漪却发现,神明的眼神变了,变得惊恐,变得失措,那双沉寂已久的双眸此刻正燃烧着熊熊怒火。
仿佛他的整个人都在燃烧!
能让一个麻木八年,死寂八年的神明重新“活”过来的,恐怕这个天下间就只有那一个人。
清漪当然知道,是谁才有这样的本事,能够影响这位神明。
除了昭璃还会有谁?
红炎对清漪的呼唤置若罔闻,他单手托着额头,似乎是在冥想。口中一直喃喃着:“她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心变了!”“到底是谁?!”“是那个小子?!”没人看得清神明现在的神情,也没人敢去看他现在的神情。
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的吐息化为白雾,融入吹进来的夜风中,透着寒气,咄咄逼人。
每一双眼睛都像针刺一样,齐刷刷地射向清漪。她们希望她此时能做些什么。
可是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知道,红炎的人在这里,但是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红炎的心已经飞了出去。
他开始探知东璃国境内的每一个角落,全境的景象霎时间出现在他的脑海。搜索圈不断扩大,扩出了东璃的领域,向着西边蔓延——直到碰到了另一个禁制,被那股力量弹了回来。
红炎暴怒,灵力全开,凛冽的杀气瞬间扩张成一个巨大的球型,将整个红炎殿包围,撕裂着空气,震撼着大地,所有人都东倒西歪在地板上,已经出现了大量的昏迷者。
红炎一心要冲撞来自西枫禁制的抵制,想要窥探身处西枫国昭璃的情况。
四国的神明,都会以自身神力在国境线上设下禁制,以示领土不可侵犯。若要强行攻破,那就意味着宣战。
红炎当然知道他继续攻击蓝葵禁制的后果,但是他现在已然顾不了这许多。嫉妒与焦虑像条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他急切的想要知道昭璃现在的情况。
小小的红炎殿,根本无法承受神明几近灭世的力量——即便能承受住,红炎殿内的人类也会被这股力量撕成碎片。
清漪已经完全伏在了地上,她的意识勉强还能保持清醒。她告诉自己,决不能倒下,一定要阻止红炎大人继续发狂下去,不然整个东璃国都会完蛋的!
“红炎大人……请息怒!”清漪使出全身的力气,呐喊而出。然而在铮铮的凌威巨响覆盖下,她的声音是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清漪挣扎着站起来,扶住颤栗的墙壁,嘶喊道:“请停下来——!红炎大人!”
她的声音还是无法传达给红炎。四周的装饰品纷纷掉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一枚碎片刺进清漪脚踝,她吃痛重心不稳,又险些跌倒在地上。
可是她已顾不上这脚伤。
“红炎大人!再不停下来,昭璃大人会有危险的!”
以夏族的情报网,他们当然知道昭璃躲在了西枫国。但是,西枫的神明出面庇护的话,他们就无法对昭璃出手了。
嗡嗡声、装饰品摔碎声与清漪的呼喊相交织,但是红炎却从这些吵杂声中辨认出了清漪的声线,听清了她说的那个名字。
昭璃。
是谁?谁在说这个名字?
是谁在叫我的昭璃?
红炎将视线缓缓转向清漪,听不清她说什么,但是她的唇形一直在重复“昭璃”这两个字。
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名字。
四周的响动慢慢停止了,不断扩张的霸气威压正渐渐消弭。红炎因发狂而张扬飞散的发丝也开始恢复平静。
“你……说什么?”红炎几步走到清漪面前,手粗暴地抬起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
清漪的目光开始涣散。
“再说一遍!”红炎不耐地催促道。可是清漪已经昏了过去。
红炎眉头紧皱,正要再次发怒,就在这时,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快停下来——!”
红炎怔住,为再次听到这个声音感到不可置信。
八年的时光默默漫长,但是他从没有一天忘记过她的声音。
遗忘本是世间最好的良药,奈何早已刻骨铭心,又如何相忘?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甜美,那样沁人,一如她离开前。
“昭璃……”红炎重复着唤着她,包覆在周身的杀气渐渐消散了,周围的异动也终于停下。
红炎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可是当红炎尝试再次跟她建立联系的时候,却再也无法感受到她的声音了,就好像信号被阻断了那样。
红炎慌了神,飞奔到窗外,向着西枫国的方位眺望,脑海中渴望着她再次出现。可是他等了很久,昭璃那边再没有音讯传来。此时的红炎,被巨大的伤感所笼罩。
窗外是异常的静,仿佛一切都已经静止。
一盏茶后,四周又有了新的响动,是察觉到红炎殿异常的夏一族,在下任族长寅的带领下,夏族最精锐的战士们冲了进来。他们都被眼前的情景震撼,呆愣在原地。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感觉好像灾难现场一样?
可是无人敢出声。寅比着手势,要下属们先去救那些晕倒的人们,而他则走入了红炎所在的寝殿,单膝下跪,慢声恭敬道:“请红炎大人息怒。”
留下的两名夏族战士也在不远处行拜神礼。他们好奇地微抬着头,暗忖窗外究竟有着怎样的景色,让神明这般痴迷留恋。
只有寅知道,红炎大人哪里是在看什么风景?他只是在孜孜以求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
读懂了神明如此孤独而凄怆的心意,寅的心中变得缠绵悱恻。
寅虽不曾经历过儿女情长,没有遭遇过情劫历变,但此时红炎这样的牵挂,这样的思念,他却意外地能够感同身受。
情深至此,情伤至此,为何仍然,如此痴迷?
正是:
窗外人影侧孤立,唯有黯然**处。
苦叹风流负韶华,几番思量离人醉。
一缕相思倾何处,来把吾思复佳人?
从来只有情难尽,人生自是有情痴。
寅见红炎身无反应,斗胆起身,去扶昏倒在地上的清漪。清漪只是昏迷,这会在哥哥的轻声呼唤下已经醒转,她一睁眼便看到满心关心自己的哥哥,还有不远处正看向这边的神明。
寅也顺着清漪的目光望去,与红炎四目相对。
“多谢君上不杀之恩!”因怀中抱着妹妹,寅无法行礼,但语气中的礼数却分毫不减。
“本尊失手错伤清漪,在此跟你赔个不是。”红炎走进,指尖轻点,一团红光将清漪笼罩,不消片刻,惨白的小脸已恢复了红润。红炎虽然不擅长治愈,但是这种程度还是可以做到的。
“臣不敢!”清漪离开哥哥怀抱,与哥哥双双拜倒,拜谢道:“多谢君上相救!”
“清漪助过昭璃,这份情谊,本尊记得。”念出她的名字心口还是会隐隐作痛,红炎叹息,尽量不让自己再度失控。
红炎又挥动了几下手,周围散落的器具便重新规规整整的回到了它们本来所在的地方。其中一个烛台自侍卫手中脱离的时候,那人还惊讶地“啊”了一声。
“听说你很快就要成亲了。”红炎的目光再次转向寅,说道。
寅完全没料到红炎在恢复神智后第一个问的竟会是这个问题,他本应该有许多旁的问题问他的。
红炎的这声问,听着感觉就像父亲拉着自己的孩子,在唠家常。
寅与妹妹对视了一眼,然后答道:“回君上,这门亲事是父亲安排的。”
“对方是个怎样的女子?”红炎问。
“属下……不曾见过。”寅低下头,因答不出君上问话而惭愧。
红炎命那些收拾残局的人退下,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红炎淡淡道:“毕竟是要与你携手一生之人,要多关心她才是。”又看向清漪,道:“清漪也不必再做昭璃的替身,去寻找属于你的真正幸福去吧。”
清漪闻言心惊:“请红炎大人不要赶清漪走!清漪不奢望能够成为您的共生,只求能像现在这样,侍奉在您身边……”
“不。”红炎摇头,“本尊很欣慰你这番心意,不过本尊近来要闭关,或几月或数年,届时神殿封闭,你们也不必留在这里。”
“君上要闭关?莫非是因为南月国有了什么动静?”寅问。
“哼,都说‘十年磨一剑’,沉寂了八年,是该有动静了。不知历史的道标,将会如何选择……”
神明的话,寅听着并不是很懂。他又问:“再过几年,昭璃大人就……您是不是……?”那个“死”字,寅是万万没有胆量说出口的。
红炎淡淡抬眸,却是坚定的。“我不会选择昭璃以外的人共生了,她若死了,那我便陪她一起死。”
兄妹二人的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但是红炎已经开始下逐客令了。当兄妹二人反应过来,他俩连同红炎殿的所有人,都被红炎施法传送到了外面。然后红炎殿四周被一道红光笼罩,即便是凡人的眼睛也可以清楚瞧见。
而神殿内的红炎,当然不是真的要闭关,他只不过是找了个借口。他可笑的是,身为至高的神明,居然在蝼蚁面前也需要找借口。
他确实已经变了。但是,是值得的。
然后,红炎的身体化为一道红光,向彗星一样往西方的大陆飞去了——